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在想什么?”难道是在害羞么?
“没什么……只是有点惊讶这里没有纹身。”
夏茯如实回答。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移开目光,专心去撕膏药的塑料贴纸。
他白得仿佛一张无暇的画卷,脐下淡青的脉络清晰可见,蜿蜒流向裤腰。那样子让夏茯莫名想起了方景澄手上的蛇骨纹身,漆黑的花样留在腰侧应该也很好看……
意料之外的回复让方景澄愣了一愣。“嗯?纹在腰上么?”他仔细地打量自己的小腹,顺着夏茯的思路想象花纹的走向。
好特别的建议。难道越单纯的人,这方面反而越直接么?
他纹身只是单纯觉得有趣,之前还没和谁发展到这种程度,光是想想就觉得色|情得过分了。
夏茯没有理会这个问题。她把膏药贴上方景澄的腹部,扯住他的一点衣角往下拉,“好了,可以放下来了。”然后直接转移了话题:“能给我看看你的手么?”
青年举起双手,配合得像是一只温驯的大狗。
“好啊,要哪只?”
夏茯用手点了点他的手背。
“这个,有戒指的这只。”
青年的手指颀长、骨节分明,手掌十分宽大,她用上双手才能托住他。夏茯将它平举到与眼睛齐平,对着灯光仔细打量戒指和手指的交界处。
“你打他的时候带了饰品,我担心会划到你……的确流血了,会痛么?”
方景澄的戒指表面凹凸不平,揍人的时候杀伤力好比迷你指虎。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被挤压时,坚硬的金属同样能从他指上挖下小块皮肉。
刚刚只是意外,她没见过那种荷尔蒙十足的身体
只是手的话就没有那么让人害羞了。
夏茯卸下银戒,折了一根碘伏棉签,轻柔地擦拭方景澄指跟干掉的血块。方景澄今晚垫了那么多钱,她想自己至少要做点什么报答他。
“不会,你看着弄就行。”
这就是做姐姐的人么?她一定在照顾人方面积累了不少经验。
方景澄觉得自己不小心就被夏茯带走了节奏,乖乖坐着,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掌。
女孩的双手被医生重新包扎过,现在包裹着纱布的指尖正缓缓抚摸他的指跟,虽然她的动作十分轻柔,但纱布粗糙的表面还是让方景澄觉得痒。
都说十指连心,这种奇妙的触感似乎也达到了心底。方景澄觉得自己只要再向前一点,就能贴住夏茯的掌心,然后合拢手指,同她十指相扣。
就在他准备践行这一想法之前,夏茯的手指便退去了。
很完美!这次包扎心平气和总算没有闹笑话。
夏茯“呼”地舒出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方景澄,邀功似地展示自己的成果。
“这样就好了。”
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听到夏茯搭话便笑着夸奖她说:“真厉害,你的手好巧。”
那个笑容实在太耀眼了。
夏茯慢慢眨了眨眼睛,她触电般松开了青年的手掌,转而寻找茶几上的银戒。
“对了,戒指。还要戴么?还是收起来?”
“换个手指吧。”
方景澄用两指捏住戒指,慢慢转动小小的圆环。他垂下眼睛,避开有伤口的食指以及没空位的中指,将戒指戴在空荡荡的无名指上。
……
夏茯的电脑被砸成了废铁,拿回宿舍也没有用处,反倒会加重她的脚伤。方景澄就让她把电脑留在汽车后座上,他明天拿去电脑城的熟人那里回收内存,顺便给她买一台新的电脑带过来。
“记得把要用的软件发给我,我一并让他装好。”
“这些药品我给你放进背包了,拿的动么?要不要喊室友过来接你?还是说我送你回宿舍?”
考虑到夏茯性格内向腼腆,方景澄没有把车开到宿舍楼下,而是选了教学楼旁的地上停车位,正巧就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点附近。
方景澄趴在方向盘上,望着夏茯出神,耐心地等待她回复。
他倒不急着去夏茯宿舍楼下刷存在感,因为竞赛,他们必然会经常一起出现,被人注意到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医院配了一双拐杖给夏茯代步,材料用的是轻便的合金,就算他不在,夏茯也不至于寸步难行。
女孩抱着那副支架,先是远远眺望宿舍的方向,又转过头看了一会儿自己,不知道是在舍不得他还是她的宝贝电脑。
沉默在车内流淌,就在方景澄觉得自己要睡着的时候,夏茯开了口:
“可以再陪我坐一会儿么?就在沙发那里,”
他们又回到了第一次相遇的废品回收站。它还是原来那副的老样子,有灰扑扑的防水布帐篷,锈渍斑斑的自行车,堆满香樟落叶的垃圾桶,以及藏在草丛中的皮质沙发。
这个点路上没有行人,方景澄耳边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响,女孩细弱的请求被吞没其中:
“你可以坐到右边么?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有伤的那一面。”
勇敢地反抗过包志伟,也大声说了自己的想法,夏茯自觉尽到了努力。可真的临到宿舍门口,要再度走过受伤的长廊,她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带着伤回宿舍室友一定会问怎么回事,虽然大家都是很好的女孩,会关心自己的情况,谴责包志伟的恶行。
但向宿管求救、和江蓉争辩、和书记控诉、又向警察汇报,她一遍一遍回忆当时的细节,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再解释遭遇的一切了。
她实在太累了,连承受善意对夏茯来说都是负担。
好想等到大家都睡着再偷偷回去,或者干脆骗大家说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方景澄意识到了这份脆弱。
他眯了眯眼睛,倒也没有直接安慰夏茯,只是跟她规划明天的安排:“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要不要请个假,老师他们会批的。等你醒了,我们去吃点东西散散心怎么样?“
夏茯转过头,对他笑着摇了摇脑袋:
“没事的,我们还要准备比赛呢。”
"什么都不要说,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方景澄一时失语,这注定是一段安静异常的陪伴。
当风摇晃香樟的枝叶,女孩的秀丽面庞便在灯下忽明忽暗,像极了方景澄此刻的心跳。
有时候比起闪闪发光的优点,促使一段爱恋产生的可能反倒是人性的弱点。方景澄从那样忧郁茫然的脸上看到了“萌芽“,从没想过夏茯心里的“萌芽”却在今晚慢慢消失。
夏茯凝视着方景澄的脸庞。他实在是漂亮得要命,对视时能短暂地夺走她的呼吸。
而且他还帮了自己,让她看到了一种更好的生活,有美味的饭食、鲜亮的衣服、强大的人脉,体贴的服务。
这会让夏茯觉得未来不一定有那么可怕,哪怕受了伤,也有私人医院这种好地方,不仅伤口在愈合,连惊慌的心都能因为服务平静。
为此,她要读书、要毕业、要努力赚钱,要过上更好的生活……她已经不想再挨饿了。
那之后她会离开,到父母找不到,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开始,将那些难堪的过去统统甩开。而这其中,似乎也包含她苦难的见证人。
夏茯没法长时间和方景澄对视。她从没和异性交往过,但也不意味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瓜。她能从自己的心跳里感受到隐藏的好感,她做过努力,试图尽量平等地跟方景澄相处。
可这一切都在今夜白费了,她被人殴打、被骂婊子、狼狈地逃窜。方景澄越是如银器华光璀璨,越是衬得她当年泥里挣扎的狼狈可怜。
……她不应该多看留不住的“月光”,这不是她该想的事情。
不过现在她只是紧紧牵住方景澄的衣角,通过这种行动汲取一些安全感。
这不一定是对的,也和尊严无关,却是现在夏茯能获得的最轻松的活法。
无关喜欢,只剩需要。
第22章
方景澄没有说话, 他清澈的眼眸在暗处变成了墨蓝色,像是暗流汹涌的夜潮,哪怕单纯望着人发呆都有种“深情”的美感。这耐心的陪伴中流露出无限纵容, 好像只要夏茯愿意,他就能陪到天长地久。
指下是柔软的布料, 它从方景澄的小腹上滑落, 上面似乎还残留有青年的体温,午夜的风送来淡淡的香水味, 湿润地舐过夏茯鼻尖。
这种气氛下一切都令人感到困惑,但夏茯却无法沉浸其中。
她正注视着一旁的路灯。
一些灰扑扑的飞蛾绕着灯管飞舞, 它们不知疲倦地撞击灯光来源, 胖乎乎的身体发出“啪啪”的声响, 像一篇会动的成语故事,提醒夏茯做白日梦的下场。
别想太多。
说到底方景澄愿意跟她组队只是图她成绩好,又不是觉得她漂亮有吸引力。他帮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仁义尽致,她再多想一点都算不知轻重。
男孩的新奇往往只会持续一会儿, 弟弟的早恋史已经告诉过夏茯这点。
要是她放任自己休息, 害成绩下落,那就得不偿失了。
失去已有的东西总比得到更恐怖。
等数到一百下,夏茯的心也彻底平静下来。她松开方景澄的衣角,摸向一边的拐杖。
“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嗯?已经不要紧了么?”
这就要走了?到现在还没有十五分钟吧……
过去方景澄最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反复无常”。他心情好的时候呱噪不止, 随时随地刷存在感,但分开后又安静得像个死人,甚至能把手机断线, 找个“垃圾桶”躲着独处。
谁谈恋爱都受不了这么大的落差感。
他今晚难得感觉两个人安安静静也不错,下意识就要挽留对方。
他人真好。是不是对谁都很好, 所以被甩了哦?
夏茯垂眼看着方景澄,很难想象五二零那天他为什么连人带花被扔到这个地方。不过,尽管心有疑问,也不影响她干脆收拾行李。
她拿出对待弟弟的口吻,临别前不忘关心方景澄几句。
“我没问题的。已经很晚了,你回去开车注意安全,到家好好休息,伤口别碰到水……”
青年没有回话。他两手交叠在腿上,漂亮的蓝眼睛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她。那样子让夏茯莫名想到了上网时看到的陨石边牧犬视频。
这据说是犬类里最聪明的大型犬,哪怕撒娇也有自己的矜持。它披着一身灰白相间的柔顺长毛,蹲坐在主人面前,用一双蓝汪汪的眼睛观察对方。
球?骨头?小饼干?公园?
边牧尖尖的耳朵一抖一抖,它显然听懂了每一个词,但偏偏不作反应。最后几个词时,它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无奈,甚至掺了点幽怨。
夏茯已然绞尽脑汁。能想到的都说了,她越说声音越小,索性放弃挣扎。
“那个,再见……我要走了。”
为什么啊?
夏茯心平气和的样子让方景澄一阵气短。
她对自己的肌肉发呆,抚摸他的手,还攥住他的衣角,请求他留久一点,他还以为夏茯会更舍不得一点诶?
方景澄在心里瘪了瘪嘴,但面上还是笑得很灿烂。他在夏茯转身前一刻突然出声,准备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你早上喜欢吃包子还是面包?像鲜肉、槐花猪肉,还是小熊鲜奶包,黑松露海盐卷,草莓贝果那类?”
她一听到吃的就走不动路了。
虽然话题转变令夏茯表情困惑,但嘴巴倒是条件反射回得飞快。
“都喜欢。”
方景澄单手撑住下巴,用手指藏住嘴角恶劣的笑容。
“不是说第二天想到有好东西吃会高兴点么?给你个惊喜怎么样?”
人世间一大苦就是半夜刷到美食。
“诶?要一起吃早餐么?”到底要吃什么啊?一个人的嘴里怎么能在短短几秒内,突然报出来那么多听起来就很好吃的东西?
面对女孩脸上显而易见的好奇,青年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慢悠悠地挥动手掌跟夏茯告别,开始赶客。
“醒了你就知道了,祝你做个好梦——”
很好,糊涂的人从他变成夏茯了,方景澄忍不住在心里吹了声口哨,觉得自己终于成功扳回一局。
“明天见,过去吧,我看着你。”
天知道女寝路上还有什么妖魔鬼怪,他插兜望着夏茯的背影,直到她安全站在女寝柔黄的小灯下,方才开车回去准备自己的小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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