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敏感的夏茯,这话肯定不能说太明白。他尽量轻快地跳过这个话题,关切地询问道:
“身体还好么?想买新睡裙么?”
作为事件的当事人之一,方景澄很清楚包志伟之前做过什么。这是他现在还没法插手的心结,他只能通过“大方掏钱”这种土手段试着缓和夏茯的心情,然后慢慢走了过去。
没有嘲笑她吃不上饭、没有看轻她被流氓骚扰、没有嫌弃她奇怪的发音,也没有鄙夷她穿劣质的山寨。
面对这可以说得上诚恳的表现,夏茯死寂的内心再次有了波澜——
他还是走来了。她感到喜悦……但同时又十分厌烦,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在这个年纪,看到她不好的一面?
“不用,我穿弟弟的T恤就行了,男士衣服穿起来很方便,也很安全。”
女孩扭头看向青年。大概是来回换衣服太热了,方景澄脱掉了修身的西装外套,只单穿一件纯白T恤打底。
“像你这种面料就很好。”
她伸出手指,像是想要确认衣服的触感那样,轻轻点上他的胸膛,从胸腔的沟壑一路下滑直到脐上。
弟弟常青的T恤不过是件寻常旧衣服,但若是是从方景澄身上脱下来的就不太一样了。
有他的体温、有他的香味,如果让他环抱自己,就能变成他么?
迫切的渴望,和焦灼的退意同时出现,如此猛烈地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青年漂亮得让人想要拥抱他,但同时又让人开始讨厌自己,但或许那份讨厌早就藏在心底,只不过因为遇到强烈的光芒才凸显的更厉害。
如果她真的改掉口音、穿上鲜亮的衣服,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是不是就不会感到如此难堪?
燃烧的欲望是夏茯漆黑生活里的一盏明灯,它给予她美梦的温暖,指引她不断向上攀爬。但当她被方景澄带进过高的圈子,开始思考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这火焰就让她觉得疼痛难耐了。
这无疑是个糟糕的玩笑,但方景澄偏偏是予取予给的坏家伙。
他定定望着夏茯:“要试试么?现在去卫生间脱给你也可以。”
那种大方的态度,让夏茯觉得先前关于贫穷的窘迫一下成了自寻烦恼。
她的确配不上方景澄,可那又怎么样呢?
对于这些看碟下菜的人来说,方景澄就是她拎在手里的名牌包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的确愿意付出现有的东西,哪怕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他到底能给到哪一步呢?
夏茯垂眼看着方景澄手里的袋子,突然笑了出来:
“好啊,脱给我。”
第39章
印象里的女孩总是内敛又沉静, 很少露出这么尖锐的一面。不过面对这突发情况,方景澄似乎并不感到吃惊,他一动不动望着她, 只是面上的笑容扩大了一些:
“卫生间可能有点味道,休息室怎么样?”
无奈同爱怜交织, 是属于热恋中男人看向女人的眼神。
早在换衣服的时候, 方景澄就说过了,作为商厦的贵宾, 他有权利使用私密休息室,只要一通电话, 便有人带二人刷卡前往可做小憩的套房。
如果他想, 没有人能干涉屋内发生的事情。当时方景澄的本意是叫门店送衣服上来挑选, 省去来回走动浪费的时间,但圈子里其他的男人有更加不入流的玩法。
夏茯已经提出了轻慢的要求,他当然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思对待她。可他更喜欢把选择全权交递到夏茯手上,温和的态度反倒像俘虏寻求猎人的慈悲。
“好。”
她还不习惯发号施令, 只是慢慢收拢手指, 抓皱了他棉白的T恤。
“滴”的一声门扉解锁,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间豪华的休息室,舒适柔软的皮革沙发前是一张大理石茶几,脚下铺着蓬松的浅色地毯,高大的胡桃木餐边柜里盛放着各色酒水。
其中,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那面偌大的落地穿衣镜,它被安放房间对角线的位置上,镶嵌于金属框内的镜面能清晰地映照出所有人的表情与动作, 仿佛正无声地播放一场戏剧。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镜中青年像刚刚结束旅途的孩子,随手将袋子扔在桌上, 面对面朝女孩伸出双手。
“要我转过身么?还是换个房间?”
她安静地矗立,用轻柔的声音请求,“只是上衣而已,我可以在这里看么?”莹亮的眼眸像午夜里的猫。
“好吧。”
青年再次露出无奈的笑容,仿佛是疯玩一天后被母亲监督进入浴室洗漱的男孩,动作笨拙又缓慢。他用修剪的圆钝的指尖扯住衣角,将T恤向上掀起,领口蹭过耳畔,带起乱翘的银发,蹭得人脸颊发痒。
他垂眸随意晃了晃脑袋,肌肉因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紧绷,开始发烫。
而夏茯仍旧目不斜视,她伸出手掌,沉默的等待里有不容拒绝的专横。
镜子折叠了空间,将两人的距离无限拉近,一如那些个不可告人的夜晚,她仍攀附于他的手臂。
“帮帮我。”
“别丢下,别让我一个人忍受这一切。”
那目光是柔软的手掌,贴上胸膛、嵌入骨肉,企图攥住他的心脏,让他觉得身体一阵阵发烫,从脖颈直到耳垂均染上瑰丽的桃红色。
被女伴要求在外面脱衣服还是头一回,真正实施起来并没有想象中轻松。
夏茯肯定是喜欢他的。
只是这种索取比起对他肉|体的好奇,更像是置气,出于一种孩子气的迁怒。因为她穿着盗版的裙子,走进他指定的店铺,被剥掉了劣质的伪装,所以也要他感同身受,当面脱下他的T恤。
她要是能完全放弃自尊,那他们现在早就亲过抱过黏在一起渡过蜜恋期了,但这感情恐怕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可能压根没有那么喜欢她。
【我的确在照顾夏茯。】
除了金钱和外表,他没什么大不了、他性格、人格完整度都算不出众,但唯独在她这里,他是可以被依赖的那个人。
方景澄感到了一种卑劣又阴暗的满足感。
“拿去吧。”
他将带有余温的T恤递向女孩。
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女孩终于再度对他露出笑容。
“谢谢,因为准备比赛紧张,我这几天都没有睡好觉。之后可能会好点吧……”
“能帮上忙就好。”
方景澄慢条斯理扣上衬衣扣子,他拢住薄薄的衣衫,就像抱住了心仪的姑娘,心想有一天她会消解掉那层防备,进入我的怀里的。她已经开始了下陷,而他会站在坠落的底端张开双手。
这事可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的。
……
夏茯变了。
最直观的改变是外表,干枯发黄的发丝变得漆黑发亮,苍白瘦削的面颊开始透出淡淡的血色,总是几件T恤轮流穿的女孩,偶尔也会穿上轻盈的裙子,和青年并肩走在前往图书馆的梧桐大道上。像阴暗的角落濒临枯萎的花朵终于被移植到亮处,青春期的女孩展现出难以忽视的美丽。
而她的花匠就在身侧,方景澄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夏茯,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几个月之久,若说之前还有腿脚不便、缓解跟踪狂带来不安之类的理由,发展到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青年动了别的心思。
某个午后,周鸿霞单独把夏茯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开始只是普通的日常辅导,夏茯先开口,提出建模里遇到的一些问题,或者论文里不理解的难点,她负责解答,给夏茯后续工作指明方向。
辅导结束后是师生惯例闲聊,女人交叠手掌撑住下巴,笑眯眯地望着夏茯的新裙子,称赞说:“你最近变得更漂亮了,是在恋爱么?和方景澄?”语气亲昵,像在对待疼爱的小辈。
面对甜蜜的暧昧话题,周鸿霞想象的羞赧没有出现在夏茯脸上。短暂的呆愣后,她轻轻摇了摇脑袋,用生涩的声音回复说:“没,我们只是普通的队友关系。”
然而提及那个名字时,闪烁的眸光还是暴露了女孩的动摇。
这也难怪,那小子绝对不是什么良人,却生了一张得天独厚的面庞,又有优渥的家庭条件为他背书。
可夏茯不一样,皮肤、发丝、衣着还有小动作,当她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周鸿霞就能读出她的出身。她欣赏女孩能抓住难得的机会,欣慰她在气质和口语上的进步,但又隐隐生出几分忧心。
夏茯太年轻了,又很单纯。就她当老师的经验来看,这个年纪的感情越抑制反倒越疯狂,她只能劝诫女孩抓住立根之本,哪怕失恋也能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抱歉,看来是老师误会了。景澄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性格却很不着调,很容易叫女孩误会他的行为。”
“别分心,至少等到大赛结束,尘埃落定,暑假再放松也未尝不可。”
哪怕方景澄腻了,她也能在英才班得到最好的照顾。
夏茯读出了藏在话下的意思。
老师真的在关心自己,哪怕知晓了先前的代笔,也没有责罚自己,或许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烦恼可以同她倾诉。
我知道不能放松,家里情况很糟糕,努力读书参加比赛只不过为了挣到离开的家庭的钱,连穿着方景澄买的衣服都带了哄他开心,安抚他老实准备比赛的意思。
……我该怎么面对他呢?难道比赛结束,暑假负担稍轻,我就能喜欢他了?
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想要询问,但牵扯到道德全成了不能告人的秘密,在此情况下个人感情显得无关紧要。
夏茯只能挑选能说的开口。
“好的老师,现在是关键时刻,我不会分心的。”
意思到位,周鸿霞也不再继续纠缠。
“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有特别的意思,老师也是过来人,你分的清轻重就好。”
从办公室回到宿舍,周老师的建议没给夏茯的生活带来太多困扰,毕竟有太多人不看好这段关系,包含室友季晓薇、偶尔往来的徐思慧,也包含夏茯自己。
最近,每到睡前弟弟夏常青都会找她聊天。
她的父母的确找了李老师借钱,不仅如此他们还把夏茯S大校门合影的照片带回了家里,和高中宣传栏里优秀毕业生的介绍并排贴到小吃店中的显眼位置,确保就餐的食客在研究价位表时一眼就能看到家里的“高材生”。
夏家的小吃店靠近学校,主要卖点炒面、炒饭、馄饨类的速食,价格 便宜、口味也不错,平时多得是学生或者家长就餐。S市读书的女儿自然成了宣传用的“金字招牌”,有人觉得老板教女有方,便经常来吃饭,顺便讨教“高考生的食补套餐”。
什么党参鸽子汤、豆腐鲫鱼汤、三菇小馄饨,这些夏茯鲜有机会品尝的滋补美食,一下成了她高考成功的必要要素,在获得广大食客追捧的同时,也引来了弟弟酸溜溜的调侃。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平时应该多笑笑。你是不知道照片挂上去后,一天有多少阿姨过来打听你的消息。什么在哪个老师班,有没有去补习机构就算了,连漂亮小姑娘多大了,有没有对象这种鬼话都问的出来。”
“问问问,烦死了!”
明明照片挂上去前,还有些路过上班的姐姐看常青长相俊秀,有事没事跟他打情骂俏,寻些方便问“小哥面上能不能多加勺浇头”。现在知道弟弟是不学无术的那个,谈话间的语气也多了点揶揄。
直到最近,一位新的客人出现,夏常青的处境才有所缓和。
“还好还有别人能看到我的努力,我跟你说过吧,离咱们店不远开了一家4S维修店,那个老板陈哥常来店里吃饭,北方人、可豪爽,脖子上那个金链子看着可夸张了。”
“我在职高学的不就是修车么?没事儿就跟大哥聊了几句,他说姐姐优秀,小伙子当然也不差!读书又不是人生的全部,人各有志,万一我的天赋点在手脚利索,经商有道呢?”
这话一出就得到了夏常青的极度认同,他本来就有当老板的梦,不然也不会被几个朋友骗去大钱。
现在,少年兴高采烈复述陈老板的发言,夏茯几乎能透过手机看到他手舞足蹈的样子。
“陈大哥说了,他初中毕业就在社会闯荡,一步步从老师嘴里的差生,混成了毕业聚会上最体面的那个,手下有财经专业本科生给他当会计小妹,就给那些书呆子发工资!”
“相逢即是缘,如果感兴趣我也可以跟着他干,先当个学徒,后面有资本了经营他的连锁店,或者单开都行!到时候说不定还能给你发工资呢。爸妈也夸我灵光,得到了贵人的赏识,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读书没有用?】
那我用高考改变命运,挣扎逃出县城,远离辍学当年轻妈妈的生活算什么?
【给我发工资?】
为什么不学无术、不劳而获的你总能理所当然说出大话?满不在乎贬低我的努力,还能得到家人的认同、支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弟弟能找到正经实习是件好事,作为姐姐的她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夏茯却觉得夏常青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她,让她的心抽搐、发出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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