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敢不听她的,病房里很快安静下来。
次日一大早,方远先到诊所开了门。他都打扫完卫生了,也没见到江少华。
江少华来得一向挺早的,从没迟到过,这个点没来,方远担心他那边有什么事。
他做完准备工作,手里拿着个药袋子,特意走到门口张望了一下。
过了五分钟左右,他终于看到了江少华的身影。
“你脸怎么了,怎么青了一块?”江少华一走近,方远就看到他脸上的青色痕迹。
他当即问道:“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江少华腮边不只有两处青肿,还有擦痕。方远手碰到他时,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一步:“咝……”
“没谁欺负我,真没有。”江少华说。
“没人欺负你?骗谁呢?早说你那边有点乱,什么人都有。老板让你搬到诊所附近住,她可以给你租房子,你就是不愿意。”
方远见他不肯承认,有点生气了。这小孩性格不够强硬,自己还非得在那种地方住,劝他搬过来还不同意,这不就出事了吗?
江少华看出来他生气了,就解释道:“远哥,我跟我爷爷在那边住了挺多年,我舍不得搬走。”
他这么说,方远就气不起来了。他们爷孙俩相依为命的感情,跟别人到底不一样,江少华非得留在那儿,可能就是想留住这个念想吧?
这是个念旧的小孩。
他无奈地把江少华拽进诊室,找出消毒棉和药水,给江少华处理伤口。
“远哥,一会儿老板来了,要是问起这事,你就跟她说我是半夜不小心摔的,别跟她说别的。老板最近可能心情不好,我不想给也添麻烦。”
方远瞧了他一眼,忽地笑了,说:“你小子,这伤肯定不是摔的,还不跟我说实话。”
“行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你跟我说说,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江少华拧着眉毛说:“家里半夜进贼了,是一个人,他脑袋上蒙着黑布,看不清脸,应该比我高。”
方远吃惊地站起来:“你跟他打起来了?丢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
“没丢什么,我平时发完工资就先还人,还得三个月左右才能还完债。手里没多少钱,抽屉里有七块多,放装饼干的铁盒子里了,没丢。”
方远:……
“你家那抽屉我记得挺破的,挂的小锁头稍微用点力就能拧开。这样钱都没丢,那这个贼干嘛去了?”
“你家也没啥值得小偷惦记的东西吧?”
“确实没啥值得偷的,装钱那个抽屉上的锁头被人拧坏了,钱还在。米面油有点,也没少。我也不知道小偷进去偷啥?”
方远摆了摆手,脑子里在想事:“也不图钱,也不图东西,那他还能图你?”
他这么一说,可把江少华吓够呛。以前他在家附近化肥厂上班时,因为长相清秀,有的大汉没事就调戏他。
甚至还有个死变态曾跟踪他,这件事罗裳都知道。
想到这种可能,江少华身体发紧,竟有点不敢再回家了。
他脸色纠结,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又否认道:“这人应该不是奔着我来的,他发现我醒了,打了我几拳、再把我推倒就跑了,没别的。”
方远心里隐隐产生了一种猜测,江少华也是,他停顿片刻,忽然问方远:“远哥,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奔着我爷爷的草稿来的?”
方远挠了挠头,感觉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只是江少华爷爷已经去世那么多年了,还能有谁知道江少华的身份呢?
但这个小偷在屋子里乱翻一通,却什么都没拿,也不是完全没有这种可能。
两人谁都没办法确定,方远就道:“要不,等老板来了问问她。”
“算了,先别提,再等等,可能是我多心了。装钱的饼干盒子太紧,不太好开,小偷大概没来得及掰开,我就醒了。别的东西他也看不上。”
“他来过一次,看到我家里这么穷,下次估计也不会来了…吧。”
江少华解释一通下来,方远感觉有点说不通。
但他跟江少华一样,最近都不想给罗裳添麻烦,他就说:“要不,这两天你别回去了,上我家凑和几天。正好我弟没在家,有地方住。”
江少华最近确实不敢回家了,就同意了。他爷爷的手稿,并不在大院的房子里,所以那房子暂时空着,他也不担心。
至于家里仅有的一点钱和一些证件,他上班之前都放包里带来了。
罗裳是八点钟到的,头天晚上,罗剑召集家里几口人开了个小会,说了自己打算办停薪留职、另外干点什么的事。
刚开始罗妈是不同意的,在她看来,在厂子里稳稳的干到退休比什么都强,但罗裳却第一个站出来表示强烈支持,还说她爸早走比晚走好,那个厂子用不了多久,开资都会困难。
她现在说话很有份量,她一表态,罗惠和罗腾都不用再说什么,罗妈就没了反对的意思。
罗裳也在心里琢磨她爸的事,她考虑着得抽个时间请工商局的老邱吃顿饭,了解下办营业执照的事。必要的话,还得请老邱帮忙,主要是怕个别人不好好给办事。
她一来就开始接诊,忙了一个小时左右,罗裳暂时有了点空档,就把江少华叫过去,问起了他脸上的伤。
“摔的?你可别骗我了,你这伤的受力方向都不一致,根本就不是一次造成的。让人给打了吧?”罗裳问道。
江少华本来不想跟罗裳说起家里进贼的事,无奈罗裳瞧下他的几处伤,就看出了端倪。
方远呲笑一声,说:“老板,他刚开始也想瞒着我,我都能看出来的事,你还能看不出来?”
罗裳瞅了他一眼:“别给我贫嘴,小江到底怎么回事?”
方远和江少华就把小偷光顾的事说了一下。罗裳一直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小江,这几天你不要回家住了,本来就要租房子给你当宿舍的,我现在就托人去找个稳妥的地儿,找着了你马上搬过去。”
“老板,那我呢,我能不能也住宿舍,家里太挤了,都快没翻身的地方了。”方远开始装可怜。
“当然有,够住三四个人的,不过得分房间。你愿意住就去。”罗裳早就有这个打算,只是江少华之前一直不愿意搬,这事儿才暂时搁浅下来。
“书我藏着呢,也写好了备份。这事儿咱们再观望下,如果真有人是奔着书来的,也没那么容易让他把东西偷走。”
江少华爷爷那套手稿对罗裳有帮助,但帮助不是特别大。因为罗裳原本对于医理和各种药材的理解就很深了。
但那些资料对于其他人的价值就大了,还是市面上买不到的,如果有人知道有这么一套书存在,说不定真的会起心思想纳为己有呢。
眼见又有人拿着号牌过来了,罗裳就叮嘱方远:“最近两天,注意观察下有没有行为异常的人来诊所。如果有人是真奔着这些书来的,那这人应该能查到江少华在我这。”
“好嘞,这事儿你看我的。”方远答应了,观察得也比较细心。
但他直观察到下午两点左右,也没看出来哪个人特别可疑。
今天不会什么发现都没有吧?
方远正琢磨着这事儿,就看到了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门外。
这人烫着头发,穿着紫色衬衫,领口微敞,虽没戴链子,但腕上的表和腋下的公文包却让他显得很社会。
“你哪位,要挂号还是?”他一进来,方远就盯上他了。
这人确实比江少华高一点,据江少华讲,他也在那小偷右手手腕上挠了一下,应该挠破出血了。因为他指甲盖里有一点血迹和皮屑。
“哦,我挂号。”来人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五块钱,要挂号。
方远赶紧说:“不用这么多,可以跟医药费一起算,你拿牌子找地方坐着等。”
方远先递给对方一个号码牌,趁那人接牌子时看了下他的手腕,没有伤痕。
看来,他误会了,方远当即客气地给这人找了个空位,让他坐下等着叫号。
这人笑吟吟地,态度看上去极好,连声道谢。
这人长得挺壮实,打扮得也社会,但在诊所里却表现得很和气,没过一会儿,就跟周围几个候诊的病人和家属混熟了。
“你才出院啊,怎么不在家待着歇几天,上这儿来了?”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有些毛病,仪器不一定能出来,厉害的中医大夫说不定能摸出来。趁着现在有空,就来看看呗。”
众人懂了,一看这位就是个不差钱的主。
听他说话,方远之前的怀疑已经变淡。看这人坦然自若的样子,真不像是江少华说的那种小偷,大概就是来看病的有钱人。
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碰到可疑人物了?
对此,方远还挺期待的。反正罗裳把东西都藏妥了,如果真有人想得到那些书,与其任其藏在暗处,还不如让他现身。
过了二十分钟,眼看着要排到那位卷头发大哥了,他就跟旁边的人说:“快到我了,回头有空再跟你聊。”
他这边已经准备站起来,过去找罗裳给他看病了。
但他还没过去呢,门外的街道上忽然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
声音由远及近,离得近了,众人就都听出来,应该是摩托车急速行驶的声音。
罗裳站了起来,走到一处没人的窗边,只向外瞧了一眼,就看到七八个骑着摩托的青少爷急速驶过来,就在诊所门口停下。
因为停得猛,刹车的声音有点刺耳。众人全都挤在窗外,想看看这帮年轻人到底是咋回事。
这时那伙人已经下车了,下车后,他们在一个瘦高个青年的指挥下,就站在诊所门外指指点点,有个黄头发的小伙问那瘦高个:“潘哥,你说的就是这儿啊?行,哥几个今天认认门,以后再找机会。”
这几个人打量诊所的样子就好像是把诊所当成了囊中物一样,说完了竟要往诊所里走。
有个家属小声说:“这都谁家孩子啊?小小年纪就在道上飞车,前几天晚上可把我吓死了,差点给我撞了。”
有一个人吐槽,就有其他人跟上,有好几个人都谈到了最近横行在青州市的飞车党。
还有人小声猜测:“这几个小孩不会是那帮飞车党吧?”
卷发紫色衬衫的中年人这时竟少见地沉默着,眼睛一直盯着窗外那伙小年轻。
如果有人注意到他的眼睛,就不会错过他的恼怒。
他哼了一声,说:“什么飞车党,他们怎么可能?”
众人还在议论着,紫衣男突然拿起公文包往外走。方远试图叫住他,“哎,别走啊,你现在出去怕不安全。”
紫衣卷发男冷笑着说:“我不用出去了,他进来了,我去迎迎他。我还真想看看他敢不敢对付我。”
“他花的钱都是老子给的,敢跟我撒野,也得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他带着怒气推开门,指着打头那瘦高个怒吼一声:“你不是上学呢吗?谁让你跑出来的?那摩托车哪儿来的?你给我说明白,不说清楚看我不打你。”
方远正想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回事,这时罗裳碰了下他的胳膊肘,示意他朝着诊室里看。
方远这一看,就发现有个身材较瘦的人悄没声地挪到了诊室通往抓药间的门。
趁人不注意,这人悄悄把门缝推大了一点,随后他还往里看了看,快速地打量了一番室内的布置。
这些动作都很快,不是特别关注他的人,根本就注意不到。
第76章 扬帆
八院又起风波
带头的瘦高个青年刚进门, 就跟穿着紫色衬衫的中年人碰上,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刚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那中年人暴怒地瞪着眼睛, 看了看门外的摩托车,质问道:“你怎么没在学校上课?你骑你叔摩托车上这儿来干嘛来了?”
这中年人姓潘,年轻时也是混过社会的。但前些年在一波又一打的严厉打击中, 他曾经亲眼看过成车的青壮年被拉着游街, 游街后再执行枪决。
自那以后, 他再不敢像以前那样胆大包天了。当年不少小青年跟他有过差不多的经历,都是在受到震慑后老实下来的,这也可以说是时代的眼泪。
他一直以为自己儿子跟他当年是不同的, 儿子潘洋自幼学习就不错, 也考上了重点高中,是他的骄傲。
他出门跟人喝酒, 在酒桌上也时常提起儿子,还说他儿子以后要是考上个好大学, 他们潘家祖坟上就要冒青烟了。
今天他却在这种场合碰上逃课骑摩托的潘洋,这让老潘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一方面感觉自己被儿子骗了, 另一方面又怕儿子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小青年混久了, 从此走上不归路。
所以这时候的他,几乎已在暴走边缘。
那帮小青年被他这副表情吓到了, 暂时没人再往里走。一个小青年头发染成了黄色, 他碰了下潘洋:“潘子,这老头真是你爸啊?要是假的哥几个帮你收拾他。”
老潘才四十多,还不到四十五, 长得也不显老,头一回有人叫他老头。偏偏那个小混蛋还是跟他儿子一起来的同伙。
他儿子居然跟这种不学好的人为伍, 这让老潘怒火上头,举起大手就向潘洋脸上甩了过去:“我打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好好的学不上,跟这些人鬼混,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潘洋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身体晃了一下,可见老潘这一巴掌真用了力气。
他抬手按着被打的地方,看向老潘的眼神看上去极不服气,但就是什么都不说。
老潘还要打,一个街坊拦住他:“先别急着动手,问清楚这帮人来干什么?好端端地,他们成群结伙的上诊所,是想闹事还是怎么着?”
“年纪轻轻不学好,你家大人都不管你们吗?”有胆大的老人也朝着这帮小年轻指点着。
老潘虽然气得不行,但他也怕孩子的事闹大了,被警察抓走关起来,再把这些劣迹记入档案里,那他儿子的前程就毁了。
所以他盛怒过后,理智一恢复,就笑着挡在儿子身前,又伸手堵住潘洋的嘴,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
他还转头跟周围的人解释:“孩子不懂事,我做家长的替他道歉。我现在就让他们走,以后肯定不让他再来这儿打扰大夫。”
说完这句话,他扯住潘洋皮衣袖子,使劲往外拖。他力气比他儿子还是要大一些,他儿子也没有过度反抗,所以他竟真的把潘洋拖到了摩托车旁边。
潘洋呜呜说不出话来,周围有人不满地道:“哎,你让他说话啊,这儿又不是你们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啊…”
老潘像没听到一样,死拽着儿子让他上了摩托车,还催促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赶紧走。”
这时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些闻讯赶来的青壮年还拿着随手找到的“武器”跑过来。很明显,这些人都是来声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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