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高考,我去手术然后修养,等你拿到录取通知书,给我打电话!”小宋说。
“好,说好了。”宗跃把这看成他们的约定。
他和小宋的事也传到爷爷和妈妈那里。
妈妈非常生气,准备等宗跃高考结束后,直接安排去美国上美本。宗跃犟了很久,以不参加高考做威胁,最后取得胜利,但他还是去了北京念大学。
宗跃拿到通知书后,立刻拨通了小宋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女声。
不是小宋的声音。
“你好!我找小宋,我叫宗跃。”宗跃看着她留的字条,抑制着情绪说道。
“这里没姓宋的。”
宗跃挂了电话又拨了一遍,接电话的还是同一个人,核对了纸条,发现电话就是错的。
他意识到什么,立刻去纸条上的住址,发现同样没有姓宋的人家,甚至没有那栋楼。医院名字是真的,但不能公开病号的记录,也无法确认她在此治疗。
小宋,从他生活里消失了。
“不好意思。”
他想起她的话和流泪的表情。
次年,宗润临和小青结婚,因为两方都是业界名人,女方还是初婚,他们决定风光大办。
宗跃的爷爷的身体大不如前,做了六根搭桥,但因为是宗润临唯一剩下的双亲,于情于理要出现,他也想回来看看。
宗润临结婚选在六月的黄道吉日,梅雨开始的时候,下雨能讨口彩,有财有势。
万事俱备,只是老人到达本市后就不太舒服,透不过气,干脆下榻在办婚礼的五星酒店里,不回宗跃住的那套房子。
婚礼的前两天,宗润临来找爷爷。宗跃听说小青要一套新的大平层,她不愿住在洋楼里,觉得下水道有味道,还住过癌症病人,不干净。
对于钱的问题,爷爷一般都是拒绝。
两人在酒店咖啡厅里聊得不愉快,最后大堂经理介入劝阻,宗润临才离开。爷爷回房间休息,但一躺下就没起来过……
没想到这一次红事未成,白事先行。
宗润临推迟了婚礼,作为独子决定为父亲在本地举行葬礼,花了很多钱,全程由新媳妇操办。除了常规仪式,新媳妇还替公公在寺院供奉了牌位,请来住持做法事。
葬礼上,未穿上婚纱的新媳妇披麻戴孝,哭腔动人,楚楚可怜,看得出听得出这是一位著名的戏剧演员。爷爷的遗像也非常特殊,翻印自宗润临替父亲画的彩色肖像油画。这是新人对他隆重的怀念方式。
宗跃母子一起出席。
宗跃母亲一身黑衣,染着一头金发,和两位新人握了握手,说道:“节哀……”
宗润临掏出手帕擦眼泪,和他离婚时一模一样。
母亲用着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说:“但是你爸上个月刚受洗成为基督徒了,你知道吗?”
葬礼之后,律师召集亲属公开遗嘱。
宗跃知道母亲为什么赶来,她需要确认手中的副本是否是最新的那份。如果爷爷临终变更遗嘱,宗跃可能什么都得不到,她想在当场采取行动。
事实上,她手中就是最新的。
律师宣布,除本市新购的一套两室房产归属宗润临,其他财产包括中国内地、香港、日本和英国的所有房产、存款、有价证券等均归宗跃个人所有。那一年,宗跃刚好成年。
“我是宗道文的儿子!这份遗嘱是假的!我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宗润临冲上去抢遗嘱。
这份遗嘱确实是目前最新一份,经过公证。宗润临也拿不出更新的遗嘱,这份确认有效。
宗润临发飙了一阵子,说要起诉。他的新婚妻子先是小声哭,接着逐渐放声大哭,捶自己的腹部。宗润临过去抓住她手,当场挨了她一记耳光,眼镜飞得很远。
宗跃母亲笑了,一切尘埃落定。
后来,宗跃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成为继承人,他不是继承人,只是看管人。爷爷知道,宗跃对他的父亲会有着最低责任,不至于令他晚年穷困潦倒。这是他另一种保护儿子的方式。
只是,宗润临看不明白这一点。他们父子变得彼此怨恨,又无法彻底分离。
在母亲的指点下,宗跃拿出一部分钱,买下宗润临手中的项目,包括他拍脑袋注册的画廊。
继承了遗产后,宗跃也没有就此躺平,大学毕业后,还是去广告公司上班,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日夜颠倒的日子。
他空的时候,会想到小宋,也曾在人群中看到一两个相像的人,但没有上前,因为消失是她自己的选择。
小宋,你爱我吗?他想。
这个问题令他心生怨恨,她冷酷地离开,应该是为了报复宗润临。这种怨恨令他气到半夜睡不着觉,恨不得小宋就是死了,但醒来却发现自己哭了,在梦里哭了很久。
我不想要答案了。
只要你活着。我就原谅你。
“这就是我的过去……”
宗跃没有说出太多细节,甚至删减了部分,但他还是将它们在脑中过了一遍,以至于在某些段落之后,忍不住停下来,调整呼吸。
叶果试图打断他:“别说了,好吗?”她和他一样难过。
“说完吧,反正也不会说第二次了。”宗跃说。
他望着这个女孩,她经历的事情太少,这曾经让他羡慕,现在让他担忧又无能为力。
宗跃开始明白,他的环境复杂,他们在一起会令她受到更多不必要的侵扰。这样的女孩子,原本可以不用直面那么多人性险恶。
他也记得那句最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我画不出来了。”
这令他下决心放手,没有什么比这个对她更重要,包括他自己。
那个夜晚,宗跃打发叶果去洗澡休息,自己独自离开酒店。
回到停车场的车里,他接到她的电话,她不知道他会离开。他还是决定按掉,改给信息,非常简短:
会过去的,对我们都是。
接着点开自己的微信头像,久久看着叶果画的侧脸肖像,然后选择【查看上一张头像】,再选择【使用此头像】……
头像恢复到之前的奥特曼。
他看着那个头像,靠向椅背,闭上了眼睛。
第51章 91 强者永远丢脸,弱者永远嘲笑
叶果很早就醒了,但不想起来。
酒店隔音很差,她听着窗外车辆的鸣笛,走道上的人声,还有行李滚过地板的声音……
意识像是泡在浓稠的溶液里,脑子、躯干和四肢都疲惫。
她努力回忆上一次最难的时候,那是培训班的最后阶段,那时什么都不愿想,只觉得毫无办法,想要闷头睡到死过去。
但这次,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它无序运转着,一直在试图弄明白一些事,那两个人的本来面目。
她要想明白,觉得只有明白过来,才能进行下一步。
思考耗费了太多精力,每当找到一个答案,她又开始怀疑,周而复始,便什么都得不到,什么都弄不明白。
手机震动,家族群发来了语音。
叶妈:“果果,明天回来吗?”
叶果打起精神,也回语音:“我今天回来,晚上到家,留一口吃的给我吧?”
叶妈:“你几点回来?吃还是放到你房间啊?还有件事啊,宝宝最近到处小便,家里臭得要命,你看看有什么办法吗?我看它自己也难过。”
叶果:“啊,二宝我来想办法,饭放我房间吧。”
家人的声音给了叶果力气,她撑着爬起来。酒店早餐已经过点,她不饿,只喝了一些水,提着行李去前台退房。
行李箱上放着一袋烧焦的画框。
“您这里垃圾箱在哪儿啊?”叶果问。
她买了最早的那班车,进了车厢就把外套反穿,围上围巾在车里睡下,睡了足五个小时。
她做了一个很长但记不清的梦。
到家后,叶果看到爸妈准备了酸辣汤和米饭,在微波炉里热了热,她拿出来统统吃完,洗澡睡觉。
被子有股舒服的味道,她以舒服的姿势躺好,压到了鱼抱枕,她看着它,忽然特别难过,把鱼丢在地上,想想又把它捡回来,放在被子上。
因为下午睡得久,叶果十二点又醒了,发现手机上有信息,最新的一条来自黎虹。
黎虹:小叶,你在哪里?宗跃接到你了吗?
叶果回:黎老师,我到家了。
黎虹语音:方便打电话吗?
那个凌晨,叶果在床上躺着,和黎虹打了好久的电话。
黎虹耐心听叶果说郁荆生的事,期间实在忍不住,骂“这个畜生”。叶果知道她还是自责介绍他们认识。
叶果却在说完后整件事后,平静了,明白了昨晚上没想明白的一个问题。
“黎老师,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怎么看他,包括为什么决定去找他,冲动是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心存幻想的……我觉得我们至少还能有一些情份,这也是当时我没报警的一个原因。可惜没有,真的一点没有。”
“小叶,你太天真了。”
“是笨,如果大家有厌蠢症,见到都我要犯病了。”
黎虹笑,又有点难过:“是这个人太特别了,郁爸爸是非常好的人,我还认识他其他亲戚,一家人是很传统的体制内家庭,我原来也觉得他本质不坏,但事实上这个人是独一份的,说句不恰当的话,根本是天生坏种,有本事让人为他服务,却从来不记别人的好,永远自洽。他家里人都要被他逼疯了。”
叶果想到那个叫小齐的女孩子。
“宗跃送你回来的吗?”黎虹问。
叶果不做声。
“没送吗?这家伙!”黎虹气恼。
“其实我们在车站分手了。他送我到车站。”
黎虹沉默了一会儿,说:“他和你说了吗?他要回去之前的公司,画廊的主理人重新换回 Rebecca。”
叶果动过和画廊解约的念头,宗跃更换了头像,她的内心是剧烈波动的。
他按照承诺讲给她听,坦诚地,将自己刨开给她看。但是吵着要看的她却吓到了,一时间无法消化,比起震惊更是难过,不知该怎么评价。
事实上,他也不要任何评价,只是来道别的。
她想不起来他们怎么开始的,但就那么干脆结束了。宗跃挡在她和郁荆生中间,以他的方式保护她一段时间,又让她伤心,然后消失了。
“Pleine Lune 他也退股了,简薇买下了,之后有工作她会找你,我把她推给你。”黎虹说。
第二天早上,叶果去二楼吃饭。叶爸买了豆浆和咸大饼,二万的尾巴在桌下扫过他们的腿。
饭桌上他们聊到小舅妈,拘留十天,恶意别车保险公司不赔付,宗跃车的维修费将由她全部负担,是一笔不小的钱。
“修总不如原来的,小宗吃亏了。”叶妈说。
叶果还在休假中,于是约了宠物医院,带着二万出门,想起把它从原来的主人手中带出来,也是这样在笼子里嗷嗷叫着。
那时,她什么都没有。
现在,她得到了一些东西,又失去了一些东西。
那天下午,二万在医院顺利摘了蛋,躺在一旁的桌上翻白眼,吐舌头等醒。医生摸了肚子说它偏胖,回去要多运动。
医院给摘蛋的猫送礼物,一只盯裆猫的手办。叶果也帮它准备了礼物,那只鱼抱枕,她还要了一小包猫薄荷,打算在枕芯中塞入一些来让二万开心。
回去她路过房屋中介的地方,看了看价格。附近合租或者一室户的房屋,租金不便宜,至少两千五以上。
她想不能一直用工作画室,太远了,休息也只能用睡袋,现在商务楼物业管理越来越严,半夜加班需要报备登记,不如就近找一个。
其实两千五以上,分摊到每天是八十块,还是可以接受的。她也看好了一个大专业画架套装,和宗跃家的很像。
她在中介那里登记了需求。
叶果也加上了简薇的微信,名片是 VIVIAN,签名后一串鲜花、掌声,红唇,太阳……和本尊一样,充满了烈火烹油的审美。
“Hi 小叶,我想换 Pleine Lune 的墙画好吗?我要很多很多玫瑰。我就喜欢玫瑰!”
叶果没有想到她彻底不要了,预期原来可以使用一年左右,没想到几个月就要全部更换,新设计难度不高,材料需要花点功夫。
她和简薇沟通道:“夜光丙烯颜料种类少,我可以试着调正红色或者接近色,样图和工期到时候一起报给您。”
简薇是个爽快人,不谈工期和设计,全程由她把关。叶果很感激,也按照惯例不谈费用,谈到工作的时候,爱走神的毛病似乎好了一些。
关于新画室,中介那里没有看到合适的,爸妈倒是给看了一家小一室户。是认识的人,和叶爸在菜场遇见聊了几句,谈到有一套房子准备出手,但房价最近下跌就打算先租,问了中介费高,租户又不知根知底不敢租,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家。
这家距离叶果家步行两分钟,他们帮忙撤空家具,最后以年费三万租下。
第二天画架、紫光灯和颜料就运到了,叶爸在新租的房间里帮她安装,还拍了照片发给正在上班的叶果。
那个晚上,她下班就去画室,感觉好极了。叶果抚摸光滑的钢架,关上灯,调开音箱,架好画布开始工作。
她将丙烯涂在大画布上,模拟墙壁的质感,接着一点点调色,配合着紫光灯的照应,试着调出简薇要的感觉。
房间里空无一人,又有着飘渺的音乐,令她想到在 Pleine Lune 的日子,她一个人的,和宗跃在一起,忽然觉得太难在那个空间中独处了。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忍不住流起眼泪来。
除了颜料问题,还有工期。Pleine Lune 正式营业之后,不可能有当初四天的连续时间,这次没有那么复杂,至少也需要两至三天。
叶果向简薇提出了她的困扰。
简薇说:“小叶,你愿意在大家面前作画吗?意思是,大家看着你画。”
叶果明白她的意思,更有戏剧感的场景,在酒吧营业时间中作画,让大家看到墙绘的变化,一场现场作画表演,有难度但值得一试。
“但问题还是在时间,我没办法一天完成。七点开始,在凌晨两点我还是完不成,需要一倍时间。”
“我们凑一个主题周怎么样?七天!”简薇有了兴奋的主意。
叶果试着重新做方案,更有观赏效果的,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她还做了动态的模拟图,玫瑰以炸裂的鲜血姿态出现在海浪、烟火和 UFO 中……鲜血的污迹逐渐扩大,变成玫瑰的样子,背景也消失,玫瑰占据越来越多的面积,直到原来的海浪和海滩不见踪迹。
她们决定主题周的活动是十点开始,单次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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