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这样,”她用力一指大门,“那你走吧。”
“……”
程芷看了她一阵,拉着满脸无措的何陶转身就走。
身后,程妈妈怒道:
“你走了就别再回来,也别再想花我一分钱!”
程芷没说话,脚下步子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直到经过一个儿童游乐场时,她才慢慢停下来。
秋千在风中微微摇晃。
她坐在上面发呆。
何陶默默走到她身后,轻轻推她的背。
秋千晃了晃,程芷回过神,疲惫道: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何陶道:“要推高一点吗?”
程芷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何陶弯弯嘴角,手上力道加大。
秋千荡到高处。
风声拂过耳畔,程芷眯着眼看远山苍翠,忽地就想到高二那年的夏天。
她从傅听寒家跑出来,心情因为林凌差到不行,何陶就是这样在后面推着她。
秋千越荡越高,那轮月亮也越来越近,仿佛伸伸手就能碰到。
他在她身后问她,有没有开心一点。
程芷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
每次难过的时候,他都在她身边。
秋千晃荡的幅度渐渐小了。
面前的光倏地一暗。
她被笼进一个影子里。
何陶弯了点腰,认真地端凝着她。
“……你干嘛?”她问。
他表情有些尴尬,“我以为你哭了,想给你递纸巾。”
程芷突然很想笑。
她摇摇头,“我哪儿那么容易哭。”
的确,程芷一直是个坚强的姑娘。
即便一颗心被林凌伤透,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掉眼泪的是何陶。
他也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在程芷面前,他哭了很多很多次。
程芷站起身,“我没事了,走吧。”
何陶点点头,落后她一步跟在她身后。
程芷停下脚,疑惑道:
“你为什么每次都走我后面?”
何陶道:“习惯了。”
程芷道:“这个习惯真奇怪。”
何陶笑笑没说话。
程芷后退一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他身边,又说了一声:
“走吧。”
何陶犹豫了一下,迈步时竟有些小心翼翼。
两人肩并着肩往前走。
太阳慢慢落下,河对岸微凉的风吹来,吹乱了他们的发。
他们随意抚平,相视一笑。
夕阳无限好。
*
程妈妈没有开玩笑,第二天程芷所有的卡就都被停了。
她除了日常开支还得付房贷,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紧巴巴。
她考虑许久,还是决定将另一间空置的客房出租。
好在,她工作的事情有着落了,租金加上工资,收支勉强平衡。
很快有人来看房。
开门时,那人背对她站着,身形高大。
她当场拒绝:
“抱歉,房客只要女生。”
话落,那人转过身,对她腼腆一笑,“是我要租。”
程芷诧异:“何陶?”
“我房子刚好到期了,在网上看见你招租就过来了,”他道,“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程芷下意识让开门,想起什么,又忙道:
“等一等!”
说完,她飞快关了门,左右环顾了一圈,麻利的把沙发上堆着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又将桌上没收拾的零食袋子一股脑扫进垃圾桶。
大概收拾了一番,她再次打开门,“进来吧。”
何陶问:“需要换鞋吗?”
程芷看了眼自己一个星期没拖的地,抽了抽嘴角,“不用了。”
他颔首,阔步进门,站在客厅四处打量。
“采光挺好的。”
程芷犹豫着说道:“要不你再看看别处吧?”
“不愿租给我?”他问。
程芷很想说是。
但她说不出口。
何陶又道:“还是觉得我住这里你会不放心?”
那倒也不是,比起一个陌生人住进来,显然知根知底的何陶更让她放心。
只是……
程芷道:“毕竟男女有别。”
闻言,何陶睫羽耷拉下去,声音也小了,带了几分难过:
“可是,你的租金是最便宜的,离学校和律所都近,这个地段的房子,我只租得起你的……”
程芷诧异:“你家里人不给你生活费?”
“自从毕业后就不再给了,我现在在一家律所打杂。”他的声音更低落了,听上去可怜巴巴的,“但只能赚很少很少的钱。”
程芷到底是心软了,“算了,你搬过来吧,我不收你租金。”
“那怎么行,”他义正言辞道,“只有给了租金,我才能算是你的房客,不然别人知道会误会的。”
程芷一想也对,“那你给一半就好。”
刚说完,手机振动两声,显示有一笔收款到账。
一年份的租金,按原价算的。
她刚要退回去,他道:“不用退了,就当是水电燃气的费用。”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多的就当是我的生活费。”他眼里浮现几分零星笑意,“我放假后大部分时间都在家,如果你也恰好在家,我们可以一起吃饭。”
程芷总算妥协,“那好吧。”
何陶的行动力很强,当天就大包小包搬进了程芷家。
晚上,程芷下班到家时,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房子。
地板拖得锃亮,窗户和茶几桌椅一应家具擦得纤尘不染,杂乱的小物件也一一收纳整齐,看上去一目了然。
靠窗的墙角多了一个花架,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盆栽,茉莉花香随风散满整个客厅。
厨房的门打开,何陶探出一个脑袋:
“回来了?”
她一愣一愣的,“嗯,回来了。”
他莞尔,“我整理东西的时候顺手收拾了一下,不过你的房间我没进去,需要你自己动手哦。”
程芷忙道:“辛苦你了。”
“没事,洗手准备吃饭吧。”他道,“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去和傅听寒学了几个菜,味道还不错,你试试。”
程芷脱下细高跟,踩上全新的毛茸茸的拖鞋,好似踩在云端,轻飘飘的,感觉不太真实。
刚到卫生间,她又开始发呆。
坏了半个月的水龙头被修好了,不再和以前一样滴滴答答的漏水。
餐厅时亮时不亮的灯也好了。
此刻家里饭香萦绕,灯火可亲。
这样的日子……
真的很好。
厨房门口,何陶擦擦手,拿起手机回消息。
【去码头整点老干妈】:情况怎么样?有按我说的做吗?还有,眼里一定要有活儿,知道了吗?
他扫了眼洗完手坐在餐桌前的程芷,勾着嘴角打字:
“知道了。”
第144章 番外·水果和坚果6
家里多了一个人,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程芷开始期待每天下班回家这件事。
——她在外漂泊久了,这还是头一次对家这个词有了具体的认知。
偶尔何陶有空了,会特意来公司接她。
同事见了,纷纷笑着打趣两人。
程芷刚想解释,何陶已经抢先一步开口:
“程小姐是我房东,我只是顺路而已。”
言语间的分寸感拿捏的十分得体。
她挑不出半点毛病,心里反而有点淡淡的失望。
去问姜珥,姜珥只是笑而不语。
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一年后的某一天。
程芷回到家,家里的灯罕见的熄着。
她叫了几声何陶的名字,没人回应。
拨去电话才知道,他临时跟着律所去外省出差,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并再三叮嘱她锅里有饭,要记得趁热吃。
挂断电话,程芷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对。
屋子里静悄悄的。
往常的这个时候,她会和何陶一起吃饭,平板支在餐桌上,或是追综艺,或是看电影。
不会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可是……
何陶没搬过来的时候,这里不是一直这样吗?
习惯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程芷没有吃饭的胃口,随手扔了包,大字型躺到沙发上时,这样想到。
阳台的花生长的极茂盛,花期互相接替,总没有凋谢的时候。
她撑着脑袋看它们,心里涌出淡淡的彷徨。
究竟彷徨什么,她也不清楚。
一直到何陶走后的第十天,她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她竟然在想念何陶。
这放在以前,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算她当年去了万里之外的异国,最多也只会偶尔想起他。
从没有像这次这样,几乎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程芷心里种不好的预感。
两天后,何陶结束出差,拖着行李箱,提着大包小包的特产回家。
家里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他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门,站在客厅愣了许久。
回过神,他放下行李,看了眼时间,程芷应该已经下班了。
“阿芷?你在家吗?”
他转了一圈,屋子里没人,打电话同样无人接听。
一切都过于反常,何陶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他捏着手机,匆匆出门。
刚走到车库,迎面就撞上提着东西下车的程芷。
见了他,她脸上霎时扬起一个惊喜的笑:
“你回来啦?”
他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你这么快到家啊,”她揉着手腕,“我还以为你得晚上才能到呢。”
“我改签了航班,提前回来了。”他瞥了眼购物袋,奇怪道,“怎么买这么多吃的?”
程芷音量不高:
“你出差回来了,我想给你接风洗尘。”
何陶:“……谢谢。”
说完,他别过脸,偷偷压下上扬的嘴角。
程芷盯着地面专心走路,嘴角也勾起一点。
到了家,何陶把带回来的特产拿出来,是两盒精致的糕点。
“这是当地一家百年老店手工现做的,我尝过了,很好吃,想带回来给你也尝尝。”
他道:
“另一盒是送姜珥他们的,明天麻烦帮我转交一下。”
程芷拆了一块玫瑰酥,果然入口满嘴浓郁花香,比她从前吃过的玫瑰酥都要好吃。
她仔细端详手中食物。
酥饼易碎,稍有碰撞便会变形。
可他带回来的两盒个个都完完整整,可见一路上都在精心保护。
程芷心里好似被羽毛挠了一下,痒痒的。
何陶去厨房处理她买回来的食材,走之前不忘给她洗了一碟红彤彤的小草莓垫肚子,又顺手支好平板,调到她喜欢的那个综艺。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头顶灯光暖融融的。
不远处洗菜的水声,锅与铲的碰撞声,还有面前平板中传来的笑声,所有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分外热闹。
走之前还冷冰冰的房子突然就有了温度。
程芷拈起一颗小草莓,迟迟没能下嘴。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再想起林凌这个名字了。
原来人的记忆力,真的很脆弱。
*
再见到姜珥时,程芷把糕点递给她,“何陶送的。”
姜珥高高兴兴的接过,“啧啧,他这么用心啊,出差还不忘给你带礼物。”
“这是送你的。”她道。
“我只是沾了你的光而已。”姜珥对她挤眼睛。
程芷:“……”
她喝了口茶,没接话。
“怎么样啊?”姜珥问。
“什么怎么样?”她装傻。
姜珥叹气:“你为什么非得和自己较劲,不肯让自己去过更轻松的日子呢?”
“我只是……不明白。”
程芷脸上有点迷茫: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舍不得他给我的这个‘家’。”
姜珥简单直接道:
“你如果不喜欢他,又怎么可能会喜欢他给你的这个家呢?”
程芷想了很久,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
刚出门,她接到了医院的来电。
对方简单说明了来电用意,她一字一句听完,眼前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一只手及时扶住她,“怎么了?”
程芷抬头,看见何陶急切的脸。
她唇色苍白,连说话的声音也微不可闻。
“我妈……得了肝癌。”
“晚期。”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她眼泪陡然落下。
何陶等她哭完,拍拍她的背,温声道:
“我陪你去医院看阿姨。”
她说不出话,只是用力点头。
何陶拉着她去了车库,找到自己那辆自从搬来就再没开过,已经落灰的车。
她坐在副驾驶,神情恍惚,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想到,只能在律所打杂,生活窘迫的他,怎么会拥有一辆最新款保时捷。
到了医院,两人急急找到程妈妈的病房。
vip病房只住了她一个人,环境算得上清幽。
短短半年不见,程芷几乎认不出她了。
记忆中那个总是精致干练又雷厉风行的女强人躺在床上痛哼,眼眶深陷,脸色蜡黄,瘦到只剩一把骨头。
程芷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抱起她。
见了他们两人,程妈妈立时停下痛哼,勉强撑起身体,板着脸道:
“你不是不要我这个妈了吗?还来做什么?”
程芷偏过脸抹抹眼泪,走到她床前:
“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程妈妈冷冷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
程芷泣不成声。
程妈妈看了她一会儿,脸上表情慢慢和缓下去,无奈道:
“要死的是我,你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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