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到荼蘼花事了。她知道这不是一句好话。
那一天,叶果下班去宗跃家,这里现在充满了生活气息。她想到二人极短的生活,他是一个温柔、温柔、幽默和体贴的男朋友,本人非常有脾气,但对她几乎不会发脾气。
叶果想起了他和父亲对话的最后一段。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是在打破咖啡杯后上楼才被发现的,还是更早就知道我在听,打破咖啡杯不过是制止父亲继续说下去?
她望向客厅里的那幅月季园,感觉艺术就是一种幻觉的发散剂,向往火中投入的迷幻香料,创作者要先对幻觉信以为真,才能精确地描绘出脑中的实景。而画的时候她真的信,信那些对爱和希望强烈的憧憬。
那个夜晚,她没有画画,只是望着,然后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直到凌晨被冻醒。
之后的时间,叶果都在画室忙到很晚,想起了画肖像的快乐时光,还想到有一个睡袋,决定换一个环境刺激一下自己。
她下班时和老板开玩笑说:“我可以晚上在这里练习吗?按小时付费给您。”
画室老板也开玩笑回复:“当这里是 24 小时共享健身房啊。”
话虽如此,他真的同意,还是免费的,当作对叶果事业的支持。
叶果将宗跃家里的颜料和工具拿进画室,将这里作为新的创作环境。也是那个夜晚,她观察了自己在画室涂抹着多余颜料的那幅画。
那不光是画,还是很多个人经历的堆叠,当她画肖像时,涂抹多余颜料时会将肖像的技法和感觉画上去,景物则又会参照别的技法,那不只是一幅颜料盘,更是一叠厚厚的记事本。
望着它,叶果松弛下来,钻进睡袋好好睡了一觉。
那一周,叶果除了画画,还会搜宗润临的信息。
最新的新闻自然来源于叶果学校的官网,关于宗润临提到的讲座,但这不是讲座,而是邀请了许多艺术家的共同研讨会。
除了这场新闻,搜索引擎中其他新闻就不友好了,比如拍卖会上连续流拍,拍卖会成交价倒挂画廊价格,甚至还有他找枪手代笔的传闻……
看着那些新闻,叶果想到了自己的经历,默默关了页面。
那一周,叶果很少给宗跃发信息,一心做自己的事,宗跃似乎也识趣不来打扰。
周日早上八点,叶果听到了敲门声。最近多梦,她翻身太多次,醒来发现半条被子垂在床下,鱼掉在地上。
打开门,果然是宗跃站在门外,手提着小行李箱,西装革履,手臂上挎着一件风衣。
他笑着说:“刚下飞机,就过来蹭饭了。”
他走进门,想亲她,却被捂住了嘴。
“我没刷牙。”叶果说。
宗跃笑着亲额头,说:“我可不嫌小猫滂臭。”
叶果刷牙洗脸的时候,他帮叶果整理床铺,帮那条鱼盖好被子,又从行李箱拿出一些东西,二人一起上楼去。
宗跃来得刚好,叶妈中午要做雪菜笋丝年糕汤,现在就干脆提前,让叶爸剥了点毛豆,一家吃了一顿早午餐。
“阿姨,别那么麻烦。”宗跃坐在厨房里,二万走出来,他挠了挠它的下巴,它又跑回去了。
“什么味道啊?”叶果问。
“二宝乱尿。唉,脏死了,小宗你别嫌弃啊。”叶妈生气地搅着锅里的年糕。
叶果看了它屁股后的铃铛,心想到时候了。叶爸却坚持说没什么味道。
宗跃一直在旁边笑,脾气极好的样子,令叶果想象不到他和父亲对峙时的画面。
“对了,这次出门,朋友送我礼物,我用不上,就借花献佛了……”宗跃以平常口气说道。
他拿出一条 H 扣的皮带,装在橙色的袋子里,还有花胶礼盒,是给两老一人一盒的礼物。
关于皮带,叶果觉得有点傻。宗跃第一次进家门就看见了,叶爸戴着他那条菜场一眼假货。
“哎哟,我有条一样的。”叶爸还说。叶果觉得更傻了。
“小宗,不要破费,拿回去拿回去。”叶妈也推辞花胶,但还是认真看了看,“品相好的,老价钱了。”
“叔叔,这条不如您那条,不过皮带总要坏的,您就当备用吧。”
“阿姨,这东西给我就浪费了,我们这一辈都没本事做,不如给您,到时候果果也能吃上。”
他还是想办法让两老留下了礼物。
叶妈不好意思,觉得只给人吃汤年糕太寒酸了。宗跃反倒说年糕汤让他想起小时候,那时候只有老人烧,他们过世之后就再没吃过了。
“这个容易,以后多来吃,你喜欢什么,让果果告诉我们……锅里还有,要吗?”叶妈对宗跃是有对晚辈的疼爱的。
“好!”宗跃高兴地递上了碗。
那天下午,叶家爸妈催促二人出去走走,因为饭间宗跃说他们一个礼拜没见,又让二老感叹现代年轻人真不容易。
当天没有特别节目,叶果就和他回画廊。
宗跃去楼上换衣服洗澡,她坐在花园里,望着歪过来的大树,折断的枝丫修平整了,一侧叶子有点枯萎。
风吹过来,枯叶落在叶果的膝盖上。
宗跃从房子里走出来,换回他喜欢的夹克,身上有着沐浴后的清洁味道,像大学里爱干净的那种男生,令叶果脑中回放过去每一次见面,一直回忆到第一次……
“去散步吧。”宗跃说。
走出画廊,宗跃带着她往社区里走,那一片都是同类的房子,门口停着不少豪车,偶尔还有一些孩子在小区奔跑。
“以前有很多老邻居,后来出国的出国,过世的过世……现在我都不认得,也不晓得为什么有那么多小孩,大概功课都不够忙。”
叶果想到他对弟弟的冷淡,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小孩?”
“皮的不喜欢。”宗跃说道,“这一片我都不敢让客户开豪车来,上次一个人把车停在这里,出来发现车头的车标被掰掉,调了监控才发现是被几个小孩掰了,当是天使玩具,害得我还要去敲人的门要回来。”
叶果忍不住笑了。看到她笑,宗跃也笑了。
他们路过咖啡馆,买了杯咖啡,坐在门口的铁艺长椅上。
“最近去我家了吗?宗跃问。
叶果确定他知道自己没去,干脆坦白:“没去,我打算在画室画一阵,换个环境。”
“换环境有帮助吗?”
“目前有。”
“太好了。”宗跃表现得平静,过了一会又说,“我们两个人都以最好的一面来展示给对方,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宗跃终于又提起这个话题。
叶果感觉他是排斥的,有些失望。
宗跃继续说:“如果我需要帮助,心理医生或许更好的选择,但我连心理医生都不需要,完全可以自行解决,无视就是更好的方法。”
他说得轻松,实际却在精神上竖起更坚硬的屏障,更令叶果失望。
她以沉默作答。
他们坐到天黑回画廊,宗跃打开艺术墙上属于叶果的那盏,走进展示厅,说道:“等安排好你的个展时间,我会邀请一些有帮助的客人,会做得很好!”
“谢谢你为我想了那么多。”
“我会为你做所有的事。”
宗跃望着她,脸上是不亚于求婚时的赤诚。
他的表情令叶果难过,令她感觉自己的某些要求更像是不懂事,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宗跃,比起这些,我其实更想了解你……”
宗跃脸上的情绪消失了。
他走出房间,来到花园里,室内的灯光照亮了的一侧脸,其余的隐藏在阴影中。
“当然可以,我的小叶子,我说过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但在那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你和那个男人之间的事?”
第45章 78 蜘蛛
“那个人姓郁,上周日打电话来画廊,指名找我。”宗跃没有给叶果搪塞的机会,直截了当说出来,“你们去楼下等车的时候,我们聊了几句。”
叶果想到他走出白庭抽烟的样子,平静但疲惫的眼神,觉得自己看不明白这个人,他竟然忍得了那么久。
“他叫郁荆生,我大学的学长,我们谈过恋爱,一起做过培训学校,后来分手了。”
叶果尽量平静清晰地说。
她害怕那个人说出些疯话,但说出已分手时,内心骤然轻松起来。她没有需要瞒的事,只是向现任坦白前任有天然的羞耻感,但如果希望对方坦诚,她确实需要先拿出诚意。
宗跃点点头,说:“嗯,刚才我感觉有点闷,现在好了些了,进去说吧。”
他们走到二楼,叶果留意到茶水台旁的电话换成了塑料电话,不再是考究的古董款电话。
“电话换了吗?”
“嗯,那个坏了,扔了。”宗跃说。
他示意上三楼,叶果却提议在二楼聊,于是他们就在二楼公共区的会议桌旁坐下。
“现在我和他有一些矛盾。”叶果说。
她意识到和他交往之后,那个人的模样变得模糊了许多,如今近乎变成了一个漆黑的剪影,如同她过去所想的,一层油彩确实能覆盖了另一层油彩。
“告诉我吧,能想到的都说。”宗跃说。
“好。”
之后叶果完整地说出他们认识、创业的那些事,期间宗跃皱眉或者愤怒,褐色的眼睛一直盯着叶果,似乎想从她脸上发现出一些遗漏的细节。他从不打断,但在一个段落后会提问,比如为什么会轻易接受当法人,为什么不报警……冷静地仿佛正在聊一件工作。
伴随着叙述,叶果的羞耻感也在减轻,有些困难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这令她感觉高兴。
“后来他把我的画卖给了一个设计师,或者借给他,那个设计师抄了它,我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他们又找上我。”
“很简单,你开始出名,他们需要和你主动做谈判。”宗跃说。
叶果觉得确实是这样。
“设计师叫什么?”
“陈瑞千,知道他吗?”
“嗯。”
叶果留意到宗跃的表情有些变化。
“现在你和那人完全不联系了,对吗?”宗跃再确认。
叶果想给宗跃看手机,和郁荆生的往来信息就这些,但很快觉得大可不必,便只是说:“是的。”
她的这些想法似乎被宗跃看在眼里,他的眼神微微变化。
叶果感觉到压力。她有时被爸妈说迟钝,但其实只是兴趣局限在很少的地方,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事,本质上是懒、讨厌冲突以及缺乏兴趣。
“郁荆生打电话来,和你说了什么?”叶果开始反问。
宗跃的眼里流露出厌恶…
“一个头七都过了的家伙,说什么不重要……”
那个晚上,他们还没吃晚餐,宗跃提议去第一次见面的兰州拉面吃晚餐,步行到的时候已经九点。
拉面馆老板在门口和人聊天,看到宗跃很高兴,抱着他的肩膀说:“我好想你,兄弟!”又看着叶果问,“现在是女朋友了?”
宗跃望向叶果,笑着说:“对。”
那一顿晚餐,他们吃炒刀削、一叠牛肉和一支啤酒,老板送了两个荷包蛋,但最后除了蛋都剩下了,两个人胃口都不好。
吃完,宗跃问回画廊还是家,叶果说家,他立刻叫车。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他说:“我会通知 Rebecca 准备版权注册的资料,还有一些别的意见她也可以建议你……你被拿走的那些画,我会想办法拿回来,只要它们还在。如果找不到也没关系,我会想办法证明它们属于你。”
“已经发生了,就不急了。”叶果感觉到宗跃的急躁。
“我觉得着急,不过没关系,交给我就好。你能想起什么都告诉我。”
过去他说“交给我”的时候,会给叶果带来安全感和可靠感,但这一次,她感觉到强烈的被掌控的感觉。
“我想…自己解决。”她说。
“交给我。”宗跃又说了一遍。
叶果不吱声。
宗跃立刻改商量的口气,解释道:“抱歉,我只想你不要再和那个人接触。”
上了出租车,二人都沉默,宗跃主动拉起她的手,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回到叶果家楼下,已经十点出头。
“我去楼上和你爸妈打个招呼吧,送你到家,报备一下。”宗跃说。
“不用了吧,他们大概睡了。”叶果拒绝。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去,因为爸妈让她一定要回家,宗跃要给他们留下更多好印象。
“我好像看到灯光,上楼看看吧,睡了我就走了。”
这个时点,叶家爸妈还在看电视,见到宗跃很高兴,让他进来坐坐。宗跃没进去,只是站着门口说:“叔叔阿姨,我把果果送回来了,不打扰了,你们早点休息。”
回到一楼,宗跃亲她的额头,就和她道别了。
他离开后,叶果还是想起什么,和他打了个电话。
“说完了我的事,你愿意说说你的事吗?”
宗跃沉默了一下,温柔地说:“没什么特别的事。等解决了你的问题,我们再找个机会聊,好吗?”
“你不想说吗?”
宗跃不做声。
叶果等了一会儿,然后挂了电话,他也没再打来。
她感觉到巨大的疲惫感,阅历差异带来的不公,他们的发展由他一手主导,当她觉得一切按照她心意,只是因为他同意,而当他拒绝时,她就什么都得不到。
她再次看到了拐点,还想起以前看过的话,适用于她的两段恋情。
性爱常常是作弊的行为——它抄近道直达亲密关系。它略过了了解一个人的内心,仅仅只了解了那个人的肉体。
那一夜之后,叶果冷淡起来,不是装冷淡,就是提不起精神。
当宗跃不在身边时,她清晰感觉生活逐步走向一个人的状态,只要专注工作,但她又丧失了做些创作型工作的注意力,只能做一些教案。
而他出现在身边,叶果会高兴,很快又会陷入迷茫。他望着她的时候,她依然会感叹这个人像从名画中走出来的,能牢牢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望着她时,双眼炽热又充满欲望。他握住她的手时,传过来力量和体温,令她体会到关系的控制权在他手里。
宗跃自然意识到她的变化,但还是装作不知道,不去解决问题,而在别处花精力。
他开始往画室天天送花,多到放在地上,又送许多礼物,贵重的她不收,他就送网红饮料、零食和酸奶,多到连上课的学生都吃到,搞得那时候教室的好评中频频出现了许多讨论,说这里像在演偶像剧。
他不出差时,会亲自来接叶果下班。老师发现了那是画中的人,惊叹不已。叶果把画藏起来,不让他们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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