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真抬头看一眼机场外的天。
夜幕沉沉,莫斯科今日有雪。
她道:“等天亮再说吧。”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忙就是一个星期,天亮而出,日暮而归,异国他乡,晚上又不建议出门。
于是一直到临结束工作,离开莫斯科的前一晚,她都还在将就用着“支离破碎”的手机。
俄方公司举办了欢送晚会,基本流程跟结束,她也无心参与热闹,便把跟随翻译的任务交给了方圆她们。
几个姑娘本就兴奋于此次的异国差旅,开开心心地端着香槟杯跟着临洲的领导去会场中应酬了。
她独自走去会堂的阳台,冬日的莫斯科当之无愧的雪国,落雪不是什么稀罕事。
萧瑟寒意随着阳台门的关上,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会堂内暖气太足,让人脑袋昏沉,倒忽然觉得这丝凉意恰到好处了。
她在阳台角落一张欧式长椅上坐下。
口袋中,“支离破碎的手机”传来两下震动。
她拿出来看一眼。
信息悬浮上提示消息来自梁恪。
上次静园之后,他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点进消息框。
屏幕的暗区光条恰好挡住了信息,她只能看见他的微信头像,以及两条信息的尾部空白框。
但她其实也并不好奇他到底发了什么。
以她对他的了解,卑微求和的话他是说不出来的。
骄傲如他,受尽追捧,绝不会做出他认为的自掉身价的事。
神色自若地退出聊天款,正欲将手机重新揣回口袋,动作忽地顿了一下。
片刻后,将手收了回来,重新打开微信。
坏掉的屏幕区域刚好在“信息”后方与“发现”前方这一片。
点不开联系人,只能吃力地往下划信息页。
最后,如愿在一堆工作交接信息下找到了那个茯苓的头像。
那天说下飞机给他发信息约改天再去复诊的,但因为忽然而来的插曲而搁置,后来又一直忙工作,她也就忘了。
点开聊天款,键盘也失去了大半按键区的功能,好在语音消息的小框没被涵盖在内。
将键盘转为语音。
摁下了录音键,微微风声与她的声音一齐灌入话筒——
“不好意思,那天忘了和你说,我最近出差在莫斯科,所以没能按时去复诊,我回去后安排好工作就过去。”
-
南临今日也下了雪。
碎雪窸窸窣窣落下,靳聿珩坐在窗前看书,桌边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
他手下将书本翻至下一页,将手机拿了过来。
一则微信消息,提示来自“阮灵真”。
手掌于卡住手机,动作顿住,在屏幕暗下去之前,将手机拿了过来。
是一条语音消息,他点了下语音框。
姑娘的声音兼着风声,从听筒外放出来。
听完,他正打算给她回信,又一条语音消息发了过来。
阮灵真:“我手机屏坏了,看不了文字消息。”
他转手退出键盘,点开语音,以同样的方式回复她。
“没关系,有空来就行,下次有工作需要,可以给你多备些药。”
阮灵真在那边终于感觉到了冷,从长椅上起身,打算重回会堂,靳聿珩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通过电子设备传播,他的声音显得低沉了些。
她笑了下,回了声:“好。”
随后熄掉屏幕,推门进入了会堂。
-
靳聿珩放下手机,看一眼已经暗下去的屏幕,微微扬唇,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
第二天,返程。
飞机落地时已经是下午,南临的天灰蒙蒙一片。
沈佩然晚上做东请客吃饭,说给大家把上次的跨年饭给补了。
方圆耍宝,说一码归一码,得吃两顿。
沈佩然爽快答应下来,于是刚下飞机,一群人就直接奔向了聚会地点。
唱K、轰趴,结束了再去吃饭。
阮灵真送他们去场馆,和沈佩然简单打了个照面就要走。
沈佩然从包间跟出来,“去哪啊?”
她故作无奈耸肩,“看病,这不是紧急出差,我连复诊都没去。”
沈佩然这才想起来,“效果怎么样?看的中医西医?”
阮灵真答:“中医,目前来看效果还可以。”
最近她睡眠质量的确有所改善。
沈佩然点点头,“你是该看看中医,总吃西药也不是个事儿。”
随后又问:“晚上吃饭还过来吗?”
阮灵真笑,“当然,沈老板出血,我不得来吗?”
沈佩然挥挥手,“去吧去吧,我看是方圆把你带坏了,嘴巴越来越会耍宝了。”
阮灵真笑了声,拎包下楼。
南临昨天下了雪,今日天气依旧不好,她驱车往漓水街去。
抵达华椿堂的时候,时近暮色。
昨日下雪而改约今天的病人齐聚,医馆一片繁忙景象。
倪玉泽配好药,正在包虎头包,见阮灵真进来,手上没停,朝身后药柜喊了声:“温祈。”
温祈提一杆小秤,在称包煎的小包,闻声,不耐烦地回了声:“干嘛!”
说完,从药柜后探头出来。
视线看到阮灵真后,神色一扫不耐,惊喜地扬起眉头,“灵真姐!”
说着,兴冲冲走出来,“你等会儿啊,我去告诉老大!”
随后,将手中的小秤放下,往诊室的方向跑过去,声音难言激动,“老大!老大老大!”
靳聿珩正在看诊,见温祈风风火火地跑过来,神色不解,“怎么了?”
她的反应实在太大,连坐在一旁的病人都好奇,究竟是什么消息,这么令人兴奋。
“灵真姐,灵真姐过来了。”温祈站定步子。
靳聿珩看她几秒,紧接着淡定收回视线,继续和病人耐心交代禁忌与注意事项。
温祈有些尴尬地咂了咂嘴。
所以——
只有她为灵真姐没有因那天的“修罗场”而连他们医馆都不来的事情,而激动吗?
悻悻转身,打算走。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
歪头看过去。
靳聿珩已经起了身,朝门口走过来。
她站在门旁,挡了路,他直接侧身从她和门之间的间隙,走了出去。
第14章 轻触
阮灵真托腮坐在药房前等候区的茶桌前,看病人一个接一个有序前来拿药。
听见一阵沉闷稳重的脚步声,她转头看过去。
靳聿珩从诊室走来,步履不疾不徐,廊道顶灯一盏盏交替,光圈跳跃落于他身上。
白衬衫熨贴,白大褂的扣子扣得一丝不苟。
不多时,他走近,偏头看一眼药房前墙上的时钟,“你来的有些不巧,今天有些忙,可能得等我一会儿。”
阮灵真微顿,“不是按照上次的药方拿药了吗?”
他点头,“得重新把脉看诊。”
阮灵真回了声:“好的。”随后笑起来,指了指他身后诊室门口排起的长队,“快去吧,一号难求的‘靳大夫’。”
这是那天在静园,他让她来医馆找他,她心存疑虑时靳家大嫂秦贞说的话。
他听懂了,笑起来,嘴角外拓,隐隐看出两个浅淡的笑弧。
轻缓点了两下头,转身走了。
温祈紧跟其后,折返回来,依旧风风火火,嘀咕了句:“还以为老大不关心呢。”
接着转头对阮灵真一笑,“灵真姐你坐一下哦,我先去忙了。”
阮灵真说好。
温祈重新钻进药房,配方、包药、叫号……忙得像只小陀螺。
病人一波接一波取了药离开,诊室前的队伍也逐渐缩短。
沈佩然中途发来过一次消息,问她还有多久结束。
她手机还没来得及去换,回复消息依旧吃力。
看了看诊室门口,病人所剩无几。
回:“不用等我,你先带他们去吃饭吧。”
说完又补充一句,“今天医馆这边人比较多,不确定几点结束。”
消息回过去,几秒后收到了句:“OK.”
忙碌渐渐平息,温祈终于能抽空钻到柜台前来和阮灵真搭几句话。
聊到昨天南临又下了雪,阮灵真说莫斯科的雪也下得很大。
温祈这才知道她这几天是去出差了,嘴下一个没刹住,“吓死我,我还以为是因为上次——”
话说一半,她忽然噤声,眼睛瞄一眼不远处的诊室,而后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老大结束了,灵真姐你可以过去了!”
阮灵真知道那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是什么,不在意地笑了下,转头看向诊室。
最后一个病人拿着药方走了出来。
她起身,往诊室走去。
门没关,往内敞着,靳聿珩坐在桌后,眼镜被摘下放在一旁堆叠的病例上,疲惫地揉眉心。
她站在门口,直到他休整好倦意,才曲指轻叩两下门板。
靳聿珩重新戴好眼镜,抬头看过来,浅笑着点点头。
她走过去,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
他看一眼桌上的手枕,提示道:“先把一下脉。”
她捋起袖子,露出手腕,看着他问:“今天要看舌象吗?”
靳聿珩抬手切脉,神色浮现一瞬的讶然,“你还知道要看舌象。”
阮灵真笑着答:“来你这之前中西医已经看了不少了,久病成医?我也算知道一点。”
靳聿珩垂眸笑起来,定神摸脉,结束后收回手,才回:“那我上次偷懒,是被你看穿了。”
他说的是静园的那次临时看诊。
阮灵真事后其实也反应过来,当时聚在水榭的人实在太多,都在聚神看他们,她知道,他应是不想让她在那般不熟悉的环境下陷入尴尬。
满堂生面,公然露舌,是有些令人窘迫。
她问:“那今天需要吗?”
他笑着点头,“要。”
看舌象不似脉诊那般缓慢,只做辅助诊断,观察完舌色、舌苔,就结束。
靳聿珩拿起笔写药方,又问她:“最近睡眠状况怎么样?”
阮灵真看他写在素笺上的药,“好多了,前摇总算变短了,但深睡眠时间依旧不长。”
听她将睡前的酝酿期形容为“前摇”,靳聿珩笑起来。
药方写完,他递过来,看着她,问:“今天拿吗?还是明早过来?”
阮灵真迟疑了一瞬,看一眼时间,沈佩然那边的饭局估计早已开始,她不打算明早再跑一趟,于是回:“今晚拿吧,会耽误你们下班吗?”
靳聿珩摇头,“不会,我们可没有严格的上下班时间。”
营业时间表上公示的时间其实就是个软性限制,具体情况还得根据看诊的时间决定。
阮灵真放下心来,应了声:“好。”
伸手接过药方,手腕处一阵轻微的吃痛,略显不适地皱了皱眉,但也没放心上。
靳聿珩察觉到了她微妙的表情变化,看一眼她拿着药方那只手的手腕,“需要我再帮你看看么?”
阮灵真正准备起身,闻言抬头看过来,察觉到他落于她手腕上的视线,“这个也需要看么?”
她记得从她学生时代起就这样了。
但并不常发,只在高强度手部作业后才会出现,并且症状也不是很严重,不刻意扭到那个角度就不会有不适感,休整一段时间后就恢复了。
痛感并不典型,于是她也一直没当问题来看。
靳聿珩伸出手,让她安心似地微微颔首,“我看看。”
她复又在凳子上坐好,药方换到另一只手上,将手递了过去。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接触的一瞬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拇指轻轻按了下桡骨茎突部的腱鞘。
“是这会不舒服吗?”
阮灵真点头,“是,有时还会往中间去一点,但也不是痛,只有手腕往内侧弯折受力时会有酸软感,休息一段时间就会好。”
他顺着她说的方位,将拇指往上移了半寸,“这里吗?”
她点头,“嗯。”
干燥的指尖在她描述的区间内压了压,随后将她的手背朝上。
拇指放于绕腕关节处,预告似地说了声:“会有些压痛,别怕。”
说完,指腹用力下压,伴随“咔嚓”一声。
除了指腹压于肌肤上的轻微痛感,再无其他不适。
“现在再看看。”
他松开她的手,示意她再次感受一下。
阮灵真应声扭了扭腕部,整个关节处好像瞬间轻松了不少,有些惊讶地张了张口。
最后,又尝试性地往内弯折了下手腕,酸软感有所减轻,但还是存在。
靳聿珩开口道:“刚刚只是放松复位了一下关节,你平时应该也是常用这只手拿手机,并且姿势还很不正确。”
阮灵真笑起来,承认了,“是的。”
她习惯单手操作手机,又钟爱大屏,于是经常是感觉到手腕过负酸痛,才会换手。
他似是了然一切,笑着提醒:“回去多休息,减轻腕部负担,还不严重,可以适当热敷,用手方式也得改一改,这是腱鞘炎的前兆。”
阮灵真纳罕,没想到她之前每次出现不适后,胡乱的绑腕部热敷片还是正确的做法。
“那如果严重了呢?”
靳聿珩如实答:“如果严重到热敷休息都不管用的地步,就得去做封闭治疗了。”
说完,怕她还意识不到严重性,补充道:“很痛,严重急性期的腱鞘炎和封闭治疗需要打的针都很痛。”
阮灵真只是随口一问,自然不会以身试疾,笑着应了声:“知道了。”
“但是,封闭治疗不是西医里的治疗手段吗?”虽没做过这项治疗,但多少也有所耳闻。
被誉为腱鞘炎的“最后一道防护盾”,如果连封闭针都缓解不了,那问题就很棘手了。
靳聿珩点头,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是,众医不分家,相辅相成。”说完弯唇一笑,“总有各自无法完全解决的问题,殊途同归,没什么避讳的。”
殊途同归。
阮灵真笑了一下,那天她也在阮父口中听到了这个成语。
她忽然莫名地觉得,阮廉清同志说不定能和靳聿珩有共同话题,两人的思想居然出奇的一致。
之前梁恪去家里吃饭,由他们公司接手的一起医疗器械的项目,聊到了中西医治疗手段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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