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西古收拾好餐后的碗筷放进篓筐,又劝了一回:“今晚真不回新寨子?你老风湿犯了,还非睡在这儿,阴潮阴潮的,早上起来又得腿疼。”
魔巴语气平静:“这儿安静,新寨子人来人往的,吵得慌。”
西古嘟嚷:“人多了是吵,但人太少,心里害怕啊。这么大的旧寨子,就你一个,我可不敢住……”
边说边拎起篓筐往外走,刚打开门,瞥见什么,吓得“哎呦”一声,篓筐脱手,刚收拾好的餐具撒了一地。
前方,不远处的黑暗里,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僵立的木人、蜡像,也不知道在那无声无息站了多久了,任谁见到,都会吓出一身冷汗。
西古惊得大气也不敢喘。
好在,那人不是假人,他往这儿迈步,还说话了。
“魔巴,有些年头没见了,还记得老朋友吗。”
是人就好,西古松了口气,蹲下身捡餐具:这人既然无视他、直接跟魔巴对话,那看来没自己什么事。
身后,屋内的魔巴冷冷说了句:“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不认识你。”
那人停下脚步。
西古心内“咦”了一声,好奇地抬头看。
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借着身后火塘内隐约的火光,能依稀看到,那人的手上戴了个大钻戒,钻石当真璀璨,在暗夜里,还能看到流动着的炫光。
那人说:“我也是经过这里的时候才想起来,十多年前,我来过这儿,也是在这间屋里,我们相谈甚欢,还吃了火烧干巴,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西古莫名,杵在门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魔巴面色冷峻:“十多年前是十多年前,现在是现在。”
“当年你是人,大家有见面的缘分。那时我就告诉你,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家去,继续往前,你会一无所有,甚至失去自己。”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你都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认识你,请你马上离开。阿佤不欢迎你,这里的山林、太阳和月亮都不欢迎你。”
那人呵呵一笑,笑中似在嘲讽,顿了顿,慢慢后退,和出现时一样,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西古心里头七上八下的,惴惴问了句:“魔巴,刚来的那人是谁啊?”
魔巴回答:“你看错了,没有人来,这里由始至终,只有我们两个人。”
第116章
谨慎起见, 陈琮和花猴没再往鬼林深处走,原地等大部队过来。
等候的当儿,花猴试了下无线对讲机, 听筒里兹啦兹啦的, 已经听不到声了。
花猴挠挠脑袋, 看向黑暗深处, 面色凝重:“这次是挺古怪的,按路线图看, 蛛网算是鬼林的边界。边界外头, 我们对外通讯完全没问题,一进来, 就跟信号被屏蔽了似的, 对讲机都用不了。难怪这儿叫鬼林, 活见鬼了, 前几次也没这样啊。”
陈琮好奇:“前几次?那你们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来的?”
花猴想了想:“四五年前吧。”
陈琮苦笑:四五年前, 山跟人似的,每年、每个季节, 甚至具体到某几天,调性都会不同, 四五年前的数据,参考意义不大。
他抬头看天:“外国电影里, 狼人月圆之夜会变身,你说这山会不会也一样?”
花猴也抬头看, 他之前查过月相图, 如果满月用100%来形容, 今晚应该能看到0.7%的月亮, 俗称“蛾眉月”。
然而, 可能是月牙太细了,遍寻无索,而且,眼见着云气慢慢聚拢来,又要下雨了。
花猴说:“要是把山比作人,一月一变身也太频繁了点吧,上万年变一次差不多。”
说话间,禄爷一行也过来了,面色多少都有点委顿。
能不委顿吗?下了绳梯之后,见到蛛网上那人,大部分人都步了陈琮的后尘,只少数几个没吐,偏那儿留守的两个山鬼很“热心”,给他们科普了蜘蛛的捕食原理――猎物被蛛网粘住之后,会拼命挣扎,蛛丝的震动迅速引来蜘蛛,蜘蛛会向猎物体内注入腐蚀性极强的消化液,将猎物体内“液化”,然后慢慢吸干、只留躯壳。
于是除了养神君,少数那几个也未能幸免,梁婵这种倒霉的,还吐了二轮。
陈琮注意到,过来的人明显少了。
正想问剩下的人去哪了,禄爷示意他别急,先看花猴:“我刚听说,你们内部测评,已经把这儿定为‘凶险级’了?”
花猴点头:“没错,咱内部对探测地带有测评,一级正常、二级低危、三级凶险、四级死亡。个人也按能力划分,像这趟,我们来的人里,只两个能出到三级任务。几年前,咱们孟小姐定的规矩,要求大家珍惜生命,不允许越级出任务,她说有险就避,实在箭在弦上,高能力者先上,兵卒不当炮灰。这儿已经死两个人了,一个死得诡异,一个死因不明,符合‘凶险级’定级标准。”
禄爷说:“挺好,挺好,是该这样。”
又向陈琮解释:“事前没想到,只以为是来救人……”
常昊带来的那十多号人都是外雇、奔着搜救来的,不好让人家冒这种险,所以在蛛网那重新商量,劝退了大多数,只有两个要了三倍的酬劳、继续跟进来了。
怪不得人少了这么多,陈琮默默点算了一下:花猴那头两个,“人石会”这头七个,加上两外雇的,共计十一人。
十一个人,可以走夜路。
花猴举着火把带头,拆了条长绳,让大家都攥着绳走,结成一队以免失散。
又让自己的同伴,名唤大灯的押后,还安排最年轻力壮的两个,陈琮在前半队,颜如玉在后半队,分别负责警戒左右。
这是在山里,山鬼自然是专业的,所以“人石会”虽然人多,反听花猴的安排,并无异议。
***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终于行至鬼林边缘,看到了位于山洼里、传说中的废寨,也看到了寨子背倚着的、仿佛巨人盘坐般黑qq的魇山。
天上开飘牛毛细雨,各人手中自有火把、手电,平心而论,这山不算很高,但众人站得近,巨物压迫感太强,一时间,都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像人、只是可有可无的萤火。
如果是白天过来可能还会好点,夜晚只能看到魇山的轮廓剪影:十多年前的那次地震果然震坏了山的“头”,就见高处那个硕大的“头颅”歪倒一边,脖颈处出露好大一个豁口,让人联想到鬼林里的猎头,更觉毛骨悚然。
禄爷拎高手里的照明灯,看低洼处的这片废寨。
这寨子是佤寨风格,更古老一些,密密麻麻的茅草顶鸡笼罩房,茅草积年日晒雨淋,也像老年人的头发,又白又柴。
因为地震,寨子里的房舍朽塌过半,且遭遇了严重的植物入侵:有爬藤密密覆盖茅屋,也有树自屋中长起、破顶而出,还有屋子将倒未倒、却被爬藤颤巍巍牵系住,触目及处,分外魔幻。
禄爷长吁了口气,喃喃说了句:“十多年了,还是老样子啊。”
梁婵头皮发麻:“那群绑匪会不会藏在这啊?”
常昊抬高手电看,语气很肯定:“没死的话,肯定在哪猫着,毕竟这儿只有寨子里能住宿,咱们带几个人,一间间搜过去,就不信找不着他们!”
粱健很慎重:“不是说绑匪有十来个吗,就算死了两个,主力还在。这黑灯瞎火的,咱别轻举妄动,还是先安顿下来再说。”
禄爷也是这想法。
他遥指寨中的一处,那是幢茅草顶的二层竹楼,没塌,看着很结实,且比周围的鸡笼罩房大得多:“那儿,最早是佤王的住处,够宽敞够大,今晚就扎在那吧。”
陈琮迟疑了一下:“那儿是不是太显眼了?”
禄爷呵呵一笑:“咱们人这么多,又举火打灯的,想不显眼都难。”
说着,当先一步,跨前带路。
也是,敌暗我明,估计早被人盯上了,陈琮随着众人往下走。
寨门已经垮塌,众人从边上绕过,一路拨草牵藤,来到那幢二层竹楼前。
说是二层,其实底下一层是空的,四边有栅栏门,早时用于圈养牲畜,一行人从边上的木楼梯上二层平台,楼梯短窄,踩上去吱吱呀呀,一次只能走一个人。
陈琮落在了后头,无意间瞥眼,看到边上的颜如玉。
这货一路上可真安静啊,基本没说过话,站位也总在人后,以至于有些时候,陈琮都忘了他的存在。
陈琮凑到颜如玉身边:“颜兄,今晚话不多啊。”
颜如玉淡淡回了句:“我这人,周围人一多就容易内向。”
陈琮话里有话:“是吗?那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憋着什么坏呢。”
颜如玉冷笑,正要说什么,上头突然传来常昊的吼声:“屋里有人!堵他们!门打不开!踹!上脚踹!”
陈琮一怔,也顾不上阴阳颜如玉了,三两步跨上平台,就见众人如临大敌、呈半圈状围在门口,那两个拿三倍薪酬的急于表现,大吼一声,抬脚就往门上踹去。
就在这时,门突然自内打开了。
一个三十来岁的长发男人……也不是长发,他头发中央光了道宽缝,跟独羊过草地、边过边啃,只把过的那一道啃秃了似的。
那两个外雇的差点栽进门里,忙不迭收脚,这当儿,禄爷已经认出这人来了:“戴天南?!”
语气中惊愕不乏愤怒:他一直以为绑架梁世龙这事,只是徐定洋个人行为,还想找戴天南出面把事解决呢,想不到这人也有一份。
戴天南倒是脸不红肉不臊,还笑着跟禄爷打招呼:“我还以为来的是谁呢,真没想到,在这见面了……”
一句寒暄话还没说完,忽的停住,继而愕然看向半空。
有木鼓声。
沉闷的、乍然而起的木鼓声,像酝酿着要炸的雷,自鬼林深处、潮水般漫卷过来。
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敲鼓呢?陈琮纳闷,转头去看。
几乎是同一时间,屋里响起一个年轻女人的骇叫声:“敲木鼓,又要猎人头了,堵门!堵门啊!”
戴天南面色略变:“先进来吧,进来再说。”
***
屋里很宽敞,还烧着火塘,褐红色的焰头上下窜动,这么多人进来,憧憧人影上墙,更显昏暗。
梁婵一进屋,就迅速把屋里的人认看了一遍,个中不见梁世龙,她沉不住气:“我爸呢?”
没人应声,一个肌肉壮实、像是□□般的壮男过来,把门闩好,又拿棍子抵上了。
梁婵怒了,又大声吼了句:“你们把我爸弄哪去了?”
先前那个骇叫的年轻女人凶她:“小点声行不行?没听外头敲木鼓吗?”
禄爷过来,把梁婵往后拉了拉:“别急,都先坐下。”
两拨人,隔着火塘而坐,花猴和大灯两边不挨,察觉两方氛围不对,正想坐开点,到底惦记正事:“那个,打扰一下……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五十来岁、头发带卷的男人?”
只是例行一问,没报太大期望,没想到那个年轻女人愣了一下:“见过,他身边是不是还带了个女助理?”
这话一出,陈琮几乎是和花猴同时兴奋了,他屏住呼吸,等她下文。
“昨晚,他们跟我们一起在鬼林的牛头榕树上过了夜,早上大家一前一后、分开走的,后来就没见过了。”
花猴说了声“谢了啊”,带着大灯坐到角落处。
陈琮心下稍安,这年轻女人的说法,和先前神棍留书的信息一致,肖芥子和他在早上9:50分还是平安的,那之后,如果没和徐定洋一伙人遭遇,那大概率无恙。
想到徐定洋,他心头一突。
他看到对面的徐定洋了,长发披散,略略遮脸,神情倨傲,似乎压根没把突如其来的这伙人当回事。
陈琮又回头看颜如玉。
颜如玉没坐,他抱着双臂,倚墙而站,面色似笑非笑,但显然,目光看似飘忽、实则没离开过徐定洋。
禄爷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什么,目光落到戴天南身侧、戴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身上:“这是石榴吧?”
戴天南哈哈一笑:“对,忘了介绍了,我老婆,春十六。”
顺带着把其它人也引见给禄爷:“这个,徐定洋,阿洋,你们联系过,对吧?阿达,拳手出身,这俩都是春焰的好手。那边,晓川、廖扬,后起之秀,哦,还有这个,周吉。”
常昊对春焰那头似乎挺了解,戴天南介绍时,他一直小声跟陈琮科普:“春石榴,据说她嫌石榴这名土气,改叫十六,春焰叫她‘十六姐’,听人私下说,春焰看似戴天南说了算,其实是她当家。阿达,达哥,听说是在国外拳场打死人,逃回来的。晓川不了解,廖扬听说还有个姐姐,廖家豺狼,不知道哪个是豺哪个是狼。周吉嘛,管内外联络的,跟我们的牛头马面差不多。”
禄爷没闲心跟他客套,也不准备介绍自己这头的人:“戴老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么多人过来,是为了接世龙回家的。”
说着,看向徐定洋。
他没见过徐定洋,只觉得这人好像比听说中的年轻不少:“听说,是这位徐小姐把人绑走的?”
徐定洋缓缓抬眸,话说得不紧不慢。
“禄爷,用词严重了,‘绑’字担待不起。是梁世龙邀请我来的,说知道线路,带我来看看魇山的风景,我一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就把戴哥达哥他们也叫上了……”
真是胡说八道,梁婵气得拿手指她:“你还放屁!我们有人看到了,你把我爸装箱子里绑走了,还有……你还拿链子拴他,是不是?”
说到后来,声音发哽。
徐定洋嫣然一笑:“小妹妹,大人的事你不懂。你小时候爸妈就离婚了,你爸一个人把你养大,这么多年没再娶,心理压抑得很。装箱,链子拴他,那都是他的要求、他的癖好,我没办法,配合他而已。”
梁婵气得一口气上不来,浑身哆嗦。
禄爷拍了拍她的胳膊,示意她没急,复又笑着看徐定洋:“这些都是个人私事,我们没兴趣,也不讨论。我就问,世龙人呢?”
徐定洋耸了耸肩:“这就不知道了。昨儿我们进山的时候,出了点状况,受了惊吓。一行十个人,全跑散了。”
“今天才陆续汇合,清点人数,少了三个,铁头、肥七,还有梁世龙。”
“铁头和梁世龙一直没消息,肥七,据晓川说,是被砍了头了,对吧,晓川?”
晓川瑟缩了一下,声音发颤:“是,昨天,也是这样的,木鼓声一直响,后来突然停了。再然后,听见肥七惨叫。”
“因为天黑,我们不敢下去看。今早上,在人头桩里就看见他的人头了,听那个进山考察的沈先生说,敲木鼓,就是猎人头的征兆……”
她舔了舔嘴唇,声音低下去:“刚你们也听到了,木鼓声又响了,说不定……”
话音未落,木鼓声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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