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一片安静,什么动静都能听得很清楚,宋枕棠把脸埋在膝盖里,是不想让萧琢看见自己莫名其妙掉落的眼泪,可是泪珠滚落之后,却怎么都掩饰不住喉间的呜咽。
幽幽的,像是被遗弃的小动物。
萧琢唯一一次见到宋枕棠哭,就是上次遇刺之后,但那纯粹是被刺客吓到了,还有劫后重生的庆幸和喜悦。当时她伏在他怀里哭了半晌,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可此时不同,萧琢看她将自己团成小小一个,小脸埋着,倔强得不愿意出声,只有时不时耸动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
萧琢嗓子莫名有些发哑,他不知道怎么哄人,走过去想要拍一拍宋枕棠的背,然后又是像刚才那样,才刚碰到,就被宋枕棠使劲甩开了。
他没有防备,在床头趔趄了一下,好在撑住了拔步床的床栏。
“……殿下,是我做错了什么?”
萧琢这次问完,宋枕棠终于不再是沉默以对,她霍然起身,抬手随意抹了抹哭红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狈,萧琢从未见过她这样,不由得怔住。
而就这一个晃神间,宋枕棠已经穿上了鞋子,两手抵在他的胸口,径直就把人往门外推。
其实,她的力气很小,但是萧琢不敢反抗,怕会弄伤她,只得顺着她的力度往门外走去。
而后,房门啪的一关,萧琢被赶出来了。
外堂里还候着几个婢女,都是时刻等着宋枕棠吩咐的,此时看到驸马被公主不留情面地推出来,当即齐齐低下头去,不敢看主子们的热闹。
但即便她们不看,萧琢仍旧有些不自在,他掩饰般的轻咳一声,不明白宋枕棠到底忽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算昨晚的事宋枕棠气到现在,可怎么会哭呢?难道是他无意中做了什么,又惹的她伤心?
萧琢立在门口回想自己这两日都做过什么事,却迟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紫苏在一旁终于看不下去,吩咐人端了杯清茶给萧琢,“驸马,先喝口茶润润吧。”
萧琢端了茶杯坐下,抿了两口,忽然问道:“你是公主的贴身婢女?”
紫苏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随即点了点头,“是。”
萧琢看着她,一副请教的模样,“那你知不知道公主生的什么气?”
紫苏摇摇头。
然而她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情形,也觉得有些纳闷,“好像就是从隆庆街回来之后,殿下就不是很高兴了。”
但在隆庆街具体发生过什么,紫苏就真的不知道了。
隆庆街?
萧琢倏地一顿,而后抬眼看过来,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去的隆庆街,去买东西了?”
紫苏算了算时辰,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萧琢听着这熟悉的时辰和地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难道,他在街上和罗绣说话的时候,宋枕棠正好看见了?
所以……他眯了眯眼睛,他的公主殿下这是吃醋了?
房间内。
宋枕棠用尽了全部力气将人赶出来之后,只感觉本就还泛着酸的胳膊更疼了。
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没再强撑,直接把自己团吧团吧藏进了被子里。
她有些难过,还有些生气。
难过是因为萧琢不喜欢自己,生气是因为没想到萧琢竟然如此不检点。
宋枕棠生来就是人上人,是帝后独女,是大齐唯一的公主。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无论是什么,没道理到了驸马这一项上要与人分享。
她是绝对不允许她的驸马再有旁的女人的。
宋枕棠失望地想,萧琢若是耐不住寂寞,娶了她之后还想要其他女人,那他们只能和离了。
她才刚刚发现自己对萧琢的喜欢,怎么就要和离了呢?
宋枕棠难过地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忽然,房门被人敲了敲。
宋枕棠猜测是萧琢,没有理会。
门外,萧琢喊道:“殿下,臣有话要和你说。”
宋枕棠直接吹熄了床头的灯,假装早就睡着了,门外的动静果然停了,萧琢没有再打扰。
说不清是该高兴还是有些失落,宋枕棠干脆不再让自己继续想了,她打了个滚,枕着枕头躺回原位,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宋枕棠的意识逐渐涣散,疲惫涌入脑海,她不知不觉就要往梦里坠。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房门口传来一声极轻的动静,宋枕棠倏地惊醒,悄悄睁开眼睛。
应该是萧琢在推门,想要进来,可惜她已经提前将房门锁上了。
果然门口的动静响动了两下就停下了,宋枕棠重新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多久,脚步声转到窗前,宋枕棠抬眼,又听到窗边有动静传来。
她屏住呼吸,下一刻,窗户从外面被人推开,然后随着一道极轻的动作,有人翻窗而入,如猫一般轻巧落地。
是萧琢。
是萧琢进来了。
宋枕棠倏地闭上眼睛,开始装睡。
第40章 试探
40.
宋枕棠闭着眼睛, 开始装睡,床前垂落的帷幔为她做遮挡。
柔软的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进来,勾勒出床上人侧卧的影子。
除了沙沙的树叶摇晃声, 一切都很安静。
萧琢轻巧地跳进来, 反手关上窗,压着步子朝床前走去。
方才从门外的时候, 他就听到了屋子里的动静,猜到了宋枕棠应该没有睡着,所以才会翻窗进来。
此时走近,隔着一层帷幔听到宋枕棠尚不算平稳的呼吸声,更加确定她是在装睡。
是还在生气,不想见他?
萧琢伸手撩开一角床幔,借着月色窥见少女容颜。
宋枕棠紧紧闭着眼睛, 卷翘的睫毛如鸦翅,扑簌簌地抖, 她似乎很紧张,薄唇抿着, 抓着被子的手指也轻轻动了一下。
萧琢沉默半晌,没有拆穿,但也没有离开, 他撩开一半帷幔,在床尾坐下, 端详的目光投在宋枕棠身上,温柔、欣赏。
宋枕棠闭着眼,看不到萧琢到底在干什么, 却能听到他举手抬足间的窸窣动静,感觉到男人坐到了自己脚边, 宋枕棠下意识就想把腿挪开,然而想到自己在装睡,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倒是要看看萧琢想干什么。
两人一躺、一坐,紧紧挨着,没有一个人开口,就这么无声的对峙。
宋枕棠虽然闭着眼睛,却也能感觉到萧琢投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的目光,起先,她还警惕地绷紧肩头,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然而等了许久,萧琢都
没有一点动作,她有些疲惫地松了神经。
就在她要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人的时候,萧琢却忽然开口说话了。
“殿下,今天在隆庆街上,你看到我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很轻,好似春日抚柳的一阵风,在这个安静的深夜响起,一点都不显得突兀。
宋枕棠藏在被子底下的那根手指悄悄捏紧了被角,不确定萧琢是不是发现了自己在装睡。
她没有吱声,假装没听见,萧琢也没有介意,继续往下说。
“今日和我说话的姑娘,姓罗,是那日奉仙居出事的时候,被刺客胡乱抓去吸引视线的诱饵,我们没有说过几句话。”
没有说过几句话?
宋枕棠心里悄悄哼了一声,她明明就亲眼看到了他收下人家的礼物。
似是听到了她的腹诽,萧琢接着道:“那天是我手下的一个中郎将救了这位罗姑娘,今天罗姑娘送给我的礼盒子不是送给我的,只是拜托我转交给我的手下。举手之劳,我就没有拒绝。”
“回到龙虎卫后,我就把东西交给孟劭了。”
是这样吗?宋枕棠的睫毛轻眨了一下。
萧琢一直没有移开视线,此时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小动作,感觉心口莫名发痒。
最后,他说:“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一直压得很轻,最后这句更添上几分温柔。
半晌,床上睡着的人没有动静,萧琢稍有些失望,但他本来就只为了解释误会,这会儿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他无声叹了口气,伸手给宋枕棠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然而还未绕出遮挡的屏风,身后忽然传来一句,“为什么?”
宋枕棠到底没有忍住,她坐起身,盯着萧琢的背影看。
萧琢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什么为什么?”
宋枕棠重复,问:“为什么要向我解释。”
萧琢怔了怔,回答:“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让你误会。”
他语气沉沉,藏着没有表露的真心,宋枕棠却道:“是吗,你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萧琢心口一坠,宋枕棠也没有再开口,两人如方才那般无声对视,不知过了多久,萧琢才道:“你我已经成婚,你当然是我的妻子,这已经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人都是有感觉的,两人相处这一个多月以来,宋枕棠能感觉到萧琢待自己的态度变化,从一开始两人奉旨成亲,疏离冷淡,到如今,他会主动解释误会,会在离开前替她盖好掉落的被子。
宋枕棠咬了下唇,主动开口问道:“难道相处这一个月来,你对我的好,只是因为我们是夫妻,没有别的?”
未料她会问出这样的话,萧琢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半晌,佯装不懂地问:“公主还想要什么?”
还想要……很多。
宋枕棠看着他冷淡的背影,藏住眼底的不甘心。
自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她想要的,也没有得不到的。
方才萧琢坐在床头与她说话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温柔。可为什么现在面对着醒来的她,反而态度冷漠。
难道她这段日子以来感觉到的,全部都是错的不成?
她不愿妄自菲薄,但也不想自作多情惹人笑话。许久,她开口,没有回答萧琢的反问,而是下逐客令,“你走吧。”
听着她冷淡的态度,萧琢难免有些失落,而又庆幸宋枕棠没有察觉他的心思。
“晚上盖好被子。”嘱咐完最后一句,萧琢抬步走了出去。
房门被打开又关上,吱呀的声响在深夜里有些吵人,萧琢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宋枕棠一直坐在床头看他。
等房门关上,宋枕棠捏着刚被萧琢碰过的被子角,缓缓收紧了手指。
萧琢回了前院的济风阁。
前几日宋枕棠在宜秋行宫,没有回将军府,萧琢一个人也是睡在了明华堂。
如今算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济风阁宿过了,尤其还是自己一个人。
夜已深,唯一伺候的向平也已经睡了,萧琢没惊动任何人,独自拎了水桶去打水,秋日微凉,他就在院子里给自己冲了个快澡,然后裹上寝衣回房了。
萧琢不在,床榻被褥也都是干干净净整理过的,尤其这两天天气好,向平时常把被子抱出去翻晒,被子里的棉花松软温暖,带着阳光的味道。
萧琢陷在其中,本该觉得暖和,可偌大的床铺只睡了他一个人,仿佛被泼了凉水一般冷得刺骨。
明明以前都是这么睡的,这才过了几日,他竟然觉得孤枕难眠。身边没有了睡觉不老实的小姑娘,他本该睡得更踏实,然而朦胧间却下意识地朝旁边伸手。
他想给人盖被子,却摸到了一片冰凉。
萧琢不敢睁眼,怕会更加失望,只能使劲闭着眼睛让自己快些入梦。
醒来又睡去,睡去又醒来,这样反复几次,外间旭日初升,一抹晕染的红斜斜升起,照在窗格上,落在房间里。
萧琢昨晚忘了落床前的帷帐,他本就睡得不踏实,此时被太阳光一照,更是睡不着了。
他靠坐在床头清醒了一会儿,从衣柜里随意挑了件衣裳披上,推开了门。
院子里,向平和另一个小厮正在打扫庭院,骤然听到房门被推开,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扫把扔了。
“……将,将军?”
两个人齐齐愣住,都没想到萧琢会从屋子里出来。向平甚至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萧琢没睡好,脸色也难看,他冷冷地斜了向平一眼,“倒壶水来。”
向平被他的眼神冻得浑身一激灵,急忙答应,“是。”
然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飞快地跑去厨房烧水。
半盏茶后,萧琢自己打水洗漱完毕,正立在镜子前绑头发,向平敲门进来,“将军。”
他拎着水壶给萧琢倒了杯温水,又悄悄去瞥床上没有收拾的被子。
有点不对。
向平当着萧琢的面什么都不敢说,心里却在摸下巴:将军从军多年,一向勤快,起床后第一时间就是穿衣叠被,然后洗漱练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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