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溪月关好抽屉,躺到床上,侧身背对着洗澡间的方向,裹紧身上的被子,洗澡间的门打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靠近,她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尽量控制得均匀。
她在黑暗中能感觉到他站在了她的床前,她数了会儿星星,又默背了两篇英语文章,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脚步转开了,谭溪月揪着被子的一角,慢慢地松了口气。
不多时,床的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谭溪月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连背都有些僵直,不过他上床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谭溪月又等了会儿,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他睡觉一向安静。
她睁开眼睛,小幅度地动了动绷得有些酸的腰,想回身看他一眼,又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气温降得厉害,哪怕是换了厚被子,她也觉得手脚有些冰凉,被子捂了这么半天好像也没怎么捂出热乎气儿来。
谭溪月把脸埋进被子深处,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多久,没了他的怀抱,她已经有些不习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对他这样依赖下去了。
身后的人慢慢挨过来,谭溪月呼吸一滞,又想闭上眼睛,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连人带被子让他一起抱到了身上,她隔着一层被子压着他,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她想躲都躲不了。
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漆黑的瞳仁显得更亮,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沉默浸在黑暗里,掩着各自的心事。
谭溪月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碰了碰他的眼角,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散着生人勿进的冷漠,笑从眼底淌出时,又生出一种让人眷恋的温暖,明明是两个极与极的反向,却同时存在在他身上。
陆峥攥住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问,【今天吓到你了】
谭溪月摇摇头,轻声回,“没有。”
陆峥仔细看她,谭溪月想避开,又直视他的眼睛,让他看个明白,她胆子还没有那么小,不会轻易地被吓到。
她当时身体控制不住地会抖,是因为气愤,她虽然没见过他的母亲,但她总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提起她,她就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就像是她的家里人,她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多骂他们两句。
陆峥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谭溪月看他,“你说什么对不起,跟你没关系。”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会没关系,他虽然只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大概也能猜到那两个人说了什么,要不是因为他,她不必受这份气。
谭溪月对上他沉默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那会儿在板面店门口,冯远和易然又把那胖子和瘦子堵了回来,让他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人大概是怕被揍,死活不敢张嘴,谭溪月怕把事情闹大,只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争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事情,他确认她真的没有事儿,才挥手让那两个人滚了,她当时能感觉到他看那两个人的目光克制着狠戾。
村里的人只说他以前小小年纪打架有多狠,可要是碰到了跟那两个人一样的烂人,听到了那些烂话,大概只有落下去的拳头才能表达他心里的愤怒,她听到那些话,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一点儿亏都没吃,我骂他们骂得可狠了,把他们骂得都说不出话来,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这么会骂人。”
陆峥刮刮她的鼻子,一个被惹急了也就只会“王八蛋”“混蛋”来回倒着骂的人,又能骂多狠。
谭溪月直起些身,“你不信?”
陆峥打开灯,侧头看向墙角,谭溪月也看过去,墙角的小黑板上她早晨留下的那又大又粗的【王八蛋X10】直冲冲地进到她的视线里。
谭溪月耳根发红,她一晚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事儿,都忘记把小黑板给擦掉了,她用恶狠狠的语气掩饰不自在,“关灯。”
陆峥唇角勾出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人又蔫儿了下来,重新趴回到他身上,陆峥摸上她红透了的耳垂,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谭溪月的心也被他揉得忽轻忽重的,她下巴抵到他肩膀上,看他一眼,咕哝道,“骂你跟骂他们能一样吗?”
陆峥怔住。
谭溪月已经扯起被子直接蒙过了自己的头,想从他身上滚下去,但他箍她箍得牢,她根本动不了,动不了她就这样睡,反正被压的是他,他要是不嫌累,她拿他当床垫还挺舒服的。
只是没多一会儿,严严实实的蝉蛹被扯出了一点裂缝,裂缝又一点点变大,她再想方设法地用力抵抗,她用被子砌出的城墙也被人给闯了进来。
被子外面灯光明亮,被子里面漆黑一片,她紧贴着他,连呼吸都绕在一起。
谭溪月要后退,陆峥摁住她的腰,她伸出脚踢他,他用腿夹住她,她张嘴要咬他的肩膀,想到昨晚一些汗水交融的时刻,目光一闪,又没咬下去。
她只能用眼睛发狠瞪他,因为气喘,起伏的柔软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心脏,滋生出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带着些许的战栗,清凌凌的眸子荡起恼嗔,她拿拳头砸他一下,“你放开我。”
陆峥依言放开了她。
她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两个人还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还夹在他的腿间,她想收回来,又有点舍不得他贴在她皮肤上的温度,他腿上的温热从她的脚心蔓延开,连被窝里都被烘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暖。
谭溪月想到什么,眼神有些暗,舍不得又能怎样,他们长久不了的,他都不一定能陪她走过这个冬天。
她的脚刚一动,他的腿又收紧,她再用力也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无声交锋,她气急败坏,他稳若泰山,他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一只傻猫儿来逗。
谭溪月又想咬他了。
陆峥揉揉她快要炸起来的头发,又捏捏她鼓成河豚的脸颊,他执起她的手,问道,【为什么要铺两床被子】
谭溪月一顿,默了半晌,靠近他一些,学着他的样子,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手指又慢慢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上他的喉结,轻轻重重的,全凭她自己高兴。
陆峥呼吸渐沉,腿间松了钳制,倾身过来要够她。
谭溪月拿抽出来的脚抵住他,冲他嫣嫣然然地一笑,轻声道,“因为我睡腻你了,不想睡了。”
第30章
谭溪月用一句话成功地夺回了自己的被子, 一个人的被窝虽然总感觉有些透风的凉,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缩着头躲进被子里, 把自己捂成实心的粽子, 脑子里回想着今天晚上学过的内容,眼皮渐渐沉下来,进入到了杂乱无章的梦里。
她先是回到了小时候, 外面滴滴答答地下着秋雨,爹不用出去做工,娘也不用去地里, 她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午觉,娘窝在她旁边一针一线地做冬天的棉袄,她动一下, 娘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拍上她的背, 嘴里还轻声哼着童谣,爹在外屋炖大棒骨,香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飘,哥哥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玩儿什么,笑得好大声,娘打开窗户压着声音骂他两句, 哥哥的笑声小了些, 只是没一会儿就又变大了,听着哥哥的笑声,她在香甜的睡梦中也弯起了嘴角。
突然间风雨骤变,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她自己,她被困在浓重的迷雾里,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野兽的嚎叫紧紧追在她身后,她胡乱地跑着,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想喊爹,刚要张口,却想起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又想喊娘,可是她不能喊,爹不在了,就该是她来护着娘了,她不能让她再为她担心受怕,她也不能找哥哥,哥哥成家了,他要保护嫂子。
她长大了,是大人了,总要学会靠自己,有些路也只能她自己一个走,她拼命再拼命地往前跑,就在野兽要扑倒她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她,将她从野兽的爪下给拉了出来。
那只手很大,很厚实,又暖和。
她恍恍惚惚中记起,很久很久以前,爹送她到学校门口,温声叮嘱她,要是有臭小子欺负我们小月儿,找不到老师,也找不到哥哥,就去找哥哥班里的那个小哑巴,你跟他说你叫小月儿,他会护着你。
她仰着头问,小哑巴是谁?
爹刮刮她的鼻子回,他叫陆峥,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
谭溪月猛然从梦中惊醒,胸脯起起伏伏地急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她枕着的不是枕头。
昨晚,她用一句睡腻了,把他踹出了她的被窝。现在,她的被子团在床角,她挤到了他的被子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整个人就跟一个无尾熊一样扒拉在他身上,一条腿还压着他的腿,脚似乎还想往他腿间伸,怎么看怎么都是她睡觉睡到一半,半夜主动摸过来的。
谭溪月慢慢松开他的手,屏住呼吸,悄悄抬起眼,暗自祈祷他千万还在睡着。
四目对上,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清明得像是一夜没睡。
谭溪月有些尴尬,想把现在这个状况归结到她睡觉不老实上,只是还没开口解释,他直接起身,她顶着他的被子从他身上出溜到了床上,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洗澡间。谭溪月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拿脚使劲踢了踢床脚窝着的那团被子,她怎么老做这种打自己脸打得特别快的事儿,她自己都有被子了,干嘛还非要往他被窝里钻。
她在床上装死到他出了卧室,才起来,她用拔凉的水冲了两把脸,脸上的热气才算散了些,一出洗澡间,看到小黑板上的字,用冷水冲得冰冰凉的脸又着起了火。
【我也是个有节操的人
不是谁想睡就能睡
就算你是我媳妇儿
也不能趁我睡着就偷摸地抱我
你这叫耍流氓】
她回到洗澡间,拿抹布将小黑板抹了个干干净净,谁想睡就睡他了,还偷偷摸摸地抱,白给她抱她都不抱。
谭溪月一转身,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她擦黑板擦得太卖力,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了她后面,她身子有些不稳,眼看要倒,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贴得更紧。
陆峥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扫过她的手,又看向两人贴得严丝合缝的身体,最后轻飘飘地睨她一眼,意思很明显,她又在耍流氓了。
谭溪月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一步,她不受他的冤枉,“这是你撞到我了,才不是我抱的你。”
陆峥看着她空荡荡的脖颈,屈指弹向她的额头,谭溪月捂着红通通的脑门,抬脚踢向他,陆峥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吃饭】,把粉笔一扔,转身走了,谭溪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但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红着脸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捂住又叫唤起来的肚子坦然自若地跟上了他,他都做好了她干嘛不吃,不吃才是傻子。
他做事一向利索,这么会儿功夫都做出了三道菜,清炒小白菜,醋溜土豆丝,清炖豆腐汤,还有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相比往常来说有些素,他每顿饭,早晨肯定会有一个肉菜,晚上至少会有两个,不过不管是素菜还是肉菜,味道都是一样的好,谭溪月把香软的大白面馒头当成了他,嚼得特别使劲,最后就着菜愣是吃完了一个,之前基本半个就饱了,剩下的半个他会解决掉。
饭桌上很安静,她不经意地几次抬头,都碰不上他的视线,车里更安静,她刚从车上下来,他已经拐弯掉头了。
谭溪月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尾,直到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垂下眼,轻轻踢了踢地上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子。
这样也挺好的,一开始说的就是搭伙过日子,他们不该纠缠太深,他有他的路要走,她也有她的路要走。
谭溪月早晨被那一个馒头顶得太饱,心里又装着事儿,到中午了感觉胃里的东西还是满的,也就没去食堂吃饭,晚上回到家,她洗衣服他做饭,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香味,她才觉得有些饿,好在今天开饭很快,她晾好衣服,洗完手,坐上饭桌,愣了一下。
醋溜白菜,煎豆腐,炖土豆。
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
一连几天,早晚都是这三样菜来回倒换,她都不知道这三种菜还能有这么多做法,也不是说吃素不好,之前他们家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月能见上一次荤腥就不错了,那会儿吃上个鸡蛋就觉得很满足,只不过这段日子她的胃被他养叼了,天天吃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样乍一停下来,只吃素,哪怕做得再好吃,她也总觉得哪儿少了点儿什么。
食堂里也有肉菜,只不过全靠抢,去晚一会儿就打不到了,而且味道跟他做得都没法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久不见荤腥,一天晚上睡觉,她竟然咬上了他的下巴,她也是奇怪,明明睡觉之前,他俩一人一被窝待得好好的,结果早晨一醒,就又变成她钻到了他的被窝,关键是他冷眉冷眼看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她就是活脱脱一个登徒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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