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猴乐了:“观察,那你上装备啊。”
***
片刻后,肖芥子窜上了林荫道旁侧的小土坡。
这小土坡不高,约莫十来米,高高低低延伸有一公里多长,像条趴伏的大坝,上头长满了树,便于藏身,长条土坡和进山口之间,是相对平洼的地带,那伙人正在洼地上用餐。
肖芥子已经换上了山鬼的衣服,为了行动方便,没穿外套,只穿了件紧身的迷彩T、黑色的作战裤。
短靴是棕黑拼色的,类雨靴,靴端有拉链口,可以和裤子上小腿处的拉链拼合,防小的毒虫从鞋口、裤脚钻进去,拼色处也有小的拉链口,拉合时防水,当雨靴穿,拉开时供透气。
这一身穿上,真是帅气极了,肖芥子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帅过:果然人衣马鞍,就是可惜了,这么帅气的时刻,又是她一个人跑来窜去行动、也没个观众。
如果把那伙人比作“点”,土坡是道“线段”,那么点到线段之间,垂直距离最短――她尽量靠近那伙人,侧身在一棵树后,掏出便携式的变倍高倍单筒镜,慢慢转动变倍旋钮。
这玩意儿,才不到80g,最高能到30倍,太够用了。
她逐一观察那伙人。
矮壮男,果然又肥又壮,脸上油乎乎的,让人很不舒服。
精瘦男,看着很精干,正玩着手里的一把匕首,很俗套的玩法,五指叉开,忽闭忽合,拿刀尖在其间乱戳,看得出来,手法很快。
拳男,只穿了件短袖,那肌肉真的是……胳膊能有她大腿粗,她感觉自己除非耍诈、否则很难把这人放倒。
槟郎妹,又在嚼槟郎,也不怕把牙齿吃坏。她编了一头的辫子,箍了条彩色发带,正坐在廖飞脸的那个男人身边、剥红薯喂给他吃。
肖芥子皱眉:多大人了,还要人喂,一两口当情趣,每一口都喂,你是自己没长手吗?
再边上,就是那个头发盖脸的女人了,她侧坐着,头发又盖得严实,一时间,肖芥子也看不出什么。
她继续挪转镜头。
除了这几个外,还有别人:一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看着很像学校里的教导主任,另一个……很难形容,肖芥子差点看笑了。
这人三十来岁,脑袋中间的一道头发全部剃光,两边的头发黑、长且茂盛,摇头晃脑时,中央的那道肉白色相当显眼,像一条骄傲的田埂大道,也不知道追逐的是什么审美。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从车上窜了下来,吃饭的人中,有几个被吓到,怒目呵斥,像吼一条狗。
而那个人,真的像一条狗。
肖芥子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
那个窜下来的人,脖子上戴了个项圈,项圈上连着一条拽绳,当他突然窜下的时候,车上牵绳的人下意识大力拉拽,拽得他脖子后仰,由狗一样四肢着地的窜逃变成了两手抓拽项圈、被迫站起。
这是……
肖芥子呼吸急促,赶紧移转镜头看他的脸,刹那间后背直冒凉气。
这不是……梁世龙吗?
她跟梁世龙没有直接接触,但在阿喀察时,几次去金鹏宾馆内外踩点,对这个威风八面的小个子男人印象挺深,知道他大小是个头目,从来都小心避开。
梁世龙……怎么会在这?还如此屈辱地被人拴着?
她定了定神,赶紧重新对焦、调倍数,场面有点乱,有人在笑,有人上去推搡,连那个头发盖脸的女人都往外挪了挪,微侧了脸。
一阵风吹来,将那女人的头发吹得往边侧拂开。
肖芥子惊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震跳的声音。
徐定洋!
她不是落到颜如玉手里、被解决了吗?怎么会在这?
然而千真万确,这确实是徐定洋,为了确认,她还特意查看了一下徐定洋胸前,又看到了那颗熟悉的金珠。
徐定洋手里拿着带镜子的粉盘,另一只手里是小刷子,好像正在化妆,左边的脸有点奇怪,有一道淡淡的肉红色,从眼睛下方一直延伸至下颌。
她用小刷子蘸了点粉,一下下地往左脸上扫,相当专注,连眼前的混乱,都没能让她分心。
春焰,这是春焰的人来魇山了。
肖芥子略一思忖,迅速梳理前后。
――徐定洋接走了红姑。
――她从红姑那里套到了一些有关魇山的信息,派人过来找,但那些人的找寻并不顺利,先在司机群里打转,又想求助嘎多寨的魔巴。
――这个时候,徐定洋绑来了梁世龙,梁世龙参与过“熄灯计划”,知道魇山的具体位置。所以,那个廖飞脸的男人接到电话时很高兴,说“有门儿”、“搞定”,他不需要再求助魔巴找魇山了,立刻招呼人走了。
他们来魇山干什么呢,莫非也要去魇神庙里找东西?魇神庙要是先被他们给扫荡了,还能轮得到自己吗?
肖芥子唇角微抿,悄无声息回撤。
第109章
肖芥子身形轻捷, 飞快地从土坡那头疾奔而来。
神棍和花猴正蹲在土坡边上等她,神棍端着个单筒镜观察,花猴点评:“这姑娘身手还可以哎, 你看啊, 她都是脚尖带前脚掌先落地, 下盘稳稳的, 跟扎进地里似的,肯定练过。”
这属于内行看门道了, 神棍不懂, 就是觉得她窜来跳去、怪花哨利落的。
说话间,肖芥子已经到跟前了, 开口就问:“手机有信号吗?”
神棍抢答:“没有, 半道的时候就没了。”
花猴则略显得意地摸向腰后, 哪知一摸摸了个空。
他怔了一下, 有点懊恼:“我本来带卫星电话了, 落自己车上了。”
又看神棍:“沈先生,你这身份, 应该是有配卫星电话啊,你没带吗?”
神棍也后悔:“我寻思着, 就是见魔巴、做个访谈,应该用不上, 嫌带着重,就扔家里了。”
肖芥子打断两人:“这么着, 你们听我说。”
“我刚发现了点特殊情况, 事关绑架, 需要赶紧通知我的朋友。但同时出于私人原因, 我没法等明后天了, 我得尽快进山。要么咱们兵分两路,我先进去,你们不急,明后天进随意,你们帮我打电话通知朋友。”
她快步走到车边,从包里拿了便签和笔,把陈琮的姓名号码写上去:“你就跟他说,绑架梁世龙的是徐定洋,梁世龙还没死,但状态很糟,一行人要去魇山。”
写完了递给神棍,神棍懵懂接了,旋又反应过来,塞给花猴:“看见没,打击犯罪,人人有责,你可得通知到了!家属得多着急啊。”
是啊,肖芥子想起梁婵。
那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小姑娘呢,陈琮说了,她因为父亲失踪的事,哭得几顿都没吃了,这要是看见梁世龙被狗一样拴着,得多难过啊。
花猴从这一接一塞中察觉到了什么:“沈先生,你也要进啊?今天不是没……没月亮吗?”
肖芥子也跟着劝:“是啊,你就等两天呗。”
里头的人跟她有过节,万一两相遭遇,她不想连累神棍,另外,神棍也不像个能打的,她也不想被他连累――她一个人不管是使坏还是逃跑,都还更方便些。
神棍振振有词:“我是来搞研究的,如果没月亮和阴雨天的晚上很危险、需要小心,那不正说明这属于值得探索的特殊情形吗?有异常才要去调查、才能有发现啊。”
听着挺有道理,肖芥子不便再多说:她蹭了人家这么多便利,人想去,她就带着呗。
花猴也不劝了,刚刚他见过肖芥子的身手,觉得有她陪同,能放一大半心。
趁着神棍去换装,他小声拜托肖芥子:“肖小姐,沈先生进山,就麻烦你多照顾了。我回去之后尽快调人,主要是……小孤山不算名山,又挺偏的,山户都不住这儿,得从周边往这赶。”
肖芥子从车里往外拿包:“放心吧,我跟着他蹭吃蹭住蹭信息,还白得一整套装备,投桃报李,我肯定会有力出力的,不过呢……”
她粲然一笑:“我就普普通通一人,不像你们大佬那么厉害,功夫呢也马马虎虎,没钱没权没人脉的,总体就……没什么特别的,别对我抱太大期望,搞得我有压力。”
花猴打着哈哈,觉得她挺有意思的,在车那头换衣服的神棍听到了,把头探出车顶:“不会啊小结子,我觉得你挺特别的。”
肖芥子“呵呵”一笑:是有点特别的病,但这个好像也不值得骄傲。
***
徐定洋一行人吃完饭,果然进山了,之前的推测没错,除梁世龙外,一共十个人,装备也不少,大包小包,主要是几个男人背。
花猴很是不屑:“安排得一点章程都没有,居然不分前、中、后队,这样万一遇到状况,那就是团灭。还有,车子停在外头,不该留后备看守吗?整一草台班子,回头我就把他们的车胎全给扎了,绑架……跟这种人没什么好客气的。”
二十分钟过后,估摸着能和徐定洋她们拉开一定的安全距离了,肖芥子招呼神棍:“走!”
……
进山口,还不是进魇山,花猴给肖芥子提供了一份内部路线图,图上显示,至少先要在山间跋涉2~3个小时,才能到达魇山外围的鬼林,穿过鬼林之后,就能看到山脚下废弃的寨子了。
至于魇山,得在特定的角度看,才会觉得它像个“人形”,路线图的一角,还画了一个立体的山形――地震前,魇山的山形是个低着头、抱膝而坐的人,“膝盖”处重点标出了一个点,说是站在那儿仰头看,会觉得高处的山头正森严俯视、威慑力满满,让人不寒而栗。
这让肖芥子心念微动,她想起从煤精镜里看到的五尊女娲像,其中一尊就是这样的。
进山的头一个钟头,路还挺好走,而且徐定洋一伙人在前头过道,路段基本安全。另外,双方拉开的安全距离够大,不用担心被发现。
神棍甩着三折登山杖,神气活现:“小结子,回头给我拍一张啊,感觉像特工!”
他也是头一回穿戴得这么整齐,和肖芥子一样,迷彩T、工装裤、防水靴,登时就觉得自己不同凡响,恨不得立马发个朋友圈。
语毕不见肖芥子回答,转头看时,她正用单筒镜观察远处的动静,还示意他屈膝矮身:“我看到他们了,好像在原地休整,咱们也先停,保持距离。”
神棍蹲下身子,忽然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小结子,你是干什么的?又为什么要找魇神庙啊,你都没跟我说呢。”
也是,神棍都把底交给她了,她还守口如瓶的,双方信息极度不对等,但这要讲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肖芥子含糊其辞:“回头有空再说吧,这一时半会的,也讲不完。”
神棍哦了一声,转换话题:“你刚刚让花猴去联系的那个朋友,叫陈琮的,是不是就是你那……未来朋友啊?”
肖芥子哭笑不得,“未来朋友”,这叫什么称谓?
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敷衍过去。
神棍好奇:“他怎么不陪你来啊?”
肖芥子一愣:“这是我自己的事,他来干什么?”
神棍瞪大眼睛:“你有十个对头那么多!多危险啊,他不应该过来帮你吗?”
“对啊,多危险啊,要是他出点状况,为了我的事缺胳膊少腿的,我得多过意不去啊。我告诉你啊……”
肖芥子郑重其事:“我的朋友,如果我有富贵,我当然会拉他一起,但危险的事情,能自己来就自己来,不能坑朋友。”
神棍纳闷:“那你带我来?”
肖芥子白他:“那能一样吗?咱们是刚好目标一致、同路,所以结个伴。你给我提供便利,我呢就沿路照顾你,这是公平交易。”
原来自己还不算“朋友”,暂时归属“交易”,神棍心里酸溜溜的。
他悻悻地蹲着,跟她唱反调:“那我觉得,他也应该来。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那也不叫朋友。”
肖芥子解释:“他也有自己的麻烦,他那个爷爷,真的,想想就头大,太奇怪了。”
神棍不以为然:“能有多奇怪嘛,说给我听听,看能不能在我这排得上号。”
肖芥子心中一动。
对啊,关于“人石会”、养石、陈天海的事,乃至什么脱此樊笼,她为什么不问问神棍的意见呢?没准他过去三十年,遇到过类似的事,三两句话给出答复,岂不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拿起单筒镜观察了一下。
徐定洋一行人又往前走了,几乎成了模糊的小点。
“走,我们走得慢点,路上慢慢说。”
***
翻山穿林很累人,但如果一路走一路聊,聊的还是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再累也甘之如饴。
神棍起初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前一阵子不该拒掉阿喀察的邀约,转念一想,命中注定跟“人石会”有缘,错过了阿喀察,在魇山补上了,倒也没耽误什么。
不过“人石会”的事,的确有点绕人,开始他还有闲心问几句“为什么”,后来忙着接收信息、囫囵消化,及至听完,脑子里搅成了一锅粥,步子迈的机械,连眼神都发愣了。
肖芥子讲得嗓子冒烟,她停下脚步,拧了瓶水喝了两口,又查看路线图。
还好,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能到鬼林了。
她给神棍打气:“要不要歇会、吃点东西?然后一鼓作气,咱们应该能赶在太阳落山前到寨子。”
话刚落音,就感觉顶上的光没了,抬头看:果然,天上的浓云渐渐围拥过来,只顷刻时间,林子里就暗了。
而且,说来也怪,天色一暗,林子里就有点起雾气,十足要下雨的架势。
肖芥子皱眉:怕什么来什么,下雨会大大拖慢赶路速度,点背的话,在林子里过夜都有可能。
她喃喃了句:“希望只是下一阵子,可别下个连夜雨。”
神棍就像没听到似的,嘴里念念叨叨,偶尔蹦出几个词,譬如“养石”、“共石”、“怀胎”什么的。
肖芥子拿手在他面前晃:“哎!哎!”
神棍一惊,如梦初醒,旋即到处张望:“啊?到了?”
肖芥子没好气:“早呢,鬼林都还没到。眼看还要下雨,得走快点。”
神棍猛点头:“对,你说的对,赶紧。”
边说边迈开大步往前走,肖芥子好笑,小跑着刚撵上他,神棍却又不走了。
他问肖芥子:“你说的那个‘怀石胎’,是谁告诉你,那个胎是你自己?”
肖芥子说:“我红姑咯,就是……教我养石的那个人。”
“那又是谁告诉你红姑的?”
“红姑……她爸吧。”
神棍追问:“那最早呢,这种说法是从哪流传出来的?‘人石会’是米芾创的,那这套说法,是由他开始的吗?”
不待肖芥子回答,他自己先否了:“我觉得不像,米芾是个文人,他‘呼石为兄’和拜石的做法,更像是一种文人式的欣赏和狷介不羁,所以我觉得,这些说法,可能是在那之后,逐渐兴起和流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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