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面色凝重了些:“这恶鬼品阶不低,但好像有些惧怕我们,当下不退不进,只跟咱们干耗着。”
话音未落,又是几声乌鸦鸣啼,让本就烦躁的苏灵几欲耳鸣。
冷冷地向那群乌鸦扫了一眼,好像看见何物,苏灵眸光一闪,又细细确认了几遍,旋即,嘴角勾出一丝笑意:“苍天有眼,祖师显灵,阿蘅,你看那尸身胸口上落着的乌鸦。”
顺着苏灵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中躺着一具死尸,尸体全身暗红,多处呈现黑色,细看才发现,此尸已被剥皮,人皮不翼而飞,定是传言中恶鬼的手笔。
就着月光再看那死尸身上落着的几只乌鸦,其他都无甚稀奇,唯独胸口处那只,毛色漆黑欲滴,好似饱蘸浓墨刚画上去一般,满身黑透,那双眼睛却独独是血红色,与它对视时,犹如跌进深不见底的血池之中,几乎溺毙。
阿蘅惊愕道:“这可是《万灵录》中所记载的灵鸦?”
《万灵录》所载,灵鸦乃灵介邪灵,最通人性,早年间多用于破除邪门阵法,想来破除迷障不在话下。
修仙之士多有收服灵物的风气,被收服的灵物认主后则被称为“灵随”,这些灵随大多为修士的坐骑,或被用于炼丹制药使用,只有少数珍稀的灵随会跟灵主并肩而战,这只灵鸦本身灵力低微,又是邪灵,不会驾驭,则此物百无一用,故“炼内丹,修仙法”的太微道修士对其不屑一顾,唯用符篆法器的阴阳道修士对此趋之若鹜。
只是命录天师天师周道临修习邪术,终被天罚,阴阳道式微,门众凋零,否则如此品相的灵鸦早被人收伏认主,断不会出现在这乱葬岗了。
苏灵笑道:“正是此物,这只灵鸦少则也吸过上千人之血,才有如此相貌,待我将其收伏,破这恶鬼迷障。”
语毕,她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划破指尖,就着鲜血快速在黄纸上画下符咒,两指夹住刚刚画好的符篆,闭目念诀,旋即,红光闪闪,对着灵鸦的方向手掌一推,那咒术正打入灵鸦体内。
此为苏灵少时发明的血祭术法,灵鸦中了咒术,两点血瞳逡巡四周,最后锁在苏灵身上,它顿了片刻,展翅飞来,绕着苏灵周身盘旋两圈,并无攻击之意,末了,落在苏灵手臂上站定,一副乖巧的模样。
苏灵摸了摸灵鸦光洁的长羽,春风得意道:“英雄惜英雄,咱俩当真绝配。”
阿蘅围了过来,一脸惊喜夸赞道:“小姐,不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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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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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对着灵鸦上上下下细细欣赏了一番,眼见天色已近子时,子时一到,阴门大开,鬼物有阴气加持,更难对付。
当即便行破障之法,只见苏灵拿出一张指路符,绕着灵鸦周身晃了几晃,口中念到:“今我恍恍,不见天光,苍苍正道,问指何方?”
话音刚落,符篆燃起,焚烧殆尽后,一缕白烟向东飘去,那便是风陵山庄的方向,灵鸦认主后便与主人心意相通,得知两人欲往之地,灵鸦振翅,飞在苏灵前方。
离开前,两人余光扫到那具被剥皮惨死的尸身,想必也是一位修士,苏灵对那尸身行了一礼:“今日收伏灵鸦,也幸得兄台的尸身相助,看你曝尸荒野在下于心不忍,便为你立座骨灰冢以表答谢,魂魄我会度化,送入轮回。”
金轮烈火瞬间将那尸身烧成一地骨灰,两人草草打扫了,就地埋了个小小的坟冢,上了柱香,魂魄封入封魂袋中,这才跟着灵鸦,头也不回地往东去了。
有灵鸦破障,一路风平浪静,畅通无阻。
“风陵山庄”几个飘逸大字已在眼前,院内花枝簇簇,斜飞而出,繁花遮了满墙,左右门梁处各挂五盏烫金红灯笼,纸面上用赤硝画了驱邪符咒,两座三尺高白玉麒麟相对而望,甚是威严。
已是子时末了,赴宴的众人皆已散去,苏灵示意门口当班的门差不要声张,两人悄无声息地掠过花厅,顺着水榭长阶一路往后院而去。
“阿蘅,你先去歇了,我要给刚才那位仁兄做法超度,不必跟来。”苏灵悄声道。
阿蘅点了点头,像一片黑色的影子,往更深的夜色里钻去。
超度亡魂的场地最好选在钟灵毓秀之处,依傍天地灵气,更能净化怨念,风陵山庄里,没有哪处能比后山的清溪涧更为适合了。
溪水叮咚,如鸣环佩,月下清泉,水草丰美,溪边一棵千年巫颜树拔地而起,树叶沙沙作响,旁出的枝干已浸入水中。
天色不早,现在超度亡魂,一会还能睡上两个时辰,想罢,取出装着魂魄的封魂袋,符纸,桃木剑,开坛做法。
正忙得不亦乐乎之迹,余光一瞥,远处的蔷薇花从处好似有道白色一闪而过,她揉揉双目,再看时已经渺无踪影。
与此同时,腰间所悬的金铃毫无征兆地响了两声。
引魂铃无端异响,必有古怪。
苏灵不禁“啧”了一声,今夜难道接连见鬼?她紧了紧衣衫,手持桃木剑,轻飘飘从树丛探了过去。
隔着树影,她定睛看清了,那人黑发玉冠,穿着雪白的衫子,手持一剑,她只能隐隐看见那人的侧脸,遥遥望去,应是在闭目捻诀。
正值琼花夜宴,路程远的宾客宿在府上也是正常的,只是此人夜半不眠,跑来这清溪涧,难辨其用意,夜风袭来,苏灵嗅了嗅,有股血腥气。
不仅如此,附近还有丝似有若无的鬼气,缠绕在那人身上,可看那人又不太像鬼,还一身的端肃祥和,灵气氤氲,像是个高人。
苏灵稍稍权衡利弊,趁那人不备,手持桃木剑飞身而出,剑尖直指那人后背。
这一剑极快,那人却更快,退步一个闪身,便将那柄桃木剑击落,旋即,一道冰凉的剑锋抵住了苏灵的脖颈。
苏灵本就没打算用桃木剑伤他,趁他击落木剑的一瞬,腰间的飞霜剑已拔了出来,抵住了那人的胸口。
可还未等她刺中,腕间一麻,一条绣了云纹的玉绦丝带已紧紧将两手绑住,越挣扎便缠得越紧,她一下吃痛,飞霜剑也应声落地。
而那位罪魁祸首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苏灵从乱葬岗回来,本是惊魂未定,一身疲惫,当下又遇此变故,心中不禁生出一阵烦闷,一股怒火仿若从后背生发,像一根根细小的钢针,一下下刺她的背,让人又焦又燥。
“岂有此理!”苏灵冷眼向他望去,问候之言已到嘴边,她本想道:阁下可是有病?只是“阁下”两字刚出口就对上他那过于严肃的目光,如同被严师长辈盯着,登时后背发冷,狂悖之言堵在喉咙,不得不硬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一动未动,静静盯住苏灵,好似要听她把刚才的话讲完。
苏灵平日里极会察言观色,虽未见识他的身手,只看他的身姿和周身的灵气便知,此人深不可测,切莫意气用事。
只是一句“阁下”已经出口,苏灵目光闪了闪,继续接言:“阁下看着有些面熟。”
这倒不算诓他,她看着他的确有些面熟。
芝兰玉树,冰肌玉骨,剑眉入鬓,目如朗星,遗世独立,气宇不凡,加上那拨云剑和缚仙索,她暗暗一拍脑门,这不是孤鹜山玄清派的陆修陆清明吗!
此人姓陆名修,字清明,二十有五,修太微道,孤鹜山玄清派掌门陆净虚之子,因着两家的姻亲关系,论辈分,苏灵还得叫他一声陆叔父。
据传其生辰为三月初三,与真武大帝诞辰同日,出生时漫天红云,霞光万里,一时被修仙界传为真神降世。
这降世的真神也当真不负众望,三岁炼真气,六岁成内丹,资质上乘,加之出身名门,修习上乘仙法,今之修为深不可测,仙术出神入化,各派宗师都赞一句:后生可畏!
苏灵还是在少时见过他两面,那年陆修十五岁,在修仙界三年一次的霜林集会上,他已大展锋芒,风光无两。
在那之后,陆修便开始四海云游,入山问道,十年来,行踪缥缈,偶有开坛讲学,四方修士都会蜂拥而至,只为一睹真颜。
十年未见,如今相逢,他倒是跟当年一般无二,风采依旧。
当真是绝世容颜,迷人双眼。
苏灵不住暗道:“好看!”
虽不知他此刻鬼鬼祟祟在清溪涧做些什么,但想来定是风陵山庄请来的客人,况且她手被绑住,受制于人,态度也谦卑了几分:“陆仙师,晚辈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陆修道:“你是何人?”
苏灵一阵窝火,心中不忿,话出口时却十足恭敬:“晚辈是风陵山庄庄主苏暮山的女儿,单名一个灵字,我儿时见过您,还叫您一声陆叔父呢,陆仙师可还记得?”
陆修沉眸思索,片刻道:“是你?”
苏灵嘴角含笑,走到陆修对面,举起绑住的双手扬了扬,对他道:“正是,仙师既知我不是坏人,不如先将这解了,我再与您细说,这样绑着我着实难受。”
陆修不置可否,伸手一挥,锦带松开,径自飞回陆修的手腕处缠成几圈。
苏灵如获大赦,揉了揉酥麻的手臂,对着陆修行了一礼:“多谢陆叔父,不知您何时到府上的,可是为赴这琼花夜宴啊?”
说话间,陆修一直在侧耳倾听四周的声响,眼下他并不想同苏灵攀谈,便道:“此处危险,你速离开。”
见他微微蹙眉,苏灵心道不妙,能让传闻中的陆仙师如临大敌,恐怕他真不是在玩笑,况且,苏灵也能感受到这附近的鬼气,这鬼气有着和其他鬼类与众不同的凛风,她之前从未遇到过,不禁语气凝重几分:“陆叔父,此话怎讲?这地方莫非有鬼?”
陆修点点头:“不仅有鬼,还是炼化过的生魂。”
闻言,苏灵一震,说起炼鬼,能有如此手段之人唯阴阳道天师周道临一人,可那人四十年前就在昆仑西归墟境的雨夜,永坠地狱,功法秘术尽数失传。
除非这世上又出现了会炼鬼的修士。
这炼化过的生魂无端现身,还现身在修习阴阳道的苏家,在外人看来,的确很难说清这二者之间的联系。
苏灵黛眉蹙起,拾起地上的飞霜剑:“既然这炼化厉鬼出现在苏家,我岂有离开的道理,我素知太微道的修士对我苏家常有微词,只是碍于面上关系并不明说,如今风陵山庄出现厉鬼,不知太微道知晓后又要做多少文章,我身为苏庄主独女,也理应留下给陆仙师一个交代。”
话音未落,引魂铃又响了两声,数道阴凉的冷风直扑面门,苏灵手中已飞出一张火符,远处的黑暗中亮了几道火光,旋即就寂灭了。
虽然火符中了那团黑影,可却毫无用处,那端静了片刻,一阵鬼气陡然升起,直冲陆修而来。
苏家出现炼化的生魂,情况已经坏到不能再坏,若是这陆修再在苏家陨落,恐怕就算有多少嘴也说不清这事了,想罢,她一闪身挡在陆修面前,手中结印,想挡下这记攻击。
可她刚刚挡在前面,就见两排血脚印直逼而来,那鬼影影影绰绰,苏灵定睛看了看,隐约看见它眼中两个血洞,浑身是在炼尸炉中被火烧过炸开的皮肉,血淋淋,白花花,饶是苏灵见惯了鬼怪都不禁恶寒。
那阵鬼气比之苏灵之前遇见的任何鬼怪都强上许多,她深知这一挡生死难料,心意陡然一变,还是让陆修挡吧,他毕竟真神将世,挡一下应该死不了,就算真死了,她也管不了许多了。
旋即迅速退后一步,躲到陆修身后,轻声道:“陆叔父,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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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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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白光一闪,拨云剑刺向那厉鬼,三道剑光炸开,将它逼退数步,陆修左手凝聚灵力,一道上清决打入厉鬼体内。
上清决乃玄清派高阶术法,灵力进入厉鬼体内,可净化其怨气,咒印经年不灭,即便这次无法捉到它,下次再见,也能一眼认出。
那厉鬼中了上清决,鬼影一阵翻滚,携了一股黑烟,旋风般向外逃去,苏灵提剑欲追,却见陆修站在原地不动,再看他背后,只见背部的衣衫被利刃划破,留下一道深红色血痕,不住地淌血。
苏灵心中大惊,那血痕长约一尺,不用想便知是厉鬼所伤,伤口在背部,极有可能是那厉鬼偷袭所致,回想她方才在暗处观察时,嗅到风中的那丝血腥气和鬼气,想必他先前已跟那厉鬼打了几个回合。
“您受伤了?”不管陆修神色如何,苏灵上前抓起陆修的手腕,探向他腕间的经脉,探了片刻,神色愈加凝重。
“您中了鬼毒!”伤口虽悚然可怖,但以陆修的修为,此伤不值一提,真正致命的是他中了鬼毒。
陆修抽回手腕,镇定自若地往前走:“无事,我调息半日就好。”
苏灵抬手挡住了他的去路:“陆仙师,别的都可,这事可不能依你,鬼毒初期可致人麻痹晕眩,一旦蔓延心肺,侵入心脉后,大罗神仙也难救,太微道虽精研医术,但治疗鬼毒,怎的也不如我阴阳道内行,不如您跟我去见父亲,让他替您医治,如何?”
鬼魂万千,可分三类,其一,游魂野鬼,道法低微,无法直接伤人,只能乘虚而入,附在人身,世人称:中邪;其二,不得超生的恶鬼,辗转多年,已有灵体,可化成心魔,扰人心神,诱人自戕,遇见则阴魂不散;其三,高阶厉鬼,万恶载体,聚集怨气,极阴极毒,杀人吞魂,寻常人遭遇,只能道一句早死早超生,更何况是炼化之后的生魂厉鬼。
陆修睨了她一眼:“此地出现炼化生魂,府上的各位暂时还都脱不了干系,今日之事暂且不要张扬,明日我会禀报苏庄主,好好彻查风陵山庄。”
他这话虽然说的不好听,但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眼下府上住着的,不仅有苏家人,还有外来的宾客,此时大肆张扬出去陆修被厉鬼所伤,对风陵山庄来说,的确不算好事。
听他这么说,苏灵也不再强求,只想着厉鬼之毒会令人麻痹眩晕,纵使陆修灵力高深,可算算时间,也该发作了。
果不其然,不等陆修走出几步,就感到伤口在不断异变,背上一阵刺痛,让他眉头锁得更深了些,嘴唇动了动,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后退两步撑在树上,下一刻便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苏灵本是双手抱臂杵在那里看戏,见他一倒,赶忙上前将他抱住,缓缓放了下来。
“陆修?陆清明?”苏灵推了推他。
并无应答。
“真的晕了,”苏灵又使劲晃了晃,“我就说你不要逞强吧。”
左手扶在陆修背上,只觉一片黏腻,苏灵抬手来看,满手黑血,再看他背后,那道伤口已变为深黑色,腐败迅速,如此下去,再过个把时辰,便会烂至深处,漏出白骨。
她俯下身去检查伤口,陆修身高八尺,很难摆弄,拉扯半天,才把他扶起,靠在那棵巫颜树上。
伤口在背部,苏灵跪坐其身后,对着那衣衫“咔嚓”一撕,一片白皙的肌肤便露了出来,一条伤口横在背上,血肉模糊,狰狞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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