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枕棠感受到他的拒绝,于是跪着没动,宣成帝也没有了其他动作,只紧紧拽着女儿的手,含混不清地叫着妻儿的名字。
在听到他喊宋长稷时,宋枕棠眼里的泪珠霎时滚了下来,她好恨,却又无力,从前他们一家四口,明明是那么的温暖和谐,如今,却又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当真为了权利,能改变一切吗?
正在此时,房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宋枕棠一惊,看向床榻上已经昏昏欲睡的皇帝,还是不放心萧琢。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乌云压境,看上去早有一场暴雨降临,乌云在皇宫顶上黑压压的积了一片,看着颇为唬人。
宋长翊刚刚结束了朝局,因为讨论的是边关的军马新政,底下人不敢贸然闯进去,因此等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被萧琢抢了先。
他此时身上还穿着朝服,立在台阶下,看着守在长治殿门口的萧琢,冷笑着问:“萧琢,你带兵闯入皇宫,是想谋反吗?”
此话一出,两边的人不由得哗然色变,一时有议论声在人群中悄悄蔓延,萧琢面色未变,盯着宋长翊,冷静开口,“陛下病重,公主心急如焚,臣是来护送公主殿下的。”
公主?宋长翊听到这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但很快就又恢复如常,开口道:“阿棠在里面?”
萧琢并未开口,宋长翊也不介意,自顾自点了点头,“孤进去瞧瞧他。”
然而,还没等他走上台阶,就被萧琢抬臂拦下了。
宋长翊脚步一顿,抬眼看向萧琢,语气中已经有控制不住的冷意,“萧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琢仍旧未答一言,神色却是无比的坚定,更没有半分要让步的打算。
在整个皇宫的中心,在长治殿门口,在太子面前,萧琢如此行为,几乎已经和造反无异。
宋长翊自然恼怒,但更是心惊,他看着萧琢身边的丁介,以及全部严阵以待的兵士,好半天才冷冰冰地开口道:“从前倒是我小瞧了萧将军。”
萧琢淡淡一笑,“太子殿下的确有些过于自信了。”
宋长翊的脸色十分难看,萧琢回京不足五日,且身上龙虎卫大统领的职位已经被他提前卸掉。可最后,长治殿的消息他慢一步收到也就罢了,这龙虎卫竟然也没能完全拿捏,偌大的皇宫就这样被萧琢撕开了一个这么大的口子。
他既愤怒,又忍不住后怕。
他看向萧琢拦住自己的手臂,忍不住去想,若是萧琢当真有谋逆犯上的打算,又该如何?
正在这时,殿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两个对峙的男人同时转头看过去,一身素淡的宋枕棠缓步从殿内走了出来。
她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拖沓而沉重,从殿门走到萧琢身边的位置明明不是很远,却像是走了几百年那么久。
一直走到萧琢身边,她停住步子,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疲惫地唤人,“萧琢。”
走近了,萧琢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状态不好,顾不得旁的直接走过去将她一把拦住,“怎么了?”
宋长翊也发现了不对,想要过去却被萧琢一把拦住。
这次宋长翊没再容忍,直接冷斥道:“放肆。”
萧琢冷笑一声,正要再开口,不想宋枕棠竟然在此时开口了,“萧琢,让他进去吧。”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宋枕棠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轻按了一下萧琢抬高的手臂,“让他进去吧,是阿爹想见他。”
听宋枕棠说出“阿爹”这两个字的时候,宋长翊藏在袖口的手指微微一动,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推开萧琢的手臂走进了内殿。
乌云渐渐积攒成一团,淅淅沥沥的落下来,萧琢蹙了下眉,想抬起胳膊给宋枕棠挡雨,然而手还没碰到她,就感觉怀中一沉,宋枕棠脚步不稳,直接跌进了萧琢怀里。
萧琢一愣,而后立刻喊人,“来人!传太医!”
丁介慌忙派人去请,萧琢一把将宋枕棠抱起来,就近去了长治殿的侧殿。
“驸马……”
两个老太医分别给宋枕棠把过脉之后,朝萧琢拱了拱手,皆是面带笑意地开了口,“恭喜殿下和驸马。”
萧琢根本没明白他们二人的意思,他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喜从何来?”
第75章 结局
75.
“公主殿下, 有喜了!”
萧琢先是一愣,而后眉头间逐渐露出喜色,但很快又敛住情绪, 恢复了淡淡的情绪, 问道:“那公主殿下什么时候会醒?”
赵太医回道:“驸马大人放心,公主殿下只是近来深思疲累, 方才又情绪波动过大,这才会忽然晕厥过去,半个时辰内便能醒来,老臣会开一副安神静气的药方,醒来后分三次服下便是,驸马大人不必担心。”
萧琢总算松了口气,“好, 有劳两位太医了。”
送走太医之后,萧琢一个人守在宋枕棠身边, 掌心交握着,他其实很累, 有些困倦,可一想到宋枕棠就躺在榻上还未起来,甚至腹中已经有了他们两个人的骨肉, 便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当然期待他和宋枕棠两人的骨肉,但在这个时候怀有身孕, 难免让人担心。
他轻抚着宋枕棠消瘦的脸庞,重新在她身边躺了下去。
回京这么久,他难得没有再去想别的什么事,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宋枕棠并肩而卧,他很想就这么一直陪着宋枕棠躺下去, 但是宋长翊还在主殿。
他很想陪在宋枕棠身边,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为了他的阿棠,为了更长久的以后。
主殿内,宋长翊没人任何人跟着,自己一个人来到了宣成帝的榻边。
父皇是真的老了,几天前看见自己的时候,还是那副横眉冷斥的模样,现在却只能躺在榻上,没了旁人的搀扶,连坐都坐不起来。
宋长翊本该高兴,可不知为何,此时心
里竟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似的,有些发闷。
他走到榻旁,居高临下地看着宣成帝,“父皇。”
他并不恭敬,甚至语带挑衅,但已经神智不清的宣成帝根本听不出其中的任何深意,他只能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他艰难地睁开眼,含混道:“翊儿……”
听到这个称呼,宋长翊一愣,而后不自觉往前凑了一步。
宣成帝艰难地抬手,“翊儿……好好……”
早在行宫那次晕厥之后,他的身体便已经大不如前了,最近一段时日更是急火攻心气血上涌,此时躺在榻上,神智行动都十分缓慢。
他看着立在榻前的长子,艰难地伸手想去拉他的衣角,“翊儿,到,到父皇这儿来。”
虽然迟缓,但却温柔,宣成帝已经很久没有用这般态度和自己说话了,以至于宋长翊都有些恍惚,他是不是又回到了孩童时代。
不知什么在驱使他,让他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他蹲下身,不由自主地凑近。
宣成帝枯槁的手抚在他的头顶,触感却是温的。
他轻抚着长子头上的玉冠,眯着眼睛叮嘱,“照顾,照顾好你阿娘……”
“和,和你妹妹……”
他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很慢,喘息声更是沉重,在如此安静的寝殿之内,甚至听着有些可怖。
宋长翊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他看着宣成帝已经睁不开的双眼,“你……”
“你不恨我吗?”
他明明知道,宣成帝已经回答不了他了,却仍是问了出来,问完又自嘲般摇了摇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句平和的反问,“恨你什么?”
宋长翊一惊,猛然回身,只见裴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臂缓缓走了进来。
“阿娘……”
相较于宣成帝,裴皇后一直都是和宋长翊更亲近的那一个,她一直都是一个强大而温柔的女人,从将宋长翊养到自己身边开始,她便始终将她视作自己的儿子。
甚至因为知道宣成帝心中的那一点介意,她对宋长翊会更偏爱一些,以弥补他在父亲那里的不公。
“你……”
她分明不该出现在这,宋长翊该慌张,该愤怒,可在和裴皇后对视之后,看到她明显衰老的面容之后,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从心底浮起。
他自以为已经控制住了宫城,但事实上,他不止漏算了萧琢,甚至连被他封禁在后宫的裴皇后也是如此。
但宋长翊内心其实十分平静,又或者说,从下决心起的那一日,他便想过失败后会是什么样。
他望向门外,冷静地问:“萧琢应该就在殿外吧,果然是我小瞧了他。成王败寇,我认了。”
裴皇后蹙起眉,“翊儿……”
她似是有话想说,可才唤了一句他的名字,就被宋长翊冷冷地打断,“何必还叫的这么亲热,你难道没看见吗?你的夫君,你的女儿,都是被我害成这样的,皇后娘娘,你难道真的这么大度,到现在还把我当成你的儿子?”
裴皇后却并没有恼怒,反而看着他反问道:“你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吗?”
这一句话竟然让宋长翊哽了一下,他顿了顿,才冷笑道:“皇后娘娘,我早就知道真相了,你又何必如此?”
裴皇后并不恼怒,只是淡淡道:“从你不到一岁时,就被接到我的身边,我亲自将你带大,这么多年,我何时把你当成过别人的儿子。”
“你幼时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你六岁那年出了水花,我不眠不休地守在你身边两天两夜,只怕你夜里烧起来,会要了命。”
“你八岁那年,陛下送给你大哥的那套徽州墨,你分明喜欢,却懂事地没有提起,阿娘不愿看你失落,特意给你选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在除夕的时候送给了你,从此之后,你父皇给你大哥的任何东西,也都会有你一份。”
“后来,你大哥受封太子,按理说该搬去东宫,可是阿娘最盼望着你们兄弟和睦,所以让你大哥将你一并带着。之后那些年,你们兄弟同吃同住,又何曾对你有过半分猜疑?”
“后来,你大哥的意外去世,我知道,这成了你心中极重的包袱,每到你生辰那日,便要将自己关在含章殿不出来,可是我们谁又曾怪过你一句?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你这些年总是怨你父皇偏疼长钰,对你越来越严苛。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这些年态度为何会变?”
裴皇后说话的时候,宋长翊始终沉默着,只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抬起了头,眼底闪过一丝愕然。
“你父皇今日病重,难道真的只是一日之故?即便是皇帝,难道有谁能真的福寿万年?他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察觉了自己身体的不适,太医也说,此疾难愈。他一生最不能放下的就是我们一家人了,所以给阿棠亲自挑选了一门亲事,给长钰选了个好的封地。”
“至于你,翊儿,你知不知道,你父皇曾对我说,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
宋长翊抬眸看着裴皇后,没说信还是不信,但那一双眼睛,已经通红。
裴皇后接着道:“他总是说,给你学习的时间实在太短,你还这么年轻,就要背上这般沉重的责任,他想多教教你,可他早已没有时间了。”
说到最后,裴皇后已经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哭腔,她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接着道:“若他真的不看重你,又怎会将最重要的江山交到你的手里?”
宋长翊咬牙看着她,“我不信,我不信……你现在和我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裴皇后看着他,目光温柔,半晌,她从袖中掏出一柄明黄卷轴,递给宋长翊。
宋长翊将信将疑地接过,展开一看,那竟然是一封早就写好的遗诏,殷红的帝印扣在卷尾,仿佛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剑,一下子就让他落下泪来。
“你父皇的字,没有谁比你再认得了,这是半年前他写好的遗诏,陛下钦定的接班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最近一段时间,宣成帝的吃穿用度都有宋长翊派过去的专人看管,绝不可能是最近拟成的,更何况这墨迹,一看就是旧旨。
攥着卷轴的手指不自觉用力,骨节之间已经泛起了青白,宋长翊平复了许久,才开口道:“母后这时候把遗诏拿给我看,是想要什么?”
他依旧冷硬着语气,不肯有丝毫回寰,裴皇后眼底闪过一丝失望。
宋长翊自然也察觉到了,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将视线挪开了。
“母后只求你,放过阿棠。”
裴皇后看着床榻上昏睡着的宣成帝,终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阿棠是我和你父皇唯一的女儿,自幼娇养长大,没有受过半分委屈。纵使会太过骄傲,但是长翊你扪心自问,难道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她只是一个公主,对于你想要的权力不会有半点影响,母后今日只想求你,放过她,放她离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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