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什么,给她穿鞋。”
傅听寒蓦然回神,僵着身子上前。
姜家没想为难他,婚鞋就放在床下。
他匆匆拾起鞋子,正要单膝下跪,床上的女孩倏地小声说道:
“弯腰也能给我穿。”
傅听寒抿紧嘴角,慢慢跪下。
左腿与义肢的衔接处隐隐作痛。
她便也安静下去,伸出自己的脚,让他给自己穿鞋。
傅听寒的动作很小心,全程指尖没有碰到过她一次。
“好了。”他站起身,不动声色擦去额上冷汗。
姜珥稳稳下地,与他一起给姜家父母敬茶。
姜爸爸红着眼一声不吭,姜妈妈也满脸是泪,拉着两人的手嘱咐了许多。
临出门时,常磊的女朋友偷偷拉住常磊,悄声道:
“新娘子脚不能沾地,要背着出门的,要不然你替他背吧。”
常磊一拍脑门,忙要说话,傅听寒却已背对姜珥躬下身:
“上来吧。”
姜珥看了眼他的左腿,客气道: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傅听寒固执的不肯动。
姜珥无奈,只得趴在他背上:
“我很重哦,你要是背不动了说一声,我下来自己走。”
傅听寒背起她,稳稳迈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回道:
“不重。”
身后,常磊急的直冒汗,提心吊胆的护在他身侧,生怕他走到一半昏过去。
好在,两人总算无惊无险的上了婚车。
车辆一路开到婚礼会场。
吗啡开始压不住尖锐的痛觉。
傅听寒绷紧下颌,对姜珥伸出手,牵她下车。
看得出来,他的表情应该不怎么好看,姜珥指尖瑟缩了一下,才小心搭了上来。
他屏住一口气,强行压下疼痛,想对她笑一笑。
她早已别开了眼。
傅听寒眸光黯了黯,放下勾了一半的嘴角,牵着她走上红毯。
婚礼进行曲庄重而肃穆。
傅听寒与从小就喜欢的那个姑娘交换了戒指,宣誓一生一世都将忠于彼此,不离不弃,相扶相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低下头,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薄唇微动。
“傅听寒永远忠于姜珥,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第124章 可她以后还有很多个十年
“好了,差不多了,跟我回医院。”
休息室里,常磊一把抓住傅听寒,厉声道:
“现在,立刻,马上,回医院。”
傅听寒拿开他的手,脱力靠着椅背,冷汗打湿了额发。
缓了一会儿,他拧开止痛药的瓶盖,指尖微颤。
“婚礼还剩下一半,我不能丢下她。”
“你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还要怎么继续下去?!”常磊劈手夺过止痛药。
“把药给我。”傅听寒道。
常磊不肯。
傅听寒看了他一眼,没有强求,打电话给随行的医生:
“带一支吗啡过来。”
常磊扔了他的电话,高声道:“你疯了?!”
傅听寒目光平静:“或者你把药给我。”
两人僵持片刻,常磊咬牙把药扔给了他,“行,算你厉害。”
傅听寒仰头吞了药,闭目休息一会儿,扶着椅子站起来:
“我回去了,不能消失太久,她会担心的。”
常磊扯了扯嘴角,“她会担心?你想的还真多。”
傅听寒没回答,自顾自推开门走出去。
没走两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他。
“哥。”
文惜月红着眼道,“好久不见。”
宾客名单上没有这个人。
傅听寒定定的看着她,“怎么进来的?”
文惜月道:
“你妈给我们发了请帖,要我们过来参加你的婚礼,我刚刚一直想和你说话,但一直没找到机会……”
傅听寒冷声打断:“那不是我妈。”
文惜月愣了下,“可是你们长的很像。”
“像也不是。”傅听寒道,“吃完饭就走吧,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文惜月眼睛红的更厉害,“那你能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傅听寒:“什么?”
她低下头,声如蚊呐:
“借我五十万,可以吗?”
傅听寒道:“不可以。”
文惜月泪如雨下: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惜年因为这件事也气得要和我断绝关系,你只要借我五十万就好,傅家这么有钱,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的……”
她哭着抱住傅听寒:
“哥,算我求你了,就当看在我爸的份上。”
傅听寒立即想要推开她,手上却已使不出半点力气,眼前一阵发黑。
他用力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忽地瞥见远处闪过一角白纱,呼吸一滞。
她犹未察觉他的异样,继续哭诉:
“你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了吗?”
傅听寒身子猛地晃了晃。
“我——”
刚说了一个字,他骤然呕出一口猩红的血。
文惜月吓得呆住。
傅听寒倒地,身体控制不住的微微抽搐,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嘴角,眨眼间洇湿了身上的白色衬衣。
那是触目惊心的红。
他死死望着姜珥离开的方向,挣扎着站起来,复又重重倒下。
常磊听见动静,拔腿从休息室里冲出来,见到这副场景登时慌得不行:
“天,我就上了个洗手间,你怎么就把自己搞成这个鬼样子了?!”
傅听寒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角:
“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胸口急促的起伏几下:
“尤其是……姜珥,我不想、不想……吓到她。”
常磊正在给随行医生打电话,闻言,狠狠骂了句脏话:
“你他妈真的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傅听寒固执的不肯松开。
常磊又骂了句脏话,自暴自弃的点头:
“好,我答应你,我不和任何人说,可以了吗?!”
他笑了笑,终于松开手,放心地阖上双眸。
文惜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爆发出一阵尖叫。
常磊一把捂住她的嘴,恶声恶气:
“你再敢叫一句我拔了你的舌头!”
文惜月捂住嘴,瑟瑟发抖。
急救车悄无声息的驶来,匆匆带走昏倒在休息室的新郎,果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场婚礼也因此彻底成了笑话。
傅听寒的情况时好时坏,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等完全清醒,已经是半个月后。
“差一点,就差一点,你就抢救不回来了。”常磊道。
傅听寒喝了一口水,“姜珥怎么样?”
常磊道:“她……母亲去世了,婚礼第二天早上走的,葬礼前不久刚办完。”
闻言,傅听寒出了一会儿神,抬手捂住双眼,喃喃:
“都是因为我。”
“和你没关系。”
常磊道:
“我怕姜珥的父母误会你,特意私底下和他们说了你的情况,他们没有怪你。”
“姜珥妈妈的死,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
傅听寒默然不语。
“倒是你,”常磊静了良久,语声艰涩,“医生说,你可能没办法长命百岁了。”
傅听寒总算有了点反应,轻声道:
“直说吧,我还剩多少时间。”
常磊狼狈地抹了把脸,背过身道:
“情况好的话,大概……还能再活十年。”
“情况不好呢?”
“……”
常磊没说话,傅听寒却什么都明白了。
他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麻烦帮我找一个律师,我需要起草一份离婚协议书和遗嘱。”
常磊霍然转身:“你要干什么?”
傅听寒淡声道:
“无论是我先死还是她先提出离婚,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全部属于她。”
“接下来的十年里,我会用所有的精力去赚钱,让她下半生衣食无忧。”
常磊已经没有劝他的力气了。
他道:
“你真的不打算和姜珥说一说这些事?你要不说,我就去说了,我真的忍不了了。”
“一切都晚了,说出来除了让她愧疚以外,毫无作用。”傅听寒直视他双眼,“你如果告诉了她,我们以后不会再是朋友。”
常磊难以置信:“你不想和她高高兴兴的过完这十年,没有遗憾的死吗?”
傅听寒沉默一刻,道:
“可她以后还有很多个十年。”
常磊颤着手指他:
“你就是个傻逼。”
傅听寒低笑:“也许吧。”
第125章 姜珥会长命百岁
姜珥会长命百岁。
——傅听寒是这样想的。
可她死了。
死在他这个短命之人前面。
傅听寒收到消息的时候,怔了许久。
那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
最后一次交谈,是常磊将要结婚,邀请他们去参加婚礼。
他再三犹豫,也实在是太久没见到她,鼓起勇气去找了她。
见到他,她满脸意外,语气疏离而客套:
“有事?”
这是今年他们说的第一句话。
傅听寒静了静,才回道:“常磊要结婚了。”
她有些迷茫,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常磊是谁,明白了他此行的来意。
于是,不出意料的,她委婉拒绝,并直言他可以带别人去,不用在意她的想法。
“放心,就算有奇怪的传言出来了,我也会给你们两个好好收尾的。”
说话时她神色淡然,没有半分其他情绪。
傅听寒垂眸,道:
“知道了。”
他转身离开。
——这是两人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傅听寒再次见到姜珥时,她已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报案的是一位当地的农民。
他亲眼看见一名女子跌落山崖。
根据各方情况核实,那个人就是正在当地旅游的姜珥。
可等警察赶到,恰逢大雪封山。
谁也没办法去为她敛尸。
这场雪会下完整个冬季,直到来年春天才会融化。
她将孤独的在里面呆上三个月。
傅听寒望着那座巍峨高山,出了很久的神。
而后,他道:
“我去带珥珥回家。”
……
傅听寒找了很久很久,一寸寸翻遍了山崖下所有积雪,终于找到了他的珥珥。
一个残破的,苍白的,蜷缩在雪下的珥珥。
他脑中一片空白,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他想起幼儿园时,她递给他的那一把伞。
他想起过六一时,她许诺和他一起跳舞时的笑。
他想起面包店前,沾了满身奶油香的她与他擦肩而过。
他想起落日时分的那座九孔石桥,她一本正经告诉他莲子究竟有多好吃。
……
太多太多的记忆,在一瞬间涌出来。
涨满了他整个脑海。
傅听寒凝着地上的尸身,一个声音告诉他:
可现在,她死了。
他们不会再有新的回忆了。
他骤然心痛如绞。
仿佛回到了那年得知她出国时的那一刻。
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也见不到姜珥了。
傅听寒握着那只冰冷的手,低声呜咽。
他叫着她的名字。
一声又一声。
可再也得不到回应。
最后,他抱起她,朝着雪山外一步步走去。
恍惚中,好像时光倒流,他站在了高二那年的夏天,怀里抱着的,是中暑晕倒的她。
那条路只有短暂的五分钟。
他却只觉得漫长,好像永远也到不了终点。
可现在不是夏天,珥珥也不是晕倒。
他的珥珥死了。
大雪无声,年轻男人抱着亡妻,满脸绝望。
*
傅氏大少的妻子意外去世,一时间引起轩然大波。
傅听寒极力压下热度,将一众媒体记者拦在墓园之外。
姜珥总算有了一个安静的葬礼。
来的人不多,具都或真或假的落了泪,除了傅听寒。
他只静静站在那里,神色无悲无喜,淡漠得不像个正常人。
有人偷偷在背后说他狠心,甚至猜测他早就等着这一天,只为了名正言顺的另找新欢。
毕竟,在所有人眼中,他在婚礼上丢下了自己的新婚妻子。
而两人素日里的疏离也早已不是秘密。
傅听寒没有解释什么,只是照顾好伤心过度的姜爸爸,平静的回到了他与姜珥结婚时买的婚房。
“咚——”
深夜,有什么东西落了地,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声音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窗外树枝摇晃,一阵微风从浴室门缝中挤出,空气里除了醉人酒香外,多了些别的气味。
那是……
铁锈味。
“滴答——”
不知名液体滴落,在这寂静深夜里发出一声轻响。
浴室里只亮着一盏白炽灯,灯光是雪一样的苍白,明晃晃的落在青年乌黑发顶。
总让人疑心其中掺了几缕白发。
满地空酒瓶,他蜷缩在放满水的浴缸里,长睫在眼下镀了一层阴翳,神色平静祥和,唇畔甚至还有一丝笑意。
触目惊心的红色在水中逐渐扩散,让人分不清那是不小心倒进去的红酒,还是别的什么液体。
它们淹没青年的口鼻,慢慢攀上他那双好看的眼。
浴室里半丝热气也无,冷的叫人绝望。
甚至比那座雪山还要冰冷。
——在这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夜幕降临的某一刻。
傅听寒决定放弃自己的生命。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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