这分明是一种与朋友合租那样温馨平静的氛围,我却又忽然不像话地发起呆来。
盯着电脑屏幕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茶几一侧的单人真皮沙发上。我回过神,眨眨眼,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句,才不动声色地把注意力挪回工作邮件。
一旁传来拉开柜子的响动。
黑尾蹲在灶台下的储物柜前,嘀咕道:“还有多余的盆吗?”
我想了想,“应该在你右手边的那个柜子。”
“噢。”
他依照我的话拿出一个装菜的塑料盆,继而关上柜门起身,背对着我,随口一搭话:
“你在家还有自己煮咖啡喝啊。”
“……”
对了,里包恩的咖啡机太占空间,我之前整理东西时顺手塞进了柜子里。
我漫无目的地摁了几下鼠标。到了嘴边的话有无数版本:敷衍的,撒谎的,含糊其辞一笔带过的,半开玩笑的。可我无故想起男孩从帽檐下望向我的目光,想起他微笑时安静的脸庞,还是语气平稳地回应道:
“没有,那是之前和我住的人平时用的。”
“合租么,”黑尾拿着夹子翻肉,油声溅响,“她现在搬走了?”
“也不是,是我保镖。”
夹子敲在锅的边缘,铿一声轻响。黑尾睁大了眼瞧过来。
“保镖?”
“嗯,”我淡然自若地喝了一口水,“我被黑-道寻仇,当然要想办法自保。”
黑尾说:“原来如此……个什么啊!竟然到了这么严重的地步吗!”
我说:“还好吧,我倒觉得这些破事对我来说都绰绰有余,没到走投无路的程度,对他而言更是洒洒水的功夫罢了。”
黑尾嗓门更大了:“还是男的?!”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你那么惊讶干嘛。”
“不是,你怎么会雇个男保镖住在你家啊!”
“没你想的那样,他还是个孩子。”
“还是孩子?!!”
“麻烦控制一下你的眼神!我像是恋-童-癖吗?!”我忍无可忍地吐槽,“还有你再不翻面鸡肉就焦了啊!”
……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顿鸡飞狗跳后,我的小出租屋总算勉强恢复了宁静。茶几的台面收拾干净,摆了两碗香喷喷的奶油炖菜;黑尾还煮了一小碗土豆炖肉,外加一道盐h秋刀鱼。在开得亮堂堂的暖色调灯光投射下,卖相很不错。
他坐在我对面,捧着碗,深沉地表示明白。我刚三倍速向他解释完关于前男友的大概情况,说得口干舌燥,便舀了勺炖菜里的裹着酱汁的鸡肉吃。
嗯,口感滑嫩绵密,有一点咸。
黑尾问:“好吃不?”
我答:“好吃。”
男青年露出满意的笑容,但随即又话锋一转,回到方才的话题。
“不过,真没想到你会遇到那种人,”他也夹了块鱼肉,说,“要是我们之前没有失联就好了。”
“就算没有失联我也不至于来麻烦你。”我悠闲道。
黑尾:“多一个朋友多一份保障嘛。”
我:“你也知道对方有混黑,我才不想朋友也被牵扯进来呢。”
黑尾:“好吧。”
他也知道马后炮多说无益,便只是感慨着现在顺利度过危险就好。边吃着饭,边闲聊道:“那你家保镖现在是休假了?”
“可以这么说。”我咽下炖肉,“可能回,也可能不回了吧。毕竟我这里也没别的什么事了。”
黑尾又说:“你是不是很想他呀。”
我咀嚼着炖软的土豆,咸香软糯,抚慰着味蕾。筷子戳在碗里。对坐在面前的人一只手支着下颔,在暖洋洋的灯光下眼含笑意,虽说是发问的语句,却口吻戏谑,像是笃定自己猜得全对一样。
我耐心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既没把他的衣服收起来,”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挂在衣架上的帽子和西装外套,“又时不时露出沉思和发呆的表情,而且总感觉有点低落。”
我完全暂搁了手头的筷子,看着他。黑尾挑高了眉毛,咧嘴一笑,(在我眼里)贱兮兮的。
“如果你不说,我还猜你失恋了呢……噗唔!”
我重新盘起腿,拿起筷子夹菜吃。出言不逊的老朋友放下碗筷,捂着被踹的脚,看似浑身颤抖地埋头忍痛。但我根本没使劲。
这人铁定是在憋笑。
“少管我。”我于是冷酷道,“我是有点舍不得没错,因为相处得很好,但我还没禽兽到对小屁孩有感觉。”
黑尾铁朗嘿嘿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忍笑忍得脸都红了一半。我嘴角一抽,顺手帮他扶了一下放在碗碟边沿悬悬欲坠的木筷,免得他动作太大把它们震翻。
“是、是。”他了然道,“顺带一提,他今年多大?”
“看起来最多也就十二岁吧。”
黑尾飞快扒了几口饭,含糊应声;就当我以为这个话题已经顺其自然地过去之际,这颗发型奇特的鸡冠头仰头一口气喝完汤汁,随后肃然盯着我,严正声明:
“你放心,看在过去的交情上,我不会向警察检举你的。”
我:“你还没完了是吧!”
他:“少侠饶命!”
按理说一人做饭一人洗碗是最公平的分工,但黑尾自觉领命去洗,我也不跟他抢了。很快,洗碗池传来哗哗水声,碗碟清脆地轻轻碰撞。
我吃饱后有点发饭晕,电视还没换,只能用手机刷刷视频解闷。后又觉得嘴干,爬起来从冰箱里挑出两罐冰镇啤酒。
洗碗工黑尾闻声扭头,“你不是说前几天感冒了吗。”
“都多久了,早就没再咳。”
我拎开易拉罐拉环,对嘴吨吨喝上两大口,清冽浓郁的麦芽香躲在苦涩之间藏头露尾,爽快的气泡感接着在舌尖碾过,冰凉凉的。
黑尾洗完碗,擦着手走回客厅。
“这罐是给我的?”他问。
“我的。你要喝自己拿。”
我放下播放着综艺片段视频的手机,把茶几上另一罐啤酒慢吞吞地捞到怀里。黑尾看我这副模样,先是无语地笑,说我小气,我充耳不闻,“你不是还要顺道去勇二家家访吗?”
“……啊,也对。”
黑尾摸了把脖颈,神情一沉,正经不少,“现在几点?”
“快八点了。”
他和小勇的家长就约在八点。
“这么快啊。”黑尾嘟囔。
我窝在沙发里,半举起啤酒,隔空朝站着的男青年敬去一杯。
“谢谢你的招待,下次换我请你喝酒。”
“我平时倒是没怎么喝。”他很坦诚。
“那下次请你吃饭,无趣的成年人最多只能请到这里了……”
“还是有点想象力行吗!不要露出一副被社会打磨后无欲无求的表情啊!”
黑尾铁朗穿上他的西服外套,人模狗样,整装待发,像个老父亲似的留下一句别喝太多的叮嘱(我觉得他在团队里一定是负责操心的那一个),就离开了。因为目的地在隔壁,我只是意思意思送了他一下。
回到茶几前,我放松享受周末,看看视频,打打小游戏,喝点小酒。
第一罐喝完。
我翻到一个看起来有点意思的老电影,关了灯,美滋滋地眯着眼用电脑来看。
第二罐。
电影里的女主角刚失去了唯一的家人奶奶,失魂落魄中误打误撞地坏了男杀手的事,差点被杀,却因为她的蓝眼睛让杀手想起自己死去的妹妹,于是被放了一马,顺利逃脱。
我打了个嗝,把喝空的易拉罐丢进垃圾桶里,起身开冰箱。
第三罐拧开拉环。
我抱着冰啤酒,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女主角因为开头误事的蝴蝶效应,被卷进关于杀手身世的事件里,发现了奶奶去世另有蹊跷,却在同时也把自己的存在暴露了出来,遭到追杀。
这是一个老土的剧情――杀手的家人在他小时候被一夜杀光,因此他要复仇。女主角出于利益相关,再次找上了他,得知情况后表示可以帮助他达成目标,而杀手只需要替她确认奶奶是被谁害死的。杀手答应了。
第四罐。两人本来合作得很顺利,直到中途吵了一次架。
杀手开始对女主角心生好感,却不觉得自己配得上她,于是为了让她摆脱这个危险的处境,不愿意让她继续参与下去,一反常态指责女主角拖后腿。二人爆发了争执。
“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么。”我心想,“明明你很爱她。世界上不是只有伤害才能解决问题。”
正腹诽着,电影里的女主角掉着眼泪揭露身世,说我也没有家人了,我只有你了。她声嘶力竭,连哭带骂地告白,在幽黑的、没开灯的房间里被男主角一把搂住。两人突然亲在一起。
一段突如其来的床戏令我陷入沉默。我一言不发地啜饮啤酒,发现又喝完了。
第五罐。我开始觉得索然无味。
后面的情节我看得断断续续,还上了个厕所。电脑播放着两人的惊险冒险,我权当背景音,划开手机,一边喝酒一边回消息。
第六罐。
我感到什么事都很有意思,但也什么事都很没劲。
我的笔记本电脑年岁也大了,只是多开了几个窗口,再放一部电影,风扇便呼啦啦地散着热。
关了灯的客厅昏暗迷蒙,好像夜色就正从天花板的墙角滴落。惊心动魄的冒险结束,屏幕里吟唱着可泣可叹的情歌,曲调忧郁,伴随着两个主角吻戏的漫长镜头。
我无聊,于是翻开社交软件。
划来划去,也不知道谁偷偷点我屏幕,保镖的聊天界面竟然自己跳了出来。鉴于我不相信鬼能触碰到活人的东西,因此只能判断得出,是手机自己按的。
我抿了两口啤酒,奇怪地看了它两眼。
最后发出去的照片和消息都仍是未读。
里包恩在干嘛呢?我开始想。
他顺利回家了吗,有没有特地换一身新衣服――虽然他总是穿那一套――突然出现在亲朋好友面前,神秘地微笑着,说我回来了,然后迎接大家担忧又庆幸的欢迎呢?(他老是喜欢破坏煽情的氛围,大概也不会让这个欢迎持续太久)
也许他成功了,只是穿越世界这种情况,连他都没有保证一定会提前跟我说,而是有“如果可以的话”这种附加条件。所以,也许他成功了,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办法。很多事情都没办法。我忽然想:再过一段时间,我也会不经常想起他。再过一年半载,我会忘了他。
这其实也没什么。
朋友的分离让人难过很正常,我没有感觉到特别伤心。我这几天都睡得很好。
我翻到相册,冲绳的照片连人带景都充满着夏日热情的气息,可分明只过了三天,现在已经秋天了。
我为什么想起里包恩了?我又是不解,又想叹气。也许是因为黑尾持之以恒的调侃,也许是因为关灯的夜晚的客厅让我回想起第一次打通他电话的时候。
电话,想到电话。
我又有点渴,再想喝一口啤酒,易拉罐却只轻飘飘地、可怜兮兮地淌出几滴酒液。
好吧。把空罐放回茶几上,我两手握着手机,后者困倦地闪烁着荧光。电脑里的影片倒还孜孜不倦地播放着微微摇晃的镜头。
我拨出了谁的电话。
听筒贴在热乎乎的耳朵旁,有点凉。我把它贴得更近些。
一段机械音接通了我的来电。总而言之,就是一些不在服务区,有事请留言的提醒。紧接着便是一阵忙音。
我的酒可能一时喝得有点多了,胃里很热,身体都很暖和,脸也泛着烫。这种滚烫的、闷热的感官尤其捂紧了我的眼皮,鼻尖,还有嘴唇。喝了酒的热,好像和大哭一场后的热没什么太大差别。
我于是一声不吭地把手机握在耳边,眼泪一直往下掉。
第36章
黑尾结束家访后, 回来敲响了我家的门,本意是想再道个别,但一瞧见我, 脸色就变得有点搞笑。
他闻到屋子里浓郁的酒味, 还真的跟个大家长似的数落了我一番。一点也没有久别重逢后生疏的态度。
因此,我心里也没有多少隔阂――就像小时候他家长忙, 于是被送来我家小住一样,他说我这样让他走也不是, 不走也不是, 我便说他如果要留宿一晚也不是不行,我请他睡沙发。
结果这家伙更不赞同了:“不要随便留男人过夜啊!你真是醉得不轻。”
我只好说:“不是你说这让你不知道该不该走吗。”
黑尾:“你, 我, 哎。”
我:“你再不走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我是骑车来的, ”黑尾带上房门, 面色稍显无奈,却颇为强势地自己脱鞋走去灶台边烧水,一边唠叨,“我不会留宿,不过等你醒酒睡了我再走。”
“你还是喝杯水就走吧, 太晚了也不安全。我又没喝醉。”我还倚在门边,好心道。
“你这叫没喝醉?”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酒鬼都这么说。”
黑尾非要给我煮一碗醒酒汤, 如同一名严格的营养师, 死盯着我通通喝光。
我喝了。他又用温水拧了条毛巾,很没礼貌地摁着我的脸一顿擦。视我的抗拒为无物。
“眼睛都肿了,你。”他的拇指隔着温热的毛巾, 搓了搓我的眼角。我不太舒服地眯起眼。“还是和以前一样爱哭。”
“你没哭过么。”
“哭是哭过……谁都会吧。”
我轻哼一声。
“那你还说我。”
黑尾微微一笑,准备把我赶回卧室。但我或许是喝了汤, 加上酒劲自己也慢慢下来了,脑子的温度一降,人都理智不少。
于是,我用十秒内做出二十道小学加减法为证据证明我没醉,好声好气地送他出门,并反向叮嘱他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黑尾走了。
毕竟喝了点酒好助眠,我晚上睡得非常香。
第二天,我和美久小姐一起去秋叶原逛了一圈,挑到一台性价比不错的新款电视。
我简直爱不释手,回家蹲在新电视前看了一晚上。中途还和黑尾联系,得知隔壁家小孩勇二已经决定了走体育特长,下周还会去俱乐部打球,也稍微为他高兴了一下。
然而,我高兴得太早了。
周末转瞬即逝,新的一周又在闹钟的夺命连环震之中缓缓来临。我因为忍不住熬夜看电视,爬下床时差点就背过气,紧赶慢赶才踩着点到公司打卡。
靠着咖啡续命倒是勉强熬过周一。紧接着,竹田的案子按时开庭。
我在被告席上再次见到了前任: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即使左右都在法警的押守下,依旧被竹田家意恋霉庀柿晾觯穿戴齐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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