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见到苏灵,迎面一条板凳便飞了出来,叽里呱啦一通乱骂,吵的苏灵脑中嗡嗡作响。
苏灵无助地捂住耳朵,食指一弹,一张符篆飞出,如同狗皮膏药般黏住宁老五的嘴,让他哼哼唧唧出不了声。
“不是我非要用强,的确是你自找的。”苏灵无奈摇头。
宁老五跟上次相见时大不相同,昨日他只是身体虚弱,气血两亏,今日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不仅如此,他还双眼无神,印堂发黑,乃是恶鬼缠身之状。
不怪他这般惨状,昨日那三位色鬼大姐,皆是早早没了丈夫,或是因为自身持正,或是因为贞洁牌坊,都未再嫁。
直到死了,化成鬼,这才拿过味来,什么贞节牌坊,扬的是谁的名,守的又是谁的洁,虽后知后觉,也到底风流起来。
苏灵不禁摇头兴叹:“嚯嚯嚯,你小子艳福不浅。”
宁老五怒目圆瞪,只报以一串哼哼唧唧。
“你说你早点交代多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苏灵一阵邪笑,“正月二十七之前,我要到南水寺,届时你去接应,接应之前有什么信物,还是什么暗号,你先备好,别被看出破绽,否则,我保证你生不如死。”
宁老五眼中快要瞪出血来,硬是不答话。
苏灵想着陆修说的话,宁老五这种人是打不服的,强忍着想抽他一个嘴巴的冲动,隐忍道:“听见了吗?”
还是没有答话。
“啪”的一声脆响,这一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宁老五脸上,那发黑的脸颊立马就红了,不仅如此,因为气极,他的脸色发青,此刻是又黑又红,又青又紫,五颜六色。
宁老五指了指自己嘴上密不透风的符篆,气得青筋暴起。
“哦哦哦,对不起。”苏灵这才想起他的嘴被封住,想开口说话必然是不能的,抬手一挥,那符篆翩然落地。
宁老五又急又气,但想起昨日之屈辱,还是识时务地噤了声,狠狠道:“知道了。”
跟宁老五交完手,苏灵又翻箱倒柜了半日,备齐了法器药品,待明日宁老五身上的伤再好些,便可下山。
南水镇离昆仑山两千里地,以苏灵和陆修的脚程,日夜兼程,有两日便已足够,可若带上宁老五就不行了,思索片刻,苏灵拿出腰间的引魂铃一摇,叮当三声铃响,须臾,四位红服鬼差抬着一顶轿辇,从幽黑的深处飘了出来。
不错不错,苏灵心中暗想,这鬼差抬轿,行速快极,让宁老五坐上轿辇,用不了几日,便能到达南水寺,必然不会耽搁行程,当下大是满意,微笑着点了点头。
只是那笑容还未展开,便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陆修翩然而至,盯着那群鬼差,默了片刻。
陆修走路一向无声,他出了声音,便是等你先开口,苏灵望着他颇为严肃的神态,眼前忽然浮现昔日跟着陆修游猎修习的情景,那时他一贯行峻言厉,小辈们是从来不敢忤逆他的,苏灵亦是如此。
犹豫半晌,苏灵讪讪道:“这鬼差抬轿极好,日行千里,风雨无碍,若无这轿辇,等咱们带着宁老五过去,恐怕误了大事。”
陆修道:“你的剑呢,我教过你御剑,为何还用鬼差抬轿。”
闻言,苏灵轻笑一声:“我早就不用剑了,多少年的事了。”
五岁生辰那日,祖父苏旷将自己的佩剑“飞霜”当做生辰之礼赠与给她,这把剑跟了她十一个年头,直到六年前的霜林血案,在尸山血海中遗失了。
从此,她再也没用过剑。
当然,周显也不用剑,一位不用剑的师父,根本无法教导出一位用剑的徒弟。
陆修心中一紧,神色沉沉,语气温和了些许:“是如何收伏这鬼差的?”
眼见陆修是准备刨根问底了,苏灵漫不经心地抚摸着步辇上的一串银铃,冷言道:“血祭。”
陆修的神色更沉了。
血祭术法是苏灵十三岁时所创,她平日便喜爱研究些邪门歪道,竟被她发现以施术人之血所画符篆配之相应法阵可与灵物心意贯通,缔结盟约,此后便一直沿用此法捕捉灵物,被她称为“血祭术法”。
随她灵力渐深,竟开始用血祭捕捉起鬼物来。
陆修眉心微蹙:“你可知跟鬼物血祭会沾染因果,折损阳寿,百害无一利。”
苏灵当然知晓,但并无什么所谓,她笑道:“折损便折损了,我要那许多阳寿何用,我所剩的阳寿,报仇足够,那些人,必然都会死在我的前头。”
听着她毫无忌惮的轻狂言语,陆修的眼中染上几缕冰霜,他道:“以后若非必须,不可再用鬼差。”
苏灵失笑:“陆仙师,曾经你我虽非正经师徒,但你到底对我有教导之恩,我敬你十分,可现在,你我已经不是那种关系了,我为何要听你的。”
陆修皱眉,向前欺身,将苏灵逼到步辇前退无可退:“不是哪种关系?你我曾经是何关系?现在又是何关系?”
心中陡然一滞,苏灵垂下眼睑,道不出个一二三来,只轻声道:“陆仙师自重。”
陆修闻言更气,又向前逼了一步,郑重其事道:“自重?你以前可不是这般的。”
夜风袭人,淡淡的幽兰之香扑面,他眉眼间的怒气一览无遗,不知为何,苏灵心间一凝,脑中好似有烟火炸开。
“陆修……”苏灵伸手抵住陆修的胸口,“你别这样……”
苏灵自知跟鬼魅缔结盟契的厉害,久而久之,她已阳寿不多,虽然阴阳道能炼制延年益寿的丹药,可要弥补亏损,也是难办,况且日后跟中原仙门必有一战,能活多久,难以保证,此时此刻,她断然不会再跟陆修发生什么干系。
不过,她的定力,向来是不好的,从前,调戏陆修之事,她便做了许多。
眼下,那人的眉眼近在咫尺,白皙的肌肤在月光的映照下笼了一层朦胧的玉色。
为防自己继续作恶,覆水难收,抵住陆修胸口的那只手又稍稍用了些力气,将他一推。
被这一推,陆修也渐渐平静下来,沉声道:“苏灵,生死之事,不可儿戏,纵然你自觉死有何妨,我也是不许的。”
苏灵咬了咬嘴唇,竟辩不出一句,只点头道:“也罢,这一路上人多眼杂,若用鬼差太过显眼,便低调行事吧。”
话音未落,却听不远处扑通一声,水面霎时漾起圈圈涟漪,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散落开去。
苏灵一惊,好像正在办一件坏事被人撞个正着,直直跳开三步与陆修隔了一定距离,目光如炬,往那发出声响的镜湖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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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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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里的莲花开的正好,暗香浮动,接天莲叶无穷碧,翠绿之间,一叶小舟掩映其中。
船头坐一低头不语的孩童,旁边是一举目望天的老头,船尾有一头猫般大小的麒麟,口中衔着几条小鱼,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苏灵。
只听又是扑通一声,那麒麟口中的小鱼又掉出来一条。
面色突然大变,苏灵道:“你们几个要吓死人吗!大半夜在这干嘛?”
小长留先起身惭愧地行了一礼:“灵运道长,打扰您和师父了。”
“没,没打扰,打扰什么。”苏灵连连否认。
陆修倒依旧淡然,对着周显行了一礼:“周前辈。”
周显这才收回望天的目光,笑嘻嘻道:“放心,什么都没看见,阿蘅想抓鱼,我们刚来了片刻,你看,才抓了这么几条。”
说罢,将阿蘅嘴里的几条小鱼接了过来,扔到船尾,阿蘅低下头,走到长留脚下,盘成一卷,很快便睡着了。
苏灵的笑容十分干燥,呵呵两声:“无妨,反正也没什么好看的,都回房休息吧。”
忽的又是一阵水流之声,湖里好似有游鱼划过,而后哗啦一片声响,两只小鬼从水中钻了出来,笑着晃了晃手中装满鱼的鱼篓:“那边水下的鱼又大又肥,这才一个时辰,便抓了这许多。”
这两位是云冢送过来的小水鬼,生前是海边的渔民,水性极好。
其中一位小水鬼见到苏灵,天真烂漫招呼道:“灵运道长也在,诶,您的脸怎么那样红呀?”
苏灵闭上双眼,生无可恋,转身离去,摆摆手道:“没事,热的。”
漫漫长夜,长夜梦多,梦多萎靡。
昨夜不知做了多少梦,一刻未得安睡,如此折磨,倒不如不睡,早起时,苏灵已半死不活,面如菜色。
今日便要动身,一应装备俱全,既然打算低调而行,那阿蘅的身形便过于惹人注目,苏灵取出一件小小的披风,罩在阿蘅身上,如此一看,便真如一只披了斗篷的小猫了。
抱着阿蘅满意欣赏片刻,两个小鬼架着宁老五远远过来了,他不喊不叫,任人抓着,被摆到地上也是一副不以为然。
见他在地上躺得怡然自得,苏灵一把捞住他的手臂,拎了起来:“路上你老实些,别动什么心思,我不会为难你。”
宁老五眼珠转了转,冷哼了一声。
宁老五用降术帮人运送修士,虽不知这些修士被运到何处,做何用处,但到底是助纣为虐,不算个好人,只是眼下下山在即,苏灵也不想生出事端,任他冷眼相对,终究是没说什么。
拿出一张符篆,在宁老五和自己之间晃了晃,那符篆便化虚无,只余一条看不见的丝带系在两人腕间,不顾宁老五铁青的脸,苏灵道:“有了这个,你别想跑,我时刻在你身边。”
“走吧。”冷冷一声,陆修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立于两人身后,看了看苏灵的手腕,十分不悦似的。
他那把拨云剑已用布包好,想必也是为隐藏身份。
苏灵赶紧上前道:“你莫生气,这不是什么邪法,这道符咒一系,他绝跑不开半步。”
说罢,腕间用力,宁老五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撞到苏灵身上。
陆修眼疾手快,抬手抓住宁老五的肩膀,将他移得远些,又静默地看了苏灵一眼,面色不佳。
三人别别扭扭地出了莲花阁,周显牵着长留已在门外等着了,长留礼貌拜别:“愿灵运道长和师父得偿所愿。”
苏灵捏了捏他的脸蛋:“借你吉言。”
周显看起来心情不错,摆手道:“别道别了,又不是不回来,快走吧快走吧。”
苏灵知他已经两夜未睡,阿蘅身上穿的那件斗篷,便是周显连夜赶制的,当下心里泛酸,嘴上倒是刻意地云淡风轻:“别催了师父,就走了,长留这孩子您多上心,咱们阴阳道的教导不能比他们太微道差。”
周显胸有成竹道:“这你放心,有我教导,长留必成世间第四大邪修,在修仙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昆仑山中,风雪依旧,几人避开大道,专行小路,陆修御剑,苏灵带宁老五驾麒麟奔行,不到一日,便出了昆仑山。
山脚下可见村镇,夜色已深,各家关门闭户,此时投宿,多有不便,况两男一女,加一只罩了斗篷的小猫,实难不引人注意。
思虑片刻,几人行至一片树林深处,架了火堆,原地修整。
宁老五一改往日的愁云惨淡,往地下一躺,抬眼望天,翘着二郎腿吹起口哨来。
万里无云,星河璀璨,甚是好看,因两人腕间有符咒,无法离开太远,苏灵在宁老五旁边躺了下来,定定望着长空。
陆修睨了二人一眼,找了一处闭目打坐,再不出声了。
直到有人声飘来,苏灵瞬间清醒,见陆修并未睡着,两人眼神交换,侧耳倾听。
哄哄嚷嚷几句落入耳中:“那灵运肯定就在附近,这符篆必是她所画。”
“没错,晚饭时分还没有,现在就在树上贴着了,想必是刚刚经过。”
苏灵明白了个大概,一定是有人把她的符篆贴在了方才路过的树林中,故意引人前来,昆仑山附近的修士,一大半都是来找她寻仇的,只要有人发现她的踪迹,必会引来追杀。
她目光锁住宁老五,只见他怡然自得,优哉游哉,毫不慌张,当下了然,他在归墟境时住在西殿,想找出几张苏灵画的符篆十分简单,想必他留了一些在身上,到了山脚下的镇子,一路留下痕迹,只等有人来寻。
难怪他今日如此反常。
苏灵冷笑一声:“不错,有点脑子,那你帮我办事我就更放心了。”
不待苏灵有何动作,眼前剑光一闪,“当”的一声,两人腕间的虚无丝带已被斩断,旋即缚仙索凌空而出,将宁老五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是宁老五第二次见识缚仙索的厉害,他不敢乱动,越动便缠得越紧。
陆修收剑的一瞬,大批修士已奔至面前,瞪着刚动完干戈的三人,仔细辨认。
那女子身着水墨色道袍,阴阳道打扮,美艳非常,邪气逼人,看样子,应是恶贯满盈的灵运道人。
那男子早些年曾云游四海,开坛讲学,这批修士中的其中几人就曾慕名而去,见过真容,因此知这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孤鹜山玄清派天师陆清明。
见两人同在一处,众人先是一愣,半晌,为首那位穿了玄色道袍的修士先对陆修行了一礼:“陆天师,在下早年曾得您点拨,心怀感激,见您今日同这灵运所在一处,不知原由,您可知此人坏事做尽,人人得而诛之!”
陆修道:“她做了什么坏事?”
那修士道:“自然是杀人炼尸,这两年失踪的修士,便是被她抓了去,我门派也失踪了两人,此次正是来找她讨说法的!”
“你亲眼所见吗?”陆修道。
那修士一噎,顿了顿道:“未曾,但这天下谁人不知邪修灵运炼尸纵鬼,除了她,还能有谁?”
“我不知,”陆修冷冷道,“既然并非亲眼所见,又如何断定是她所为,道门术法人人皆会一二,为何不是你学了炼尸之法,杀人炼尸,嫁祸他人呢?”
“你!”那修士面色阴阳变换,说不出话来。
苏灵听得津津有味,她竟不知陆修噎起人来,倒是有一套的,静静听他同那群人辩了几个回合。
眼见那群修士恼羞成怒,竟有人跳出来道:“废话作甚,既然陆清明如此,想必跟灵运道人是一伙,那还有什么情面可留。”
苏灵沉默半天,此刻笑出声来:“阁下在给谁留情面?莫要留情了,直接动手便是。”
那修士哑然,沉声道:“我们倒并非要取你性命,你若把人交出来,万事好说。”
苏灵踱步至那人面前,笑道:“人嘛,我这里没有,鬼倒是有许多,我叫出来让你认认,你看是否有你要找的。”
语毕,手中引魂铃一响,须臾,如有黑云向林中压来,浩浩荡荡,不知多少黑影层层叠叠,鬼魅的气息陡然升腾到了极致。
那群修士被这鬼气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当下连连后退,霎时间骂声一片,四散逃去。
苏灵哈哈大笑道:“小小幻境就吓成这般,何年何月才能找我报仇。”
陆修道:“你如此一闹,他们倒真要把这笔账记在你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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