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尴尬地搓动手掌:“是是是,夏哥你就是个帅哥。也不能白沾了夏哥的光,今晚吃个烧烤聚聚?”
夏常青含笑不语,一位年轻的同事便大笑着拍了拍男人的背解释道:
“嘿!人家晚上哪有空理你?要陪丽丽唱歌呢。你是没看到,人家真甜蜜呢!”
“确实,不好意思啊。之前不是老板托丽丽买了点口红、衣服什么嘛?丽丽看我姐漂亮,自己也吵着要来一套,得安抚下哈!”
办公室恋情总是话题焦点,前台高岭 之花被初来乍到的小年轻折下,当事人一回应便引来好一阵盘问,各式各样男人才懂得玩笑话说个没完。
“夏哥、夏哥?”
直到几声问候不合时宜地插入哄闹人群,夏常青方才抬起脑袋,没好气地回道:“咋了,叫魂呢?”
来者尴尬地挠挠脑袋,解释说:
“啊,不是。夏哥,刚刚有个小伙过来,说是你朋友,指明要找你做护理。我说了你忙,他还是要来,打算给你个惊喜,我就给他指了个道。”
“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我就来看看你们聊的怎么样了。”
夏常青狐疑地环顾四周,疑惑道:
“人?哪有人?这就哥几个聊好一阵子了。”
他们聊的投入,均没有留意周围情况,大家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夏常青便皱起眉头,追问说:
“真晦气,估计又是学校哪个小子暑假没事儿干耍老子玩。你还记得那小子长什么样子么?”
见夏常青表情不对,通知的人脸上也有点挂不住,他努力回忆描述道:
“我想想……个子很高,看身段像是练过的,不过带了个帽子看不清脸。对了,那小子穿了件黑色牛仔外套,图案跟你身上这件挺像的,我还以为你们一起买的,才给他指了路!”
眼见众人都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刚才一直没插上话的同事便默默接了一句:
“我好像注意到了,刚刚是不是有个小子抱着衣服在那边问轮胎?看着个子挺高的。”
一样的外套?
这就稀奇了,为了跟女友吹牛,他昨晚特地对着新衣服上的英文商标查了又查。除了他,这小地方还有谁会穿这种“杂牌”外套?
夏常青一时咋舌,没有搭腔,脸色越来越差。
本来想借着好朋友的东风攀攀关系,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情急之下来者急忙递出“骗子”用来贿赂自己的香烟,补救道:
“哎,真不好意思,是我看走眼了。夏哥,抽根烟消消气!”
金灿灿的烟盒精致无比,是当地出了名的高级货,每逢重要节日,老板都会叫丽丽买上几条包起来送人。“骗子”下了血本,也难怪他们这种抽口粮烟的打工人轻而易举上了当。
夏常青毫不含客气地接过香烟,叼住烟头,狠狠吸上一口,招呼众人:
“算了,别管了。奶茶也要到了,喝点儿休息休息。”
可等他千辛万苦,帮女友丽丽将送奶茶的推车运往二楼,却发现下午茶的主角夏茯突然不知所踪。
植物园游玩的照片、午夜深处的电话以及悄悄造访的陌生男子,几个画面闪电般在夏常青脑海中浮现。他望着空荡荡的休息室,挑起眉头,匆匆请过事假,马不蹄停冲进家中的小吃店。
见到疼爱的儿子,张梅脸上止不住笑容:
“怎么回来了?你姐跟陈老板相处得咋样?”
而夏常青不耐烦地瘪嘴,催促道:
“什么咋样?人家专门点了奶茶欢迎她,结果东西到了她人却不见了,我哪里有脸继续待在那里!怎么回事?电话也不接,是不是回家了?”
一向懂事的女儿居然在店里拂了弟弟老板的面子?好不容易攀上的关系有了动摇的可能,这让张梅心里又惊又怕:
“没有啊……我跟你爸爸说说,赶紧去找找。”
……
有时候,夏茯会觉得人生最大的运气是当初没有被追男胎的母亲堕掉,可有时又会觉得作为女儿活着本来就是种不幸。
老天一定不曾眷顾她,不然守在店里的父母也不会突然折返,把翻箱倒柜的她抓了个正着。
在听到走廊处急促的脚步声的那刻,夏茯便意识到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新家在四楼,从窗户逃跑不过是痴人说梦,危难当头,她只能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户口本小心藏进怀里。
爸爸、妈妈、弟弟、这一家三口严严实实挡住了主卧的出口。
张梅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女儿的鼻子:
“我就知道有鬼,好好的家不回、有能力的长辈不知道结交,天天净想着往外头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外面认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了?”
“你弟弟昨晚就听到你在打电话,这衣服也是他送的吧?”
她开口也叫夏茯明白了事情败露的源头。
弟弟、弟弟……
为什么他总能一而再二三夺走她的梦?哪怕她只是流着泪寻找一个倾诉的地方?
面对姐姐不可置信的目光,夏常青脸上并没有打探他人隐私的愧疚,他恼火地盯着她,倒打一耙:“你倒是说走就走,知道其他人怎么看我么?我还要不要上班了?”
明明不是她的错。
明明是他们擅自把她当货物一样交了出去。
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这些人还能道貌岸然地指责她?
夏茯紧紧捏住兜里的纸页,撕开那层遮羞布的同时也解开了自己的自尊。
“真的只是结交么?难道不是把我卖出去给常青换彩礼钱么?真的有必要这么做么?”
珍藏在心的感情以最原始、最物质的方式呈现,说出来夏茯自己都觉得可笑,但此时她只能像捉住救命稻草似的强调这些:
“是的,我交到男朋友了!他才不是不三不四的人,是‘蓝星集团’的二少爷。”
“他对我很好,昨天那些礼物就是他买了让我带过来的。我们一起学习一起比赛,还说了一起实习,不需要嫁给陈老板。”
她回忆着碎银似的短发,灿烂的笑容,与她交叠时温暖的手掌,竭尽可能维护她仅有的“玫瑰”,心想既然他们都不相信她的未来,无论怎么说成绩、说竞赛都会嗤之以鼻,那男人、男人总行吧?正如他们期望的,一个富有的男朋友的总能符合他们的要求吧?
可夏茯未曾料到,他们已经全然否定她创造价值的能力,又怎么会认为她配不上其他美好的东西呢?
张梅眉头紧锁,恨铁不成钢地奚落说:
“什么二少爷!你真以为那种大城市的花花公子会真心喜欢你,未来跟你结婚?”
“S市的确多得是有钱人,可瞧瞧你自己的样子?他只不过是觉得乡下姑娘好骗,跟你玩玩而已,亏你这么维护他。”
可难得受气包的女儿如此强硬,天翻地覆的变化叫一个可怕的猜想浮上女人心头:
“……等等,你们到哪一步了?你这么死心塌地的该不会已经被弄上床了吧!?”
为了促成这门婚事,她特地废了不少嘴皮子,什么温柔、腼腆、会做饭、能管账,把只会死读书的夏茯吹成天下第一贤妻。可她要是在S市不学好,跟男人鬼混就成了爱慕虚荣、肮脏下贱的破鞋,这两者之间天差地别,万一叫陈老板知道了,不仅儿子的工作要告吹,彩礼钱和新房一并收回,他们家风评也会一落千丈。
不顾在场还有两位男性亲属,张梅箭步上前,尖叫着扯住夏茯的衣服,要立刻确认她是否还是处女。
而弟弟和父亲压根没有回避的样子。他们平静地观赏这场闹剧,好像她不过是只等待拔毛的鸡。
夏茯紧紧环抱双臂,挣扎:“放开我!”激烈的反抗让张梅确定了她的肮脏。她涨红了脸颊,狠狠揪住了女孩的头发,叫骂:
“你个死丫头!!家里花钱送你出去读书,你却跑去给人家当婊子?!你才大一就出这种事!你还要不要脸?妈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好老公,后半辈子给你安排好了!你怎么这么贱啊!你让妈以后怎么做人啊!?”
疼痛、羞辱的眼泪涌出夏茯的眼眶,她歇斯底里喊出自己的愿望:
“我从来没有变,我才不是婊子,我已经成年了,我有自己的想法!”一把将张梅推倒在地,颤抖地护住自己的衣裙,以及藏在其下的纸张。
“我只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想去读书我想去恋爱!我也想也像个人一样活着!”
但迎接这宣言的是夏彪响亮的嘴巴,既然叛逆的女儿听不进母亲的劝解,就别怪他这个大男人亲自出面教育。
“难怪刚刚店里收到个电话,是个老师说数据有问题叫你回学校,这也是骗人的吧?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
“什么自己的想法?我告诉你!你是家里的女儿,哪怕成年了,死了,家里也得管着你!!”
夏彪抬腿,将瘦弱的女儿一脚踢翻在地。夏茯也因此和一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不,我是我自己的。”
女孩如是低声喃喃着,在众人不及反应之时,将撕碎的户口页同砸下的泪水以及淌出血液,一并吞进肚里。
户口、户口、户口。一家人的证明被封在小小的本子里,属于她的那页老是没法自由。
她一直想要这个,既然注定无法带走,不如吃进身体。
第64章
谁也没想到夏茯会吃掉自己的户口页, 饶是夏彪也愣了足足四秒才反应过来。
她破釜沉舟的勇气彻底引爆了男人的怒气,饱胀的青筋若有生命般在他的额角跳动。
他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他妈真有种啊!”,快步逼近夏茯的同时, 伸手摸向腰间的皮腰带。
“本来看你岁数大了,教训下就算了。结果给脸不要脸是吧?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长鞭撕破空气发出啸叫, 抽打女孩脊背时劈里啪啦的响声好比火舌劈开干柴, 令旁观的张梅都感到心惊肉跳,她从地上爬起, 一把抱住丈夫的腰肢,劝道:
“别!别打了!真打坏了, 还让她怎么见人?亲家那边怎么办?”
但她势单力薄并没有阻止住夏彪的势头, 最后反倒是一直旁观的夏常青用蛮力扯住了暴怒的男人。
“行了, 行了。我姐到底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被男人骗也难免,我来劝劝就好。”
背后火烧般的剧痛险些夺去她的意识,夏茯弓背护住脑袋, 紧紧咬住牙关, 硬生生没有发出一句哭叫——
她才不需要弟弟的同情。
不要哭,不要怕,不要让大家看笑话。
无论怎么样打骂都没有下文,真下狠手搞不好没法收场,面对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夏彪只能狠狠对她吐了口吐沫。
男人喘着粗气,扯住女儿的胳膊,将她一路拖行, 扔进了卧室。
夏茯被关了起来。手机、电脑、危险的尖锐物品均被张梅收走,空荡荡的房间内, 陪伴她的只有学校纪念品这样无用的小零碎。
尽管身心疲惫不已,但被鞭子抽过的皮肤却肿了起来,又烫又痛,让她压根没法闭上眼睛。
她缓慢地吸气,试图通过深呼吸减轻这灼人的疼痛,漫无目的的视线于天花板游走,最终停留在一处粗糙的凸起。
为了最大程度开发空间,父母在装修时甚至找师傅拆掉了一面承重墙,这片小小的阴影就是它存在过的证明。
虽然老家不是什么地震高发地段,但这种违规操作还是存在极高风险。想到这是父母费了心思托陈老板换来的新家,夏茯便忍不住向老天祈祷,要是它立刻塌下来就好了,把待嫁的女儿埋在新房,这样他们就没法从她身上捞到什么好处了。
可惜老天总是听不到她的愿望,直到深夜,奇迹都没有发生。反倒是最讨厌的弟弟,“咚咚”敲响她的房门,给她做起了思想工作。
遍体鳞伤的夏茯只吃了早饭,到晚些时候,弟弟敲响了她的房门,做起了思想工作。
“姐?还没睡吧?我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之前偷听你打电话是我不对。但我也是担心你。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富二代跟家里怄气?”
弟弟异想天开的发言简直让夏茯想笑。
原来血浓于水,亲人最了解你的说辞都是胡诌。到现在,他还认为她态度突变的原因的是爱情?
夏茯皮笑肉不笑地扯动嘴角,绝没想到他接下来的话语竟然会令自己彻底失去表情。
“你的手机锁屏密码是F大的院校代码吧?当初填报志愿的时候,你翻来覆去背这几个数字,我一猜就是。”
“妈已经去找那个方景澄打电话了,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以后还是不见面比较好。”
“他们年纪大了,观念比较老旧,接受不了婚前性行为那茬。但是陈老板却是过来人,不介意这些。女人嘛,生了谁的孩子,才算真正被谁占有。你跟他好好聊聊,他跟爸妈说几句软话,你就能出去了。”
“Q大的毕业生都回去杀猪,现在就业压力这么大,早点结婚少走弯路,以后回家去陈老板店里管账当老板娘轻轻松松不好么?”
“既然你那么喜欢F大,怀孕也可以读书,孩子还能在F大接受高等教育呢。”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既然他知道去F大是自己最高兴的事。为什么他、甚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都能安心接受高等教育,但是她不能?
他是常青的松柏,她却是小小的草花,入药的方式是到年头被整根拔起,让大家慢慢啃食风干的尸骸?凭什么?凭什么?!
夏茯这辈子从没像现在一样恨过一个人。她情不自禁走到门前,将手掌按在门上,好像那样就能隔空掐住弟弟常青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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