唬人这件事,她还是从陆峥身上得来的经验,你只要足够稳,脸足够冷,那慌的就是别人。
她在原地缓了两秒,拾步往楼梯的方向走过去。
隔壁紧闭的男厕所门咔哒一声打开了,方成辉从里面走出来,看着前面那个纤柔的背影,眼里露出几分兴趣,这个地方虽然小,但山也清水也秀,养出来的姑娘肯定也不俗,不管是模样儿还是性子。
谭溪月走上楼,确认门是锁好的,才放下心来,又重新下楼。
陆峥的车停在厂子门口的花坛边,但是车里没人,他应该走不远,谭溪月往四周转了转,路口停着一辆小推车,在卖冰糖葫芦。
他站在几个小姑娘后面安安静静地排着队,那几个小姑娘一直在偷瞄他,风衣在他身上很合身,他个子高,肩也宽,不笑的时候,黑眉冷眸里都是疏离的淡漠,往人群里一站,很是招人眼。
要是笑起来,大概就……更招人眼了。
他回过头,看到她,没有温度的黑眸里慢慢淌出笑,谭溪月本不想理他,脚却不受控地要往他那边抬。
朱翠翠领着方成辉从厂子里走出来,看到谭溪月,高兴地和她打招呼,“溪月姐。”
谭溪月停下脚,应朱翠翠,也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那个人,这应该就是他们新来的副厂长,据说是厂长高薪从外面挖回来的人才,名副其实的高材生,等到明天周一的大会上,会正式介绍给厂里的人。
方成辉看清谭溪月的正脸,更觉惊艳,粉黛未施的一张脸,似雨后的梨花,清雅脱俗。
他问朱翠翠,“这位是?”
朱翠翠忙为两个人做介绍。
方成辉对谭溪月笑得温柔,“溪月,你好,以后大家都是同事了,还得请你这个前辈多多关照我这个新人。”
谭溪月稍一顿,多少觉得这个新来的副厂长有些自来熟,在厂子里,除非是关系特别亲近,不然大家都是叫职务的称谓。
她对方成辉礼貌地笑笑,只道,“方副厂长,您太客气了,我也是刚来厂子不久。”
朱翠翠一直在冲谭溪月挤眼,谭溪月知道她在挤什么,朱翠翠近一阵子疯狂地迷恋一个香港的明星,好像是叫黎明,海报都挂到了办公室里,这个方成辉白白净净的,跟那个黎明有几分相似。
一辆摩托车停在不远处,摩托上的人高兴地喊方成辉的名字,方成辉看到那人也很高兴,他对谭溪月和朱翠翠微微颔首,说了声抱歉,朝那人奔了过去。
朱翠翠直往谭溪月身边凑,“溪月姐,怎么办,怎么办,我以后要跟他坐一个办公室。”
谭溪月笑着回,“那不是正好,有一句话不是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朱翠翠光想想就已经激动得不行,“溪月姐,你觉不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他说话好温柔,他管我叫翠翠,我一听就受不了,心脏怦怦地直跳,妈呀,我还是第一次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能好听成这样。”
谭溪月被她闹得不行,点头点得认真,“确实好听。”
这话比夸朱翠翠自己还高兴,要不是现在在外面,她都得把溪月姐抱起来转两圈。
方成辉跟朋友说完话,扬声对朱翠翠道,“翠翠,我朋友来接我了,不用麻烦你送我一趟了。”
朱翠翠声音里难掩可惜,“好的,方副厂长。”
方成辉转头看向谭溪月,语气里又多了几分温柔,“溪月,那我们明天见。”
谭溪月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她只觉得这个方副厂长果真是个自来熟,她也客气地回,“方副厂长明天见。”
摩托车轰隆隆的声音都跑了老远,朱翠翠也不舍得收回视线,谭溪月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样子,不由地笑开,小姑娘这是情窦初开了。
她一抬眼,看到了身后站着的人,他拿着冰糖葫芦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眸光里有些意味不明的深。
朱翠翠回过神来,也看到陆峥,高兴地叫声姐夫。
陆峥递给她一根糖葫芦,朱翠翠更高兴,边说着谢谢姐夫,边咬上一颗糖葫芦,她想到什么,冲谭溪月嘿嘿地一笑,谭溪月怕她说出什么,忙道,“我们送你回去?”
朱翠翠囫囵吞地咽下糖葫芦,“不用,我骑车二十分钟就到。”
谭溪月也不跟她客气了,“那我们先走了,你路上骑车小心点儿。”
朱翠翠笑着连连点头,反正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明天她们就又见到了。
谭溪月赶紧拽着陆峥上了车,等她系好安全带,陆峥把糖葫芦递过来,谭溪月去接,陆峥却没有松手,谭溪月挑眉看他,“怎么,不是给我买的?”
陆峥在她手背一笔一划地写下,【溪月】
谭溪月没明白,“写我的名字做什么?”
陆峥看她半晌,伸手弹了一下她光洁的脑门,他没用多大力,但谭溪月被他弹了个猝不及防,她有些恼得踢他一脚,她又没惹他,干嘛没事儿要弹她。
陆峥眼里聚起了笑,他就喜欢看她这种炸毛的样子,她在别人面前可一向都是稳重大方。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再踢他一脚,他就喜欢逗她。
车缓缓开起来,谭溪月把糖葫芦当成了他,每一下都嚼得很用力,但糖葫芦好甜,慢慢冲散了她心里的恼。
她吃了一路,到家了,气也散了,糖葫芦就只剩一颗,好东西总不能她一个人吃,更何况还是他买的,谭溪月想了想,追上提着她的包快走进屋子里的人,踮脚把糖葫芦送到他嘴边。
陆峥停下脚,垂眸看她。
谭溪月又把糖葫芦往他嘴边递了递,“很甜,你尝尝。”
陆峥张开嘴,咬了一口,慢慢地嚼着。
谭溪月脚落回地面,“很甜吧,下次碰到了还买他家的,很好吃,又甜又绵。”
陆峥拉过她的手来写,【很酸】
谭溪月纳闷,怎么会很酸,就算是山楂酸,外面的糖衣也是甜的,她把剩下的一半吃到了嘴里,看他,“不酸呀。”
陆峥刮一下她的鼻子,还写,【很酸】
谭溪月咽下糖葫芦,仔细看他,“你觉得身体有不舒服吗?是不是发烧了,所以嘴里的味道才不对的。”
她又踮起脚,想摸他的额头。
陆峥攥住她的手腕,慢慢摩挲着她的腕骨,神色里是少见的迟疑,最终问出来,【你喜欢那个人的声音】
谭溪月一愣,终于知道他在她手上写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她马上摇头,“我不喜欢。”
陆峥没再回什么,只是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打开门进了屋。
谭溪月从他沉默的背影里好像看出了几分落寞,她跟着他也进了屋,陆峥把她的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放到她脚边,谭溪月没有换鞋,她走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陆峥微怔,回身想看她。
谭溪月不让他回身,她把脸埋到他的背上。
两个人相拥的影子倒映在墙上,过了好一会儿,谭溪月才开口,声音有些涩,“我不觉得他的声音有多好听。”
她默了默,小声道,“你在我耳边喘得才好听呢,听起来像是在叫我……猫猫,别人可以叫溪月,小月儿。”
她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只有你可以叫我猫猫,这个名字只属于你,别人都不知道。”
第37章
乡下的夜晚总是很静, 没有霓虹灯闪的喧嚣,也没有如水长龙的车流,只有虫鸣, 风声和月明。
现在还有心跳。
陆峥前一秒还在反省自己是不是过于能吃醋拈酸, 她不过是夸一句别人的声音好听,这一秒又觉得,有些醋吃到最后, 竟有回甘。
她做什么事都很认真,就连哄人也是。
陆峥握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抱到前面来。
谭溪月抵着他的背, 不肯动,也不肯让他抱,她话说出来才觉得害羞, 现在脸上的温度不需要火柴燃, 就能自己烧起来,她看不得他的眼睛,更看不得他眼睛里的自己。
陆峥轻抚着她的手腕叩了两下,像是在叫……猫猫。
谭溪月的脸更烫,她的声音压在他的衣服里,闷闷的, “你去做饭, 我饿了。”
陆峥问,【想吃什么】
谭溪月回,“我今晚要吃素的,一点儿荤腥都不想沾。”
陆峥唇角牵出笑, 勾上她紧扣在他腰间的食指,捏了捏。
谭溪月拧着他的手指使劲掐一下, “你快去。”
陆峥拍拍她的手,她抱他抱得这么紧,他要怎么快去。
谭溪月再掐他一下,“我松开你,你就左转直走,出门去厨房,不许你看我。”
最后一句说得很轻,与其说是命令,别扭的语气更像是在撒娇。
陆峥唇角弧度上扬,他一笔一划地回,【好】
静了片刻,谭溪月的手总算松了力道,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就被他攥着胳膊托着腰抱到了身前。
房间在一瞬间陷入到黑暗里,他关上了灯。
可屋子里再黑,也挡不住他眸子里的亮,昏昏暗暗里,两人的距离咫尺之近,她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她。
他将她提到半空,手只虚揽着她的背,都没怎么用力,谭溪月晃晃悠悠地吊在他身上,她怕掉下去,只能双腿交叉着在他腰后收紧,双手也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陆峥眼里得逞的笑加深,也抱紧她。
谭溪月撞向他的脑门,“你这个骗子。”
行,她不许他看她,他就不看,陆峥闭上了眼睛,却将她抱得更紧。
没了他视线的注视,谭溪月脸上的烧灼淡了些,她的手指触上他的眉毛,又慢慢向下,划过他如峰的鼻梁,落到他薄薄的唇上,轻轻点了点,气息也靠近,却始终在他的唇角游离,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陆峥睁开眼看她。
谭溪月指腹碾上他的唇,用了些力,低低地咕哝道,“我才不要亲你,一股子醋味儿,我不爱吃酸的。”
那他今天还非得让她尝尝这醋味儿了,陆峥压着她的后脑勺,直接咬住她的唇,一个人的酸进到两个人的嘴里,慢慢生出了甜。
屋外的北风起了呼啸,相互依偎的两人却觉不出冷。
冬天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来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厂里大刀阔斧的改革却是一天比一天热火朝天。
所有的改革里,折腾得最热闹的一项就是生产车间的主任换人了,新上来的主任叫冯艳妮,三十多岁,原是生产一组的小组长,之前因为工作能力强,小组长没当几天,就被钱淑芬给撤了,在钱淑芬这儿,她不需要她下面的人多能干,听她的话又能挨得住她的骂,这样的人才是好员工。
方成辉不是直接换的钱淑芬,而是在生产车间搞了个不记名投票,让员工自己选他们想让谁来领导他们,不记名投票前,钱淑芬信心满满,她分别找每一个员工谈了话,威胁加利诱,总之你要是不选我,事后我有的是法儿收拾你们。
投票结果一出,钱淑芬就傻眼了,她只得了一票,这一票还是她自己投的,就连平时跟她关系最好的那几个,都没有投她。
车间里的人这些年已经受够了钱淑芬的打压和辱骂,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好好把握,而且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厂长既然肯让副厂长来搞这一出,就已经动了要换钱淑芬的心思,那几个关系跟她好的也不过是看在她是主任的份上,不得不巴结她,风向稍微一变,她们也就不围着她转了。
最后冯艳妮以最高票当选,冯艳妮在车间人气很高,不仅是因为她工作能力出众,好多人都从心里服气她,还因为好多次钱淑芬打骂人,都是冯艳妮为他们出的头儿。
这也是吴明谦想要的结果,吴明谦确实早就想换掉钱淑芬,厂子要想存活下去,必须要搞改革,要搞改革就得调动起员工的积极性,尤其生产车间又是整个厂子的重中之重,它需要一位更有能力也更有威望的负责人来领导。
吴明谦给了钱淑芬两个选择,第一是继续留在厂子,除了不再是车间主任,工资福利待遇一律都不变,第二是如果她不想继续留在厂子,那厂子也不会亏待了她,会给到她相应的赔偿,相当于提前退休。
钱淑芬在吴明谦的办公室里哭闹了一个星期,也没哭闹出什么结果后,最终选择了第二条,她死都不会继续留在厂子里的,让她手底下的人来当她的领导,然后被全厂的人看笑话,那还不如杀了她。
她走之前也没消停,拿鞋底砸了方成辉的头,倒是没砸破,但也鼓了个大包,把朱翠翠给心疼坏了,要不是春玲和谭溪月拦住了她,她当场就得跟钱淑芬干一仗。
谭溪月围着火炉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地吃着刚烤出来的红薯,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厂子里的事情。
这几天降温降得厉害,已经到了十度以下,今天更是冷,乌沉沉地阴了一天,像是憋着一场雪,这种天气里最适合吃涮锅,她从中午就开始想了。
现在火炉上的砂锅里炖着大骨头汤,等会儿做涮锅的锅底,肉和菜都已经切好了,他正在调麻酱,麻酱的味道和骨头汤的味道混在一起,谭溪月觉得自己手里的烤红薯都没那么香了,她把吃了一半的红薯放回火炉边上,让它继续烤着,烤焦一点儿会更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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