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自然也知道这个理, 但就是忍不住。
昨夜回到瑶光殿, 她复盘了这三晚的细节, 简直是越想越窘,越窘越气!
要不是她会一点摸骨描画的本事, 还不知道要被那个大混蛋骗到猴年马月。
尤其是第一晚,亏得他还好意思,让她喊他“玉郎”。
呸呸呸,臭不要脸!
估计他嘴上说着要伺候她,心里在偷笑她蠢吧。
“可恶,实在可恶!”
明婳怒上心头,忍不住攥拳砸了下桌子。
嘶,好痛。
她气恼地揉了揉掌根:“连破桌子都欺负我,我看这东宫从上到下都克我!”
这话一出,采月采雁面色大变。
“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是啊是啊。”
采雁连忙四周张望,确定其他宫婢都守在外头,这才松口气,疑惑道:“主子,您这到底是怎么了嘛,好歹和奴婢们说说,奴婢们也能替您出出主意?”
迎上婢子们关切的脸庞,明婳却是哑口无言。
这种丢人的事,要她怎么说得出口?
怪就怪自己太蠢,竟然真信了裴琏的鬼话。
而今吃一堑长一智,明婳深刻意识到从前自己是有多蠢。
好在她赶在中秋之前识破了那男人的诡计,待会儿见到姐姐,她就要与姐姐商量和离之事。
思及此处,明婳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别问了,替我梳妆打扮吧。我现下虽气恼,但在皇祖母和母后面前还是有分寸的。”
两婢见她这般说,便也不再多问,一个去挑裙衫,一个拿牙梳篦发,分别忙活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袭黄绮折枝花卉齐胸襦裙的明婳,乌发高挽,环佩叮当地来到了慈宁宫。
彼时许太后和皇后正在侧殿用早膳,听宫人禀告太子妃来了,太后弯眸笑道:“快请进来。”
明婳娉婷入内,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儿拜见皇祖母、母后。”
“免礼。”
太后笑着颔首,又上下打量她一番,赞道:“你今日这身裙衫倒是应景,且这颜色衬得你容色秀丽,人比花娇。”
明婳羞赧:“皇祖母谬赞了。”
一袭凤袍的皇后闻言,也看了她两眼,道:“可用过早膳?”
“出门前垫了两口糕饼。”明婳看着桌上那些精致的餐点,悄悄抿了下唇。
皇后眼尖心细,唇角轻翘了翘,道:“现下还早,过来陪我们再用一些。”
明婳本来还想矜持一二,抬眼对上皇后那双清明剔透的眼睛,也不再拿乔,红着脸点头:“好,那儿就再吃点。”
她上前入座,宫人很快添了副新碗筷。
明婳来之前着急,也没好好用膳,这会儿能坐着吃些热乎的,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许太后眉眼含笑:“不着急,慢慢吃。”
又让宫人将她爱吃的点心,挪到她面前:“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别怕胖。”
见两位长辈都这般慈蔼包容,明婳吃着吃着莫名有些心酸。
若明日真的回了北庭,她定会舍不得太后、皇后还有小公主……
唉,都怪裴琏!
明婳恨恨嚼着嘴里的水晶包,只觉他简直是一家子好笋里出的烂竹子、臭木头!
用过早膳不久,长安城内三品以上的王公贵族、官宦女眷也都候在慈宁宫外,静待传召。
许太后和皇后在花厅接待命妇们,明婳作为太子妃,规矩端正地坐在一侧。
接受命妇们请安的同时,她细心观察着太后和皇后是如何待客,又是如何与各家女眷寒暄客套。
观察一番后,明婳发现其实与从前在肃王府,北庭那些官员女眷来家中给自家阿娘请安,并没多大区别——
要说区别,大抵是北庭那些都是四五六品官员的家眷,而眼前这些女眷,家里个个都是三品以上世家勋贵。
一个个穿装更为华贵,举手投足更为高雅,规矩礼数也更为周全板正。
明婳看了一阵,心下觉得并没多难,若下次要她设宴待客,她也能应付,于是她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投向人群里的姐姐明娓。
作为肃王长女,今日宫宴,明娓也进了宫。
她按照品阶站在下首,自也感受到妹妹瞧来的目光,只抬头飞快对视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待到请完安,诸位女眷随着皇后挪步到太液池旁的含凉殿,众人分散入座,各自游玩时,明娓才走到明婳身边,眉梢轻抬。
“方才请安,你总看我作甚。”
“闲着没事嘛。”明婳道:“其他人我也不熟,不就只能多看看你。”
明娓嘴角一抽:“好歹也是太子妃了,在外头也得庄重些。”
明婳没反驳,朝周围扫了一圈,见殿内贵妇贵女们各自闲聊,便挽着明娓的手:“姐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明娓微诧:“这都快要开宴了。”
明婳:“只是快开了,不是还没开么。”
明娓看一眼妹妹,无奈:“好吧。”
姐妹俩一道离了殿,也没走远,只在廊庑外慢慢踱步,宫婢们隔着一段距离远远跟着。
明婳斟酌片刻,抿唇问:“姐姐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药,能改变人的嗓音?”
明娓愣了下,蹙眉道:“好像听说过有这么一种江湖密药,能在短时间改变人的声音,不过我也没研究过。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原来真的有这种药。
明婳摇头:“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挽着手又往前走了十来步,她故作淡然道:“姐姐,你之前说若我想和离,便去找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真的有办法让我和离吗?好歹是皇室姻亲,对方还是太子,恐怕不大容易吧?”
明娓闻言,停下步子,惊愕看向自家妹妹:“你要和离?”
明婳没正面回答,只望着她道:“若是和离,是不是只有太子妃病逝这一个法子?”
明娓眉头皱起:“婳婳,出什么事了,突然说这些怪话?”
明婳垂眼,咬了咬唇。
若说早上那会儿还气势汹汹、坚定不移地打算和离,可现下真的面对姐姐,面对那一大堆的官眷诰命,上头的情绪也逐渐冷静下来。
和离这件事,并非小孩子过家家。
她现下心乱的很,一边是裴琏在骊山行宫和她说的那一大堆道理,一边又是被他欺骗戏耍的愤怒与委屈,理智与情绪在厮打着,她习惯性求助信赖之人,试图让旁人给她指出一条明路。
纠结良久,再加上明娓的再三追问,明婳终是没憋住,将她与裴琏这些时日的争执统统说了。
末了,她茫然看向明娓:“姐姐,若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明娓没想到自家妹妹竟真的给太子塞了和离书,更没想到太子还提出找情郎这个法子……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些。
但细细再琢磨,她怎么觉着,太子并非像妹妹说的那样毫无情意?
真的无情无意,就凭裴琏在官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有一百种利落手段处理和离这事,何必费心费力、乔装他人来陪妹妹过家家?
明娓看着满脸苦恼的妹妹,又想到太子那张冷冰冰的脸。
一个没头脑,一个不高兴,俩木头凑在一块儿,当真是愁死人。
“若是我的话,打从一开始嫁过来,我就不会对他动心,更不会想着和他谈情说爱。只要他不阻拦我在长安开铺子,他要忙政务就忙,要纳妃妾就纳,反正大家搭伙过日子,各取所需,爱不爱的无所谓。”
明娓道:“不过你嘛,你若真的受不了他这般冷淡,还是想找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那咱们明儿一早就去找皇后娘娘,把缘由说明。病逝就病逝,这姻亲结不成就不结,总比结为一对两看相厌的怨侣强。”
明婳目露忧色:“这能成么?”
明娓:“只要你想好了,能成不能成,咱都给它办成!反正皇后娘娘那边你不必担心,她最是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哪怕是为着太子的幸福,她应当也不会强留你。”
明婳闻言,微怔:“这话怎么说?”
明娓见妹妹一脸懵懂茫然,踌躇片刻,还是决定把那宫廷秘辛与她说了,省得她糊里糊涂,搞不清状况。
“你可还记得,当年皇后将太子托付给爹爹阿娘,想让他随我们一同回北庭?”
“当然记得。”明婳点头:“若非皇后病重,将殿下急召回去,他没准还是我的竹马呢。”
明娓往后看了看,见宫人们都离得远,这才凑到妹妹耳边嘀咕起来。
且说当今皇后李妩,年轻时是永熙帝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但在她和永熙帝即将成婚时,永熙帝被先帝废去太子位,发配去了北庭。
皇后为保全自家,另嫁他人。
谁知三年后永熙帝复起,登上皇位,对已为人妇的未婚妻念念不忘,愣是用了手段拆散夫妻,将皇后夺回身旁。之间经历一番曲折,皇后于郁郁寡欢中诞下儿子裴琏。
“听阿娘说,皇后那时病得很重了,精神萎靡,形销骨立,一诞下太子,看都没看一眼,就派人送给太后抚养。皇后之所以将太子托付给爹娘带去北庭,也是觉着她大限将至,才起了托孤的心思。”
明婳听罢这往事,整个目瞪口呆:“这和阿娘与我说的,完全不一样!”
肃王妃告诉明婳的版本是,帝后两情相悦,皇后一开始顾及自己是二嫁之身,方才以“沈氏女”的身份入宫为贵妃,诞下大皇子。后来被皇帝真情所打动,才以真实身份入宫,正式封后。
“阿娘是怕你知道真相,在帝后面前失态,毕竟你脸上一向藏不住事的。”
明娓深深看了明婳一眼:“而且他们往后都是你的长辈,阿娘也不好和你说他们的私事,你懂吧?”
明婳:“……好吧。”
知女莫若母,她无法反驳。
“总之,皇后年轻时吃过强求的苦,定然不愿再见后辈们重蹈覆辙,只要你去与她开口,她定会尽力帮你的。”明娓耸耸肩:“反正阿娘是这样与我说的。”
这么一说,明婳也明白了。
只是再想到帝后恩爱的模样,心里不禁多了一丝别样的滋味。
亏得她之前还当帝后是与自家爹娘一样恩爱的模范夫妻,艳羡不已呢,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番纠葛。
至于自小就被生母冷待的裴琏……
明婳神色微凝:“怪不得小时候见到他,就觉得他孤僻冷淡,不爱说话,也不合群,原来……”
那时的他,从未得到过母亲的爱。
沉默了好一阵,明婳问:“姐姐,你说这些事,殿下知道吗?”
明娓想了想,道:“虽说这桩宫廷秘辛已被陛下压下,这些年无人敢再议,但太子比咱们年长三岁,又是亲历者,他那样聪明一个人,应当也暗中调查过吧。”
“反正我觉得他是知道的。”
“……”
明婳再次沉默下来。
恰逢殿内开宴,宫人上前提醒,明娓应了声“好”,又拍拍妹妹的肩:“和离之事,你再好好想想,反正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和哥哥都站在你这边。”
这日夜里,暮色四合,一轮金滟滟的明月高悬天边,清辉遍洒。
千秋殿内灯火通明,各处都摆满了应景的灿耀金菊,殿中还以各色彩菊摆出一个巨大的福字,一派洋洋喜气的佳节氛围。
明婳也在宴上再次见到了裴琏。
今日他着一袭紫蒲色麒麟锦袍,玉质金相,身姿挺拔,端的是清冷矜贵,与昨夜那绯袍披发的风流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甫一入殿,他便引得全场侧目。
众人纷纷起身,抬袖行礼:“太子殿下万福。”
和小公主坐在一块儿的明婳也站起身,姑嫂俩一道朝来人的方向行礼。
裴琏淡淡说了声“免礼”,径直走向姑嫂俩。
裴瑶一看到自家兄长那脸色,便觉得不妙,余光又悄悄瞥向自家嫂嫂。
只见上一刻还笑眸弯弯的嫂嫂,这会儿耷拉着眉眼,似有不虞。
这是……吵架了吗?
裴瑶心里好奇,但之前被母后训斥过不许干涉兄嫂之事,她也不好多问。
待裴琏走到两人面前,裴瑶主动招呼:“皇兄你来了。”
裴琏点头:“嗯。”
视线落向一身娇俏黄裙的妻子,他薄唇微抿,朝她伸出手:“随孤入席。”
看着那只修长白净的大手,明婳眼睫轻颤了颤。
迟疑两息,她还是将手放了上去。
并非原谅他,而是殿内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吵架归吵架,却不可当众闹笑话。
裴瑶早就知道皇兄一来,定会把皇嫂带走。
只是看着他们夫妻俩并排坐着,神色都淡淡的,皇兄面无表情倒也罢了,毕竟他一向都那样,可嫂嫂也一脸闷意……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不单单是裴瑶,待到宫宴开席,歌舞靡靡,觥筹交错,永熙帝也在上座与皇后嘀咕:“我怎么瞧着琏儿和他新妇不太对劲?”
一袭红霁色牡丹金绣凤袍的皇后端坐凤椅,朝下首那对貌合神离的小夫妻瞥了一眼,也微微蹙起柳眉。
永熙帝道:“照理说不应该啊,我可听说连着三日,新妇都宿在紫霄殿,两个小家伙如胶似漆,热乎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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