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我应得的。”郁荆生说道。
“我的画呢?”
郁荆生不做声,只是嘲笑她愚蠢。
叶果抽出画框的时候,弄断了一根木条。她忽然想哭,但不想在他面前哭。
“很多事情还是怪你自己,对自己误解太大,小小的成功不过是连续的巧合,运气是老天给的,不是你拿的。”郁荆生继续说。
叶果将木条收纳起来,不回答他。
“我好奇,那男人为什么会喜欢你?因为纯真的样子吗?大概吧,毕竟我也喜欢过那时候的你。”郁荆生一个人自言自语,
叶果的手停下了。
她的反应激起了郁荆生的兴趣,又说:“我和他分享我们在一起的事,那时候你刚毕业,但还是个处女,一个艺术生,这多么神奇。我还想和他说更多,结果他直接把电话……”
“你疯了吗?”叶果觉得要神经错乱了。
她想起宗跃抽烟垂头丧气的样子,想起和他叙述时,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她非常难过。
叶果的反应让郁荆生满意了,却又表现出厌恶的样子,眯起眼睛,微微侧头,斜眼看她,这种粗俗的表情她之前没见过。
“我说过,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为什么要回来画画?如果你不回来,我们永远不会再见面了。你就能享受你喜欢的平静生活了。”
他恨你。叶果又想到了这句话。
“你真是疯子!”她骂道。
“我是疯子,所以趁我现在不想动你!滚吧!”郁荆生驱逐了她。
叶果抱着烧焦的木框,转身离开小院,甚至想今晚就回家。还没出门,看到外头进来一个人,非常眼熟。
竟然是宗跃。
他穿一件薄西装,都是他工作时的穿着,像是临时过来的。
“今天不接待!”郁荆生说。
宗跃还是继续走进来,顺带以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看他,目光略过叶果的脸,眼神里又有痛苦。
他走到叶果身边,说:“事情办完了吗?”
也许是黎虹叫他来的,叶果想,忽然感觉安全,又看了手里的画框说:“我来拿画,但它们被烧了。”她感觉到自己说出被烧会微微颤抖。
郁荆生也认出宗跃,讽刺道:“宗主编,欢迎大驾光临。要是来早一些,叶果的画说不定就保住了。”
宗跃露出了一瞬间想揍人的表情,眼神明暗不不定,从叶果手里拿过画框,问:“确认是你的吗?”
叶果想说是,但忽然答不上来。
郁荆生替她回答:“她看过。”
叶果又说:“看过最上方两张。”
宗跃想了想,笑了:“姓郁的,你手里筹码可不多,一次性花完就没什么可以和你老板谈的了。你真的会那么做吗?”
郁荆生粗俗的表情又显露出来,说:“当然,我们是按照计划进行。”
“可惜我不看好你,你不是会按照计划的人,从给我打电话开始,就知道你不只不受控,人品还卑劣。不过这和你的老板很般配,搞得我现在考虑要不要警告他们的投资人了。”
叶果知道老吴找过他,或者黎虹告诉他了。
这次郁荆生没有还嘴,仿佛忌惮宗跃说的某些部分,那是他看重的。
他再一次逐客了,上来推了一下宗跃,说:“滚吧!这里不欢迎你!”
这一推用了力气,宗跃却纹丝不动。
郁荆生感到丢脸,改抓宗跃的领子,提得老高。两个人身高差不多,都很瘦。
“你不要动他!”叶果想上前拉他,被宗跃做了个手势。
“法治社会,有摄像头吧。”宗跃问。
“没有,所以揍你没人看得见。”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接着,宗跃握着郁荆生落在他衣领上的手,右手照着他脸就来了一拳,把他眼镜打飞了。
郁荆生被打懵了,向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捂住脸。
宗跃走过去,揪着他领子第二拳、第三拳……
郁荆生反抗了两下,多数还是打中的,他的头向后垂下,宗跃一松手,整个人躺在地上。
宗跃抄起一边的灭火器……叶果惊叫起来。灭火器砸在郁荆生头旁的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郁荆生躺在地上,嘴角出血,双眼充血…爬不起来了。
宗跃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向身下的人问道:“要报警吗?送你去医院,再赔你点钱。怎么样?我下手不算重。”
郁荆生用手肘撑着地面,支起上半身,坐在地上,摸着嘴角。
“我们再去做个笔录,把今天发生的都记录一下。包括你干了什么。”宗跃说。
“你们没证据说我干了什么。”郁荆生知道他的意思。
宗跃承认但又补充:“互联网没那么严格,有了报警回执,我可以帮你老板找点话题。”
郁荆生不做声,一侧的脸迅速肿起,他捂着脸咬牙切齿说道:“你喜欢玩下三滥。”
“不喜欢,可耻但好用。最合适你们了。”
“宗跃带着叶果离开,车停在附近。
“你住哪里?”
“高铁站旁的酒店。”
叶果上了车,感觉整个人放松下来,有些昏昏欲睡。她第一次看到宗跃揍人,有些惊吓,又有些快感,觉得气顺了许多。
她抱着烧焦的画框,粉末粘到了身上。
宗跃发动车,看着导航说道:“这些画框要带走吗?他说烧了,但我感觉不对。”
“嗯,带走。”叶果对画的存在已不抱希望。
宗跃又说:“黎虹给我打电话了,最近的机场是首都机场,我过来花了点时间。”
“谢谢你!”
车里的气氛逐渐凝固。
宗跃像是故意找话题:“什么时候画我的。”
叶果不做声,觉得疲惫,说:“不记得了。”
距离火车站半小时车程,叶果眯了一会儿,醒来停在高铁站旁的停车场,感觉好多了。这时已经晚上六点,北方的天比南方暗得早。
他们在车站旁吃了一碗兰州拉面。
“高铁站的餐饮店永远不可能改进。”宗跃吐槽,但还是吃完了。
叶果没胃口,只喝了一点汤。
她发现宗跃在分手后的状态调整了,身上逐渐出现当初见面时的利落、轻盈,还有很少内耗的气质。
她不确定有多少演的成分,但至少他想让她看见他放下了。
吃完后,宗跃送叶果回酒店,确认回程车票,最后才问:“等下可以用你的房间吗?我有事说。”
叶果定了一间小房间,床很小,又塞进了一张书桌。如同车站旁的餐饮店,酒店也没改进的意愿。
宗跃坐在书桌前,拿了一支水,说道:“这次我来,也是因为我们的事没有结束。”
叶果的心微微加速。
宗跃继续说:“这几天我在想,你我之间确实欠缺公平,你说了过去的事,我应该平等地交换告诉你我的过去,不论是否分手。只是我的记忆力不算好,但如果想回忆还是做得到的。现在我想告诉你,你愿意听吗?”
叶果想了想,点点头。
第49章 84 树影斑驳(1/2)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宗跃说。
十岁的宗跃爬在花园的香樟树上,向二楼的窗户里偷看,视线所及是二楼的最大休息区,一些重要但私密的事会在这里谈。
现在那里坐着三个人,爷爷和他的父母。
他们在讨论不好的事。宗跃知道。
有人哭了,那个人是宗跃的爸爸宗润临,哭起来会用手帕擦脸,手帕是他重要的随身物品,每天要换一块手帕。
母亲则什么反应都没有。宗跃只能看到她的侧脸,一个西方女子的轮廓,说话时微微抬起下巴。
她的下巴很美,让她看起来不太好惹,有一条男子气概的中缝。宗跃没有遗传到这条缝,甚至尝试挤过下巴,但没有就是没有。
宗跃偷看的时候,有个邻居小伙伴跑进花园,叫道:“小洋人,你在树上干嘛?出来玩!”
小伙伴的声音很大,二楼的爷爷发现了他,皱了皱眉头,对宗跃挥挥手,做了个走开的手势。
宗跃只能跳下树,落在石阶上的树影间……二楼的窗帘被拉上了。喵又
那一年下半年,宗跃的父母离婚了。
临走时母亲没问宗跃要不要走,就说会回来看他,还说暑假可以去浙江的外公家。
宗跃的外公是个科研人员,当年是派去苏联的公费留学生,因为思想开放,与当地的一位年轻女学生恋爱。
涉外婚姻在那时非常艰难,加上公派的身份,毕业半年前才批准结婚,之后一起回到国内。但因为生活习惯和外部关系恶化,宗跃的外婆几年后就带着女儿坐上回苏联的火车,一直呆在那里,直到过世。
宗跃的母亲是一位模样冷峻的高个子女性,大学毕业后在香港工作,这让当时学西方艺术又家境富裕的青年宗润临一见钟情。
宗跃的爷爷对于这位女子也非常欣赏,为了撮合这段婚姻,满足她同时在香港和内地居住的要求,同时安排了两处住所。内地的房子就是现在的画廊,但因为变更手续复杂,房子一直在爷爷名下,但他和宗跃的母亲承诺,他过世后,这栋房子会属于给宗润临和她的孩子。
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宗跃。
小时候的宗跃和中国孩子不像,这成了他被孤立的一个原因,小朋友叫他小洋人,不怀好意的大人叫他外国小册老……
宗润临在内地过了一段舒坦的日子,他成名很早,因为个人身份和海外关系,也是比较早被西方画坛接纳的中国画家,作品被欧洲的重要藏家收藏过。他也因此短暂迷惑过宗跃的母亲,但事实证明他们根本不合适。
离婚后,宗润临只有很短时间的消沉,很快又过起了以前的舒服日子,女朋友很多,类型完全不同。
那段时间,他致力也于在画家身份外打造了两个新形象。
充满了爱的单身父亲。宗跃成了他最好的装饰品,一个混血儿子,有一个系列就是宗跃的成长画。
文化商人。他一直在为接手老爹的资产做准备。
宗润临这一支的家族虽然富裕,但够不上大富之家,在上一代过世后,和同胞手足早早就分家,财产只够让后辈生活无忧。宗润临是独子,但鉴于他的日常表现,宗跃的爷爷在世就做了打算。
宗跃后来才知道,母亲愿意放弃抚养权,是爷爷写下遗嘱将大部分财产给他,而不是他父亲。只是宗润临不知道,照旧过他的舒服日子。
母亲离开后,爷爷因为这里的冬天太冷也回了香港,于是在那套房子中只剩下宗润临、宗跃父子,日常会请个保姆来照顾生活,但不算尽心。
成了名副其实的男主人后,宗润临也开始自由邀请女学生或朋友来参观,这里一时间成了圈子里知名的沙龙场所,除了宗家的历史,房子的历史,画中的少年也成了大家感兴趣的对象。
宗润临决定让宗跃当一次人体模特儿。
“爸爸给你零用钱。”宗润临习惯用钱解决问题。
你根本没钱。宗跃想。
但他很早就学会生意的一套,拒绝不是直接拒绝,而是开一个对方不会接受的价格。
他要了两千块,当时一个年轻人刚上班的月薪是三千块。
宗润临咬牙切齿答应了,因为他答应了别人。
宗跃又后悔了,觉得开得太少,但不得不在站在学生面前,耳朵发烫地脱下衣服裸露身体。
而这时,他发现她们和他一样脸红了,他望向她们的时候,她们会装着看向画板 。这让他油然生出一种得意,感觉他才是那个掌控者。
之后,他开始玩些小花样。
在厨房、花园或者任何人少的地方,选一个落单的女学生说话,说着说着就凑近,做出要亲吻对方的样子。对方一迟疑,他就装着自尊心受挫走开,等着她们下次主动。而她们的主动会彻底结束这个游戏,宗跃就会改寻下一个对象。
久而久之,有几个女学生不再到他家里来,而宗润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让宗跃非常得意。
宗润临的第二段婚姻,是在宗跃十五岁那年开始的,他回家时看到有一个年轻女性,短发,样貌朴素,个子不高,比父亲年轻十几岁的样子。
“叫小宋阿姨。”宗润临温柔地说,又扮演起有爱的单身父亲来。
因为加了“阿姨”,宗跃以为是新保姆,反问原来的保姆是不是不干了。
宗润临感到没面子,说了声“没礼貌”。
小宋阿姨却笑了起来,她一笑,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令宗跃觉得这人挺可爱的,有点像那些女学生。
宗润临和小宋没办婚礼,只是全家吃了顿饭。宋家长辈看起来很和善,大家聊起他们认识的经历。小宋是工作室的助手,做了好多年,非常崇拜仰慕宗润临。小宋的父母没什么不满意,只是有些担忧,因为宗润临有个孩子。
“宗跃不经常回来,之后就去美国念大学。”宗润临撒了个谎。
宗跃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外人,怨恨起来。
在小宋住进他家后,他开始有意无意的找点麻烦,嫌弃饭菜难吃,不换衣服,或者一天换三件衣服,还把茶水泼到楼下去。
小宋却好像没发现他的这种小心思,照旧非常放松地处理所有的事,久了就令宗跃是个傻瓜,渐渐收敛起来。
她的出现,让花园里的那颗香樟树上经常被挂上绳子,晾出被子和被单。
之前宗家保姆不尽心,不经常洗床单枕巾和被套,洗了也稍微晒一下就收起来,因此被子和枕头上总有一股潮气。现在宗跃总能在枕头和被子上闻到香喷喷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想起了小宋的笑容,她有一口漂亮的牙齿,眼睛会微微眯起。
她的到来,让这个家有了很特别的氛围,要说特别也不算特别,就是和周围的邻居变得更像了了。
邻居和他家环境不同,在他家一样大小的房子里,住着六七户人家,看到他会开玩笑叫“外国少爷”,又在他长大后说“还是像中国人”。
那些邻居看起来不宽裕但很快乐,虽然偶尔能听见他们吵架,但第二天似乎又没事一样,妈妈提着菜篮子出门,爸爸骑着脚踏车去上班,老人在门口晒太阳。整个家庭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感觉。
邻居们也说:“你家里的小宋阿姨,人真好,没架子。”
小宋人确实非常好,不常发火,还有一种天然的幽默感,会在宗跃不换袜子时说:“宗跃,袜子都能站起来走路了,下次它们就要逃走了。”
除了家务做得好,她也爱看书,不过经常看一会儿就睡着,一本书盖在脸上,醒来又说自己梦里把书看完了。
有一次宗跃问她看什么,她说了一个德语名字,Der Vorleser,她大学读的是德语,又让宗跃长大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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