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只手,才伸出一截,便如同被烫到了一般,立即收了回去。
那收回去的双手,手指指尖的部分隐隐冒着一股白烟。妇人的脸,有一瞬间狰狞起来,几乎要显露出死前的模样,又很快恢复成了惨白。
初夏没空注意别的。
在妇人的手接近她时,她不仅肩膀上的花发着烫,戴在脖子上的小瓶子,里面的那些红色液体,也在发着烫。
小瓶子,是昨日郁景初在马车上送她的。
虽然受了伤,妇人仍旧不甘心,她被两只手背在身后,阴沉沉的双眼不断徘徊在初夏与郁景初的身上。
最终,妇人紧盯着郁景初,
温柔的嗓音和阴冷可怖的神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郁...别任性了,快跟姑母一起回去。”
“我们是一家人。”
妇人嘴角勾起,“一家人...就应该是整整齐齐的啊。”
像是终于被打动了。
郁景初抬起了低垂的头,他面上带着笑,尖尖的虎牙又露了出来,
他说,“好。”
*
初夏仍旧拉着郁景初的手没放。
她尊重郁景初的选择,即便目前他只是个孩子。
就是知道跟妇人走,会遇到一些问题,初夏只是纠结了一下。
他们走了不远的一段路。
到了一处,那妇人才终于停下。门前高高挂着一个牌匾,写着“薄府”两个大字。
妇人名叫郁烟,是路上特意与她介绍的自己,态度极为殷勤。
刚走进院子里,初夏便嗅到了这“薄府”内,正漂浮着一股极淡的血腥味。
她可以想象的到,不久前,这里应该曾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小郁,你和这位小姑娘应该还没吃饭吧,姑母刚好做好了饭。”郁烟又开始咽口水了。
说话中清晰地吞咽口水声,让初夏觉得,这位假扮小可怜姑母的妖怪,就差把居心不良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初夏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这鬼东西说的话也太假了吧....
哪个正常人,会饭做好后,到街上漫无目地的闲逛,而且还去到那么远的地方,倒像是在守着什么,等着什么。
他们刚进府内,外面又传来脚步声。
“烟儿,我回来了。”
一袭淡色长衫的男子,踏过门槛,是文质彬彬的儒雅样貌。身后还紧跟着一个奴仆打扮的。
郁烟的一双眼睛更亮了,急急迎过去,柔声唤着进门的男子,“夫君,你总算是回来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昨日有点事耽搁了。”薄茂皱眉。
他身上一身酒气,带着一股淡淡的脂粉香,若是往常的郁烟看到,必定是会各种撒泼,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温和。
薄茂摇了摇头不去多想。
他一向不在意郁烟,此时只当是她转了性,想要做起贤妻良母。
“薄明呢?”薄茂开口问。
郁烟笑着答,“他刚吃完饭,我拦不住,就跑出去玩了,你也知道他向来调皮。”
薄明是薄茂与郁烟的孩子,薄茂轻“嗯”一声回应。
他视线落在院中格外显眼的男孩女孩身上,在看向郁景初的时候止不住地皱眉。
怎得还没丢掉?!
薄茂想去问郁烟,但又不太好开口。
他看了眼那陌生女孩,女孩虽然用面纱挡着半边的脸,但露出的眉眼好看极了。
但郁景初往前了一步,挡住了他的视线。
薄茂双唇动了动,还没说话,便听郁烟说,“夫君也饿了吧,该吃午饭了。”
郁烟说完,便去指了指正屋桌子上,那一桌丰盛的饭菜。
“这些我做了好久,大家都一起去吃吧,再过一会儿等凉了就不好吃了。”郁烟接着道。
薄茂没再多说。
桌上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冒着热气。
但那些饭菜,在郁景初和初夏眼中却是另外一副模样。
那些哪里是饭菜,分明是一桌的虫子,虽然也有肉菜,但那血肉模糊的,指不定是什么肉做的。
这次不只是初夏,连宵梦也有些熬不住了。
薄茂还是人,
至于那正打着饭的郁烟,却是通身冒着股黑气,面上的五官都快被黑雾完全遮挡。
郁烟把碗递到了薄茂面前,她温声道:“夫君,趁热吃吧。”
薄茂正要接过,却被男孩的声音阻拦,
“姑丈不能吃。”
一直低垂的头的男孩,抬起了头,他正看着他,或者说,是在看着他手前的那碗饭。
薄茂拿碗的手顿了下,视线停在郁景初身上,他冷笑道:“难不成,这饭还能有问题?”
男孩轻轻的点着头,灰衫有一道道裂痕,薄茂知道那是被他打的。
但那又怎么样。
薄茂忽视郁景初点头的动作,念在一旁还有下人,又多了一个陌生的女孩,薄茂还是要面子的,他隐隐的不想露出丑陋的一面。
心中愧疚于昨晚的一夜未归,
薄茂的语气也较往日柔和,他嗅了嗅饭香,不由得称赞道,“烟儿做的饭菜味道很好。”
但他忘了一件事,郁烟是从来不会做饭的。
第138章 因为是家人
郁烟看着薄茂吃着饭菜,嘴角挂着愉悦的笑。
她又端了一碗饭,举着手中那碗满是爬虫的饭,伸长了手,凑到了初夏面前,
“吃呀,小姑娘也快趁热吃呀。”
见初夏没有去接瓷碗,甚至身体往后退了退,郁烟嘴里过长的舌头露了出来,“难道,你不喜欢?”
初夏没吭声,任由郁烟把碗越发地凑近她。
她身体往后仰,尽量远离那一桌奇奇怪怪的恐怖菜肴。
那边,薄茂越吃越香,他觉得这些饭菜美味极了,刚开始薄茂的吃相还算优雅,小口细撅地吃着那些菜,到了后面就是狼吞虎咽,完全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
在听到郁烟声音后,薄茂抬起脸,停了筷子,见初夏与郁景初都不动,也提醒到:“快吃呀,你们怎么都不吃?”
初夏知道薄茂是人。
比起紧张恶心的情绪,她更多的是对于郁景初的心疼。她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郁景初经历过的事。
而那时候,只有小可怜一个人面对这些的。
“——啪”
郁烟举着的瓷碗,被郁景初伸手打落地面。
郁景初偏着头,神色无辜,“不好意思,是景初手滑了。”
他说着手滑,在打落掉瓷碗的时候,特意是朝着郁烟面上的,“姑母要听实话吗,桌子上的这些真的很恶心呢。”
那一碗,掺着虫子的汤水全部撒到了郁烟的身上,由头到脸的,顺着头发往下滑。
郁烟双手摸着脸,不知是在装模作样,还是在做着什么打算。
她看了郁景初一眼,随即捂着脸哭道:“小郁,你怎么这么不懂礼貌!!”
郁烟又伸手去拉身旁薄茂的衣角,指了指自己的脸,“相公你看.....”
在薄茂眼中,郁烟被淋了一头汤水,是梨花带雨,但在初夏和郁景初眼里,那就是一头虫子乱爬,是惨不忍睹。
薄茂准备唤个小丫鬟带郁烟去沐浴。
但奇怪的是,屋中的几个小丫鬟,任他把名字喊了一个遍,也没有人回应。
“烟儿,府上的下人们呢?”薄茂放下了筷子,去问郁烟。
郁烟回得很快,“夫君应该也知晓,最近城中不太平,那几个丫鬟怕得慌,又不放心家里,他们来找我,我....便让他们回家探亲去了。”
薄茂本来想伸手安抚一番,但看郁烟一头一脸的饭菜,着实无从下手,他点了点头,“还是烟儿心地善良。”
薄茂只能喊自己的贴身奴仆去给郁烟烧水。
郁烟喉咙动了动,又看了眼那仆人,也借口说是洗脸,提前走了。
*
初夏被安置在了屋子里。
那自称是郁景初姑丈的人,明显带着怒意的 在郁烟走后,便喊走了郁景初。
门被关上的时候,初夏有些不安。
“宵梦,你觉得小可怜的姑丈会是好人吗?”
这个问题,在问出时,初夏心里便有了答案。
薄茂虽然是个长相儒雅的男子,但是给她的感觉并不好,像是个很虚伪的人。
初夏又想起,薄茂问郁烟他们儿子时,郁烟那一个眼神,还有那个清晰的吞咽声。
那些人到底怎么了,完全可想而知。
看到府中的情形,初夏也算是明白为什么郁烟要跑出去了。
大概,是把府上的所有人都害光了,便想要去街上看能不能再骗回来几个倒霉蛋。
作为那个倒霉蛋的其中之一,初夏觉得小可怜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活下去真的不容易。
郁景初的生辰就在后天,她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了....
初夏正想着,视线落在门上。
门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黑色的阴影正映在那里,映在门上。
初夏看得一愣,她倒是不怕。
只是小瓶子和花花又开始发着热,像是在预示着会有危险。
门外,那个身影停了一下,很快离开。
看着那样离开的身影,初夏不准备坐以待毙。她想要出去,她要躲开那个鬼怪,找到郁景初。
她说过的,她会保护他。
虽然她很废物,但在危险的时候,陪在他身边还是可以做到的,她不会拖后腿,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就骨渊那疯蛇,都杀了她不知道多少次了。
*
另一处屋内。
薄茂拿起桌上的鞭子,看向听话跟着他过来的郁景初。
薄茂喜欢郁景初的母亲,这是无人知道的秘密。也或许有人知道,但他并不在意。
薄茂娶郁烟,也只是为了有理由可以时常去到郁府。
郁景初地与他母亲的模样相似,像的地方,是笑起来是颊侧浅浅的酒窝。但他很会少笑,薄茂曾经是看过郁景初笑的,不过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看得久了,薄茂朝郁景初甩着鞭子,“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
郁景初并没有躲,仍旧像是不知道痛,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薄茂控制不住自己的嗓音,他声音变得嘶哑难听,“如果不是你,她或许不会死.....”
“.....她还那么年轻。”
郁景初生来便与别人不同,曾有算命的大师替他算过。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极易招引邪祟,本身也有短命之相,是个活不长的。
其实,也不仅仅是邪祟,那极好的根骨,便能轻易地引人觊觎。
大师提出的解决之法,是把郁景初送出,最好是送到寺庙,抑或者是远离人的地方,才可保一家人的安全。
郁家一家不愿把他送出,又生怕郁景初出事,便把他关在屋中,不让外人见着这郁家的小少爷,每年让奴仆带着郁景初去附近寺庙短住一月。
郁家出事的那一日,正是郁景初回府的日子。
郁景初并不懂得薄茂对于他母亲的喜欢。
在被关在黑屋子的日子里,只有姑丈偶尔会过来陪他说说话。
虽然他能看出姑丈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不躲?”薄茂的目光中仍带着恨意。
眼前的这个,就是个灾星,受伤后也可以轻易愈合的灾星。
这就是个怪物!
郁景初说话声音低低的,“姑丈...是家人。”
姑丈也曾对他很好,还曾陪他在小屋子里一起过生辰。
那时,姑丈说是他的家人。
因为是家人,所以即使变成了丑恶的模样,即使会伤害他,他也不会去躲。
他很喜欢家人这个词。
仿佛可以证明他并不孤单,并不是一个人。
那间小屋子,
真的很黑,也很安静....
第139章 他的话,像是恶毒的诅咒
薄茂低低笑了起来,“家人?”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谁是你的家人?”
“谁敢当你的家人...”
“你就是个祸害,是个灾星!”
这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薄茂这般想着。
郁家被灭门那一天,薄茂赶去的时候,看到的是比他先一步进去的男孩。明明父母死相凄惨,但他却连一滴泪都没有落下。
在薄茂心中,郁景初便和那些人一样,是死了的。
“是你害死了所有的人,全部都是因为你.....”薄茂两手按上郁景初的肩膀,
他朝男孩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为什么还活着?”
郁景初身体被剧烈摇晃着,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一切,倒显得他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薄茂眼神越发冷。
如若不是郁烟开口,他是万万不可能留着这祸害的。
薄茂低低的笑着,他看向郁景初,几乎要笑出了泪,“你这种怪物,永远都会是一个人,所有人都会离你而去,所有人都厌你、弃你,直到你死。”
薄茂的声音不大,一字字、一句句,皆如同恶毒的诅咒。
男孩站在原地,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反应。
薄茂松开放在郁景初肩上的手。他捏紧了鞭子,再次朝郁景初甩了过去,朝着那张极具欺骗性的乖巧面庞。
这次,鞭子被拽住了。
是无数日子里的,头一遭。
“不会的.....”
郁景初拽着鞭子,他仍旧低垂着头,声音如同呢喃般,
“景初...还有姐姐。”垂落的碎发遮住他的双眼,半张脸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手里一直捏着的白瓷小瓶被捏碎,装在里面丹药,也化为了黑色粉末。碎片划破了他的手心,红色液体顺着手背、指尖,下滑滴落在地面。
空气中满是血的味道。
已经,不需要了。
已经....彻底不需要了.....
白瓷小瓶碎成无数片,碎片掺杂着血珠,无声地落在粗糙的地毯上。很轻的一声,引不起人的注意。
“姐姐对景初很好,景初并不是一个人 。家人..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薄茂被从家人的名单里彻底剔除,没有了安全词。
听着这些话,薄茂的心没来由地一沉。
薄茂想要拽回郁景初扯着的鞭子,但他惊奇地发现,他的力气居然比不过一个孩童。
闻着空气中漂浮的血腥味,薄茂的视线落在郁景初不断滴血的那只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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