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已经许多年没有回来过了,但早就提前吩咐人来收拾过,此时院里院外都焕然一新。
主院名叫澄心堂,面积十分开阔,景色也优美。
萧琢将人送到澄心堂外的月门处,便没再进去,对宋枕棠道:“前头还有事,你先沐浴休息一会儿,我晚膳前回来。”
突然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宋枕棠其实是想他陪着自己,此时听到他的话,心里颇有些失落,但也知道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萧琢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于是,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抬手给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点头道:“好,快去吧。”
萧琢揽着她的腰,在她脸颊上亲了亲,低声道:“嗯,等我。”
紫苏她们还在呢,宋枕棠没料到这人动作这般突然,一时有些猝不及防,她嗔怪地瞪他一眼,唇角却不由自主地翘起来。
萧琢朗声笑起来,终于舍得转身。
宋枕棠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变化很大,像是年轻了十岁似的。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用手背蹭了一下刚刚被萧琢亲过的地方,这才对紫苏等人说道:“走吧,先进去。”
公主和驸马这般恩爱,紫苏不知道有多高兴,立刻应道:“是。”
一行人走进澄心堂,本以为空置多年不会有人,布料屋内竟然走出来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朝着宋枕棠俯身行礼,“老奴参见公主殿下。”
宋枕棠愣了愣,“你是?”
来人还未开口,宋枕棠身后的弦月和竹南倒是先按捺不住了,唤道:“邓妈妈。”
“邓妈妈?”宋枕棠疑惑地看着她。
邓氏自我介绍道:“老奴姓邓,是咱们将军的乳母,这些年将军不在,都是奴婢在这宅子里守着。”
“原来如此。”宋枕棠笑了一下,而后温和地伸手将邓氏扶起来,“既然是萧琢的乳母,便是长辈,邓妈妈不必多礼。”
邓氏口中连道不敢,眼底却露出了几分惊讶。
她是萧琢母亲柳玫的陪嫁,算是看着萧琢长大的,当年柳玫去世之后,她被萧振山赶出了萧家,本是要回老家苏州的,但后来得知小主子过得不好,干脆就留在了凉州,继续找了一户人家为奴,暗中没少给他绣衣裳做鞋子。
若没她当时的暗中接济,只怕萧琢自己一个人早就饿死了。
萧琢感念她的恩情,掌权之后便替她脱了奴籍,又给她在苏州老家安置了宅子和两套商铺,足够他们一家富足余生。
可惜邓氏实在命苦,回苏州没两年丈夫就死了,唯一的儿子早年不成器,仗着无人管教,在苏州没少惹是生非,有一次甚至将自己闹进了大狱。
邓氏没办法,只得厚着脸皮再去求萧琢。
后来萧琢知道之后,干脆将他们母子两人都接到了自己身边。
他原本是希望邓氏好好养老的,可邓氏受了萧琢的恩,于心不安总想为他做些什么,正好这处宅子一直空着,萧琢干脆便让邓氏替他守着这座宅子。
在邓氏心中,萧琢既是主子也是儿子,因此在知道他将要尚公主的时候,没
少替他担心。
谁不知道这昭阳公主是帝后唯一的女儿,自小骄纵着长大,哪里又知道疼惜男人,服侍夫君呢?
何况这民间都是以夫为天,到了她家将军这里,倒是娶了个祖宗回家。
在未见到宋枕棠之前,邓氏一直担心昭阳公主不好相处。
可这一见了面,却没想到公主竟是这般温和的一个人,对着她这下人也能有这般态度。
邓氏心里的担忧渐渐散去,再看向宋枕棠的眼神,便更像是一个寻常的婆母了。
不过她毕竟身份有别,不敢真的对宋枕棠摆架子,此时恭敬地福了福身,婉拒了她的搀扶,“奴不敢托大。”
宋枕棠对她毕竟不熟悉,见此也没再多说什么,她偏头给身后的弦月打了个眼色,道:“弦月,你去扶邓妈妈起来吧。”
弦月应下,走过去扶邓氏起来。
宋枕棠走进澄心堂的前厅,邓氏也跟着进来,道:“殿下,将军早就传了话回来,说要在家里住上一段日子,并且一早告知了殿下的喜好,吩咐老奴提早布置着,澄心堂老奴早就收拾好了,您看看可否合心,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老奴再给您准备。”
宋枕棠点了点头,“辛苦邓妈妈了。”
但她毕竟不习惯有外人伺候,便道:“我这里有紫苏和弦月伺候,妈妈这些天辛苦了,早些歇着吧。”
“是。”邓氏也是有眼力见的人,没再说什么,躬身退下。
宋枕棠揉了揉脖颈,吩咐道:“去烧水吧,我要沐浴。”
弦月问:“这院子里还有几个洒扫的婢女,殿下可要见一见?”
方才在马车上只觉兴奋,现在却后知后觉显出几分疲惫,宋枕棠摇了摇头,“罢了,你拿上荷包给她们多赏些银子。”
“是。”
弦月依令去打赏,竹南到小厨房烧水,紫苏扶着宋枕棠回卧房。
她是最了解宋枕棠的人,此时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殿下可是不喜那邓氏?要不要奴婢去将她打发走?”
“没有什么不喜欢,只是有些新奇罢了。”宋枕棠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邓氏打量的目光,但她知道,邓氏是因为关心萧琢才会如此,因此并不计较。
“早前便知道萧琢父母双亡,还欣喜日后不必忍耐婆母,这会儿骤然多了个人,有些不自在。”宋枕棠说着,又去嘱咐紫苏,“她毕竟是萧琢的乳母,你对她放尊敬些,且不可仗着我的势给她脸色看,知不知道?”
“是,奴婢不敢。”紫苏连忙应下,半晌,又忍不住道,“奴婢觉得,殿下好像和从前不一样了。”
宋枕棠好奇地偏头看她,“哪里不一样?”
紫苏想了想,说:“仿佛,是长大了吧。”
先前萧琢也说她长大了,现在紫苏也这么说,宋枕棠不由得有些发怔,“是吗?”
“是啊。”紫苏小鸡啄米一般点头,“殿下越来越会为驸马打算了,办事也比从前周到许多。”
这般想想,好像是吧。
宋枕棠笑了笑,故意问道:“那你觉得这是好,还是不好?”
紫苏道:“自然是好事,但奴婢还是喜欢公主原来的模样。”
宋枕棠问:“为何?”
紫苏不假思索地说:“更自在啊。”
宋枕棠脚步顿了顿,没再说什么。
她看似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实际上心里一直惦记着紫苏说的话,她真的变了吗?
好像是有点吧。
从前她做任何事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取悦自己。
宣成帝和裴皇后也时常告诉她,不必为了任何人而改变自己的心意,因为她是尊贵的公主,无论是谁,只等着那人来逢迎巴结她就是,她只要端坐在宝座之上,看着就是。
但是现在,遇见什么事,她第一时间的想法却是,萧琢怎么办。
这一路颠簸艰苦,宋枕棠没有抱怨过一句,不光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她更不希望底下人议论萧琢,所以才一直坚持。
今日看到邓氏,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排斥,她并不喜欢陌生人步入她的生活,更不喜欢被人用那样的目光打量。
若是从前,她根本不会给邓氏一个眼神,紫苏第一时间就将人拦住了。
但因为她是萧琢的乳母,所以她忍耐下来了,或者不是忍耐,因为她甚至没有生出什么不悦的情绪,因为她知道,那是为了萧琢。
今日萧琢刚到澄心堂就离开,她心里明明不高兴,却为着萧琢,假装出一副贤良大度的模样,她不想让他为难。
这样的事,也是她从前无论如何都不回去做的。
所以,她是真的变了。
因为成了亲,因为萧琢?
她有些想不明白,心里甚至有些慌乱,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到底还是宋枕棠吗?
她虽然一向是被娇宠着长大,可到底在后宫多年,也知道不少后宅隐私密事。
不说别的,就只说她的母后,从前也是万分飒爽的一个人,后来遇到了宣成帝,成为了皇后,就被迫端庄了起来。
宋枕棠很羡慕两人的感情,却不愿意像裴皇后那样改变,她并不想因为嫁给了一个男人,就失去了自我,逐渐变成另一个自己。
她忽然有些害怕。
萧琢处理完公事,回来时已经是傍晚。
这两个月宋枕棠赶路一定很累,他估计宋枕棠此时应该还在睡,进屋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声,担心将人吵醒。
谁知刚推开门,床帷后便传来了宋枕棠的声音,“我没睡。”
萧琢一怔,随即大步迈到床边,伸手就往宋枕棠的额头上探,“怎么没睡,是不是病了?”
宋枕棠摇了摇头,“没有。”
萧琢仔细端详她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发热之后,这才稍稍放了心,问道:“那怎么没睡?是不喜欢这床吗?我叫人给你换一张,雕花梨木的如何?还是紫檀木的睡着更舒服?”
宋枕棠原本因为紫苏的话有些烦心,此时听到萧琢的话,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她哪里算是变了,是萧琢变了才对。
她抱着萧琢的手臂不放,下巴搭在他的手腕处,打趣道:“你真的是萧琢吗?”
萧琢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轻蹙了下眉,“什么?”
宋枕棠道:“我认识的萧将军,可是不饰金银,不喜铺张,身边连个下人都不用的扑素人,怎么现在变得这般奢靡,张口就是梨木紫檀?”
萧琢这才反应过来,他无奈地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我是为谁?”
宋枕棠贴着他的手臂不动,轻声问:“为了我。”
她回忆起两人成婚后这几个月,心里十分清楚,两人之间付出更多的那个人,一直都是萧琢。
否则,他甚至不需要留在京城。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萧琢,你为我牺牲了这么多,会后悔吗?”
萧琢怔了怔,抬手托住她的脸颊,蹙眉问道:“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宋枕棠摇了摇头,执拗道:“回答我。”
萧琢却道:“我从不觉得我牺牲了什么,你我夫妻一体,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宋枕棠愣怔的看着他,萧琢托着她脸颊的手指在她的眼角轻轻摩挲了两下,猜测道:“是不是想家了?”
宋枕棠没说话,只是忽然从床上爬了起来,就那么面对面地勾住萧琢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腿上。
平日里她甚少有这么主动的时候,以至于萧琢都不由自主地愣了愣,他扶住宋枕棠的腰,忍不住问:“到底是怎么了?”
宋枕棠不答,只仰头亲到他的唇上。
萧琢浑身一僵,下意识就抬手去握她的腰,想要反客为主。
宋枕棠感觉到了他,却压着他的手背不让他动,自己捧着萧琢的脸,很认真地在他唇上描摹。
不知过了多久,总归两个人的唇齿都有些红肿,宋枕棠才终于将人分开,低声道:“萧琢。”
萧琢没说话,与她额头相抵,轻
轻应了一声,“我在,怎么了?”
他想起方才自己离开之前,宋枕棠一副不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待着不习惯?”
他有些抱歉地说:“我本该陪着你的,刚才不该离开,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不会让你一个人在陌生的地方待着了。”
宋枕棠摇头,“没有。”
萧琢却仍在解释,“其实是凉州城的太守知道了我们的行程,过来汇报军务,还有一些从前的下属也来登门。”
“我如果这个时候推拒了,过几日怕是有应付不完的事。”
“眼见着就要除夕了,我也不想整天把时间都耗在这些没什么用的公事上,我想多陪陪你,所以才想着今天便将这些事都处理完。”
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向往,“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在一起过除夕,凉州城虽然不如燕京,但是每逢年节也十分热闹,我到时候带你去逛庙会好不好?”
“听说凉州城的庙会很好玩,但是我从前一个人从来没有去过。还有胡人在街上卖艺表演,都是京城没有的玩意,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如何?”
他的声音那么温柔,宋枕棠莫名有些想哭。
“我没怪你,真的没有。”她紧紧抱着萧琢的脖子,下巴抵在他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的脸颊上,低声坦白道:“只是……萧琢,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萧琢被她猝不及防的情话打的一愣,随即心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猝然炸开一般,又热又烫。
他终于忍不住,伸手将人抱住,低声道:“真的吗?”
宋枕棠趴在他肩上点头,萧琢听出她鼻腔里的一点哭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温声道:“别害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比你更多一点喜欢,让你永远都有安全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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