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琏深邃眼眸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晦色。
默了片刻,他捞过她的腰,将人带入怀里:“那些都是公务,涉及国政机要。”
明婳:“可除了公务,其他很多事你也不与我说啊,就譬如你这一路都去了哪些城池,见到了什么风景,尝到了什么不一样的美食,这些总不是政事机要吧。”
裴琏眉心轻折。
这些琐碎之事,有何好说?
既白费口舌,又浪费辰光。
只话到嘴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场景。
薄唇微抿了抿,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问:“元夕那夜,你可出门看了灯?”
明婳稍怔,点点头:“当然看了,哪有元夕不看灯的。”
裴琏也猜到她这贪玩的性子,不可能不出门凑热闹。
想到那日在霸州酒楼上,看到的那对猜灯谜的少男少女,他拥着妻子的长臂收紧,语气也放缓:“那可有猜灯谜,买花灯?”
“灯谜倒没猜,那些灯谜摊子上作奖励的花灯都不好看,不过一圈灯市逛下来,倒是买了盏月兔灯。”
明婳说着,忽然记起:“对了,我那日还在街上遇到了王主事,他好惨呐,大过节的连口热饭也吃不上,一个人在路边吃馄饨……”
她絮絮说着那夜的场景,全然没察觉到昏暗帐中,男人逐渐压低的眉眼。
上元灯节那日,他的妻子却给旁的男人送了盏花灯?
他那日过的是生辰,又不是奠日,当他死了不成?
“子玉哥哥,你松开些,抱得太紧了,我喘不过气……”
明婳也察觉到他缓缓收紧的手劲儿,好似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她骨头都被勒得疼了。
好在那力气很快松开,而后头顶传来男人沉缓的嗓音:“秀娘母女之事孤会妥善处理,你不必费心。”
他处事向来稳妥,既说了这话,明婳也不再多虑。
乌发披散的小脑袋轻靠在他的胸膛,她道:“那我替秀娘母女多谢殿下。”
“不必,你养好心情便是。”
男人修长的大掌轻车熟路地撩起亵衣下摆,捏了捏她腰间软肉,阖眸懒声道:“只下回再用这些借口,孤定不会再这般轻易饶了你。”
第057章 【57】
【57】
这一夜, 裴琏难得睡了个踏实觉。
从前不是没单独睡过,但两手空空荡荡,与温香软玉在怀, 那感觉的确十分不同。
唯一较为麻烦的, 大抵是晨起时, 更加考验意志力。
温柔乡,英雄冢,此话不是没道理。
翌日早上, 裴琏颇是费了些力气,才将那紧紧缠在他身上、撩人不自知的小妻子给拉开。
昏朦红帐中, 那小娘子云鬓凌乱, 衣襟轻敞, 雪肤半露,微鼓的胸口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素了月余, 昨夜又被她那样逗弄一遭,现下娇妻在卧,裴琏只觉腹间愈发绷得厉害。
长指抚上那张熟睡的雪白娇靥, 那细腻触感宛若嫩豆腐,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掐破。
可就是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却胆大包天, 敢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又咬又啃。
更吊诡的是, 他竟然纵了她。
莫不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凤眸轻眯了眯, 裴琏捏了捏明婳肉嘟嘟的脸颊, 便扯过被子掩住她暴露在外的雪肤, 转身下了床。
薄雾冥冥,绿柳青青。
随着太阳逐渐升高, 透过幔帐的光也一点点亮了起来。
明婳昏昏转醒时,顶着幔帐还有些失神。
待反应过来,她朝身侧看去,空荡荡的,没人。
但枕头上睡过的痕迹,证明裴琏昨夜的确回来了,并非她在做梦。
不过他这一大早的,又去了哪?
明婳抱着被子坐起,朝外喊道:“来人。”
进来的是天玑,显然没想到明婳今日起得这么早,还颇为诧异往她面上瞟了眼。
这一瞟,脸还是那张天姿国色的脸,只眉眼间并无阴阳调和后的艳光。
所谓小别胜新婚,昨夜竟无事发生?
天玑心下纳罕,面上不显,垂首问:“夫人要起了么?”
明婳嗯了声,边掀帘坐起边问:“殿下呢?”
天玑道:“主子用过朝食,便去衙门了。”
明婳也不意外:“他倒是一刻都不肯懈怠。”
这话天玑也不好接,只上前挂着幔帐。
明婳问:“这回郑统领和李主事一起回来了吗?”
天玑:“回来了,昨夜在县衙歇下了。”
明婳点点头,忽然也意识到一事:“他们都回来了,是不是再过不久,我们就要离开这了?”
天玑觑着明婳的脸色,道:“应当是了。”
虽然早知会有离开的一日,但住了这么久,还认识了那么多人,真要准备离开,明婳也有些不舍。
“若我和他不是太子太子妃,在这小县城里当个父母官,护佑一方百姓也挺好的。”
“夫人说笑了。”天玑道:“以您与主子的本事,若是囿于一县,岂非屈才?”
明婳轻笑:“你要说他屈才倒还有理,我能有什么才?”
本是一句笑语,天玑却正了容色:“夫人这话实是妄自菲薄了,您实是奴婢见过的贵族娘子里最为纯善仁德、胸襟广阔之人。”
明婳从小到大被夸得最多的都是貌美如花、乖巧可人,或是恭孝友爱、画技灵动。
像是“仁德”、“胸襟”之类的夸奖,这还是第一回 。
她捂住双颊:“哎,你这……说的我脸都红了。”
天玑却是真心实意。
像她们这样的人,接触过世间太多阴暗腌臜,过的也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她一直觉着人性本恶,哪怕再光鲜亮丽之人,心下也总有些恶念。
直到遇上太子妃,她方知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纯粹良善之人——
且她出身那般高贵,却能放下身段接触底层百姓,了解他们的苦与泪。
那份悲悯之心,实难可贵。
明婳习惯被人夸姿容,被夸其他时,总觉受之有愧,忙岔开话题,让天玑去安排早膳。
用过早膳后,天光已是大亮。
春日的太阳与冬日的很不一样,虽依旧明亮刺目,却蕴藏着一份勃勃生机的明媚。
这大好春光,明婳打算去积善堂看看。
才将走出院门,便见裴琏迎面而来。
他着一条竹青色锦袍,腰系革带,乌发仅以一根白玉簪固定,但那多年身居高位、养尊处优的矜贵气质,却是再清简的装束都无法遮掩。
遑论明媚春光里,男人那张冷白如玉的脸庞,清艳绝伦,实在叫人一眼入神。
明婳的脚步也顿住。
心砰砰直跳,她想,这男人是她的呢。
这个认知让她嘴角忍不住翘起,在他走近时,又努力地压下。
“殿下……”她要行礼。
裴琏托住她的手,道:“在外注意称呼。”
明婳微怔,仰起脸:“那我也和他们一样,叫你主子?”
裴琏:“不好。”
明婳:“那……子玉哥哥?”
反正他现下已及冠,子玉这个字不必再遮掩。
裴琏却是摇头,道:“这个留在私下喊。”
明婳柳眉轻蹙:“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那该怎么喊。”
裴琏道:“寻常夫妻如何唤,你便如何唤。”
明婳眼睫轻眨了眨,看向他:“你是说,夫君吗?”
迎着她清凌凌的眸光,裴琏薄唇轻抿:“嗯。”
明婳倒无所谓称呼:“好吧,那我日后在外就这样唤你。”
裴琏:“怎样唤?”
明婳:“夫君啊。”
话音刚落,她看到面前的男人嘴角微微翘了下。
只是等她看第二眼的时候,他又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就好似方才那一下,是日光太过炫目而产生的错觉。
“你这是要出门?”
裴琏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同于床帷间的娇慵妩媚,今日她穿着一身嫩绿色襦裙,云鬓堆耳,愈发衬得一张白皙脸庞俏生生,宛若一根水灵灵的青葱。
“对,我想去积善堂看看后面那两排瓦房盖得如何了。前些日子天气冷,我就懒得出门,一直没去。今儿个天气好,就想出门转转。”
说到这,她忽的想到什么,看向裴琏:“殿……夫君要一起去吗?你还没到过柳花胡同吧?现下那里已经很不一样了,胡同前的臭水沟修好了,不会再积水了,胡同里的危墙破房也都加固修缮了一遍,后头的积善堂也修建得有模有样呢。”
裴琏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只是对上小妻子那双仿若盛满细碎金光的明媚乌眸,迟疑了一瞬。
若被拒绝,她应当会很难过。
他见过她眼中噙满泪水的模样,虽有一份梨花带雨的楚楚动人,但还是现下这般明媚灿烂,更叫人舒心。
“好。”裴琏点头,应下。
明婳惊愕:“真的?”
其实在发出邀请之后她就后悔了,毕竟他这样的大忙人,有一大堆重要的事要做,怎会陪她去看一个住满贫民的小胡同呢。
怪她没克制住那种迫不及待与人分享的坏毛病,一见到他就忘了分寸。
但她万万没想到,裴琏竟然说好。
裴琏看着她瞪得圆溜溜的乌瞳,屈指敲了下她的额:“至于这么惊讶?”
明婳捂着额,点点头:“嗯!”
都怀疑他是鬼上身呢。
不,该说是梦里那只坏狐狸上身。
“今日正好闲来无事。”
裴琏牵住她的手,往外走去:“就当弥补这几个月,欠你的那些时辰。”
直到随他上了马车,明婳才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先前在长安约法三章,其中有一条便是,他每日得抽成一个时辰来陪她。
但那个时候他就惯会耍赖,夜里陪她睡觉的时间也算在里面,还美名其曰多陪她好几个时辰。
后来她随他来了河北道,一路上日夜相处,倒也将这约定彻底抛到了脑后……
现下他提起,明婳才记起来,只如今再想起这条,的确觉着那时的她有些太恋爱脑了。
有个可心可意的夫君固然重要,但除了把心思放在男人身上,她还能做好多事呢。
就譬如那步入正轨的积善堂,还有日子越过越好的董老爷子、小泥巴、郑婆婆、范大娘、小猴儿……对了,还有秀娘母女。
“殿下。”明婳凑到裴琏身边,问他:“你早上去衙门,可有安排好秀娘母女的事?”
裴琏没立刻答,只看着她:“称呼错了。”
明婳啊了声,有些不解咕哝:“可这会儿在马车里,又没外人,不必叫夫君吧?”
裴琏:“练武之人耳力好,没准就叫人听去了?”
明婳疑惑:“会吗?”
裴琏:“会。”
明婳:“……”
总感觉他在忽悠她。
狐疑的视线在男人清隽的脸庞扫了又扫,但他一脸平静淡然,寻不到丝毫端倪。
罢了,不就是个称呼吗。
“好吧,夫君。”她耸耸肩,重新问了遍:“秀娘母女的事安排好了吗。”
裴琏道:“孤已让王玮派人前往刘家村,命两家族长协商刘达与秀娘义绝之事,且他们的女儿日后随母生活,刘达不可再扰。”
这算是一个比较好的结果了,但明婳有些担忧:“那个刘达能愿意吗?秀娘说那人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畜生,曾扬言若是她敢跑,就杀了她全家。”
“他不愿也得愿意。”
见明婳仍忧心忡忡,裴琏抬手捏捏她的脸:“放心,孤会留人看顾秀娘母女及其家人,若刘达敢行凶杀人……”
他话音稍停,低垂的浓黑眼睫掩住眼底的那一抹冷厌:“在他动手之前,他会先丢了性命。”
明婳愣了两息,才悟到其中的意思。
嫣色唇瓣微微翕动两下,想问,又觉得没必要问得太清楚。
反正她只要知道秀娘母女从此以后便脱离那个畜生的魔爪了。
“就是便宜那个畜生了,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却只是和秀娘分开。”
明婳难掩忿忿:“若能用律法将他绳之以法,叫他挨板子吃牢饭最好了!”
裴琏看她:“你昨夜看《大渊律》,便是为这事?”
“对。”明婳点头,既然话说到这份上,她也顺水推舟地 问:“可我翻遍律法,却未寻到能制裁他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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