叵耐金睐坚持不懈,实在烦不过,她起身过去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把掌力道太大,打松了他嘴里的破布,他努努力,顶了出去。
知道白素宽立刻就会把那玩意重新塞进来,他省略正题,飞快道:“你做炸药不靠谱,我有手雷。”
失去发声的权力太久,此时难得的机会,必须在一秒内打动敌人,否则破布一塞,自己不知何时重见天日。
白素宽心动了一下,不过转而冷笑:“警察局对警械管理严格,科级以下连手枪都不予配备,你一个分驻所的小所长有手雷?”
破布又要塞进口中,金睐抢言道:“不是警局配的,前年我干掉一个日本宪兵,从丫身上搜的。”
白素宽一怔,动心了。
她之所以费尽力气从爆竹当中提炼炸药,那是因为实在没有能力搞到什么杀伤力武器,若是金睐有手雷,那简直是瞌睡递来大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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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当真?”她冷冷出声。
“当真,在我办公桌下面的暗格里锁着,只要你放我出去,我……”
还没说完,就见白素宽拿起破布要往他嘴里塞。
他连忙道:“知道你不信,这种私自搞来的武器怎么会放在办公室,可我家住大杂院,一个院里六七户人家,出警忙的时候,我那瞎眼的娘全靠街坊邻居照看,大人小孩进我家跟回他们自己家似的,实在没法存放要紧物件儿,警所对于我来说是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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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宽将信将疑,想了想,问:“暗格钥匙在你随身携带的那串钥匙上吗?”
她与他无冤无仇,并不打算杀他,那天将他迷晕后也没有对他进行搜身,只把他的警棍收走了,别的物件没动,大仇报完之后会放他出去。
“在,最小的那只便是。”金睐道。
白素宽近前,一边提防他偷袭,一边摘下他的钥匙串。
旁边的王林这时候忽然笑了,虽然口被塞着破布,但这声笑还是清晰可闻。
金睐心里“咯噔”一声,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洪荒之力顿时爆发,右脚飞出,哐嗵一声将白素宽踹到了两米开外的土墙上。
白素宽后背撞墙,然后嗡咚跌坐在地,。
金睐能有这一下,也非一日之功。
被囚禁这五日来,他无时不刻在挣扎揉搓身体。
他和王林不一样,求生欲极强,和地上那个老叫花更不一样,体能极好。
所以他的揉搓不是完全没有成果,昨天夜里右脚处有了些许松懈之相。
但他不敢轻易尝试出击,因为上身和其他部位还绑得跟粽子似的,单凭一只脚胜算太小不说,失败后还有可能被变本加厉的捆绑禁锢。
要不是今儿白素宽出现让他动了凭言语打动对方的心思,也不会暴露自己脚部解放了的事实。
实在是王林那一声淡笑让他警醒——白素宽根本不会放他出去取手雷,她要自己去取。
当然,绑匪自投罗网去警察局偷东西这不是一般人敢干的事。
但白素宽是个例外,聂文弄是她杀的,王麻子是她杀的,警察局长她绑架了,警察所长她绑架了……
登堂入室去警察局偷东西对她来说又有什么不敢?
究竟是王林和白素宽交手多,对其了解比他深,怕是刚才自己一开口,王林就料到白素宽的心理了。
偏自己还傻呵呵地想着能被网开一面。
他气得咆哮,说老子跟你无冤无仇,凭什么这么待我。
“你家丁二要不是老子找人收尸做白事,到现在都横尸街头,再说我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我那瞎眼的老娘怎办?再有三天家里就断粮了……”
白素宽疼得眼冒金星,她被那一踢、一撞、一屁墩伤得不浅,扶着腰好半天才站起来。
咬牙切齿地上来制裁,欲把金睐的嘴塞上、把他的腿重新绑缚。
但金睐拔山超海的那一下猛踢意外地将右腿的绳索崩断了。虽然其他部位仍然被捆绑,可是孔武有力的他,光凭这一条长腿就叫她近身不得。
无奈白素宽只好扶着老腰爬上去找吴妈和二丫。
正好妹妹和刘凤藻回来了。
三人操着王林的手枪、金睐的警棍、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棍棒武器下去,才合力把金睐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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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蚍蜉撼树·叁
老巡警金三在打扫所长办公室。
大侄子这间寒酸办公室的钥匙除了他自己有一把外,就只有金三有备用钥匙。
有人敲门,抬头一看是上次那位重庆的‘林记者’,他连忙放下苕帚堆起笑脸去迎。
林记者礼貌道:“上次和金先生约了采访,一直忙着没顾上来。”
金三说:“不巧得很,他那瞎眼老娘摔了腿,在医院照顾呢。”
林记者莞尔,说:“老英雄有所不知,今早我在煤渣胡同遇见令侄,他说刚从保定回来,稍后就要来所里,叫我先行到这里等候。”
金三一听保定对上了号,登时信以为真,高兴地端茶倒水。
恰外面巡警喊他,他说失陪一下,去去就来。
出到警务室,只见一个穿学生装的男孩来报警,模样清秀娘们兮兮还是个哑巴。
呜哩哇啦半天说不清,巡警听不懂才喊他出来。
他们在外面跟‘男学生’交涉着,白素宽飞快地寻找办公桌暗格,打开后却是空空如也,头皮顿时‘刷’地一下,没想到竟是被金睐骗了。
不死心,继续查看。
忽然看见暗格后有个凹槽,下意识伸手探进去,里边很深,半条手臂伸进去才碰到里边冰凉的物体。
她心头一跳,意识到必是那枚手雷。
而与此同时外面走廊里响起金三叔的声音——-“米先生大驾光临,真是鄙所的福气,金睐马后就来,劳您先到办公室喝喝茶。”
白素宽大惊 ,而外面的米慕葵和金三已经临近门口。
米慕葵虽然破戒出门了,但身前身后带了五六号镖师,把个走廊塞得黑压压一片。
推开办公室门,一个窈窕的背影立在书架前,正端详着那为数不多的几本巡警纪律手册。
听到他们进来,对方回身点头示礼。
金三给双方简单介绍了一下,然后忙着看茶。
白素宽说:“既是米先生有事找金所长,那我改天再来采访吧。”
她微微颔首,告辞朝门口走。
天知道她看到仇人有多痛苦,恨不得就在这里将米慕葵炸死。
好在手指掐在臂上,唤回些理智,她悠悠告退。
米慕葵儒雅谦和,目送林记者离去。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气。
林记者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道:“林记者是中央日报的知识分子,不知贵报的周主编近况如何?周翁与米某是世交,一晃眼八年未见啦。”
白素宽驻足回身,温婉道:“周主编不幸,两年前遇难于一场轰炸。”
她在中央日报谋过职,虽然待得时日不多,但多少有些了解,这下子算是没露衬。
米慕葵见信息对应上了,心中的疑影消了大半。
白素宽走出警所数十米,离开刘海胡同才停下。
她大口呼吸,浑身像被仇恨抽干了精气,扶着墙慢慢地喘息着…….
报童从身边经过,高喊道:“号外号外!霞公府案二次重审!宁白氏身亡真相存疑!”
白素宽闻声一震,意识到方醒秋起作用了。
苦心积虑这么久,最终能彻底为他们洗冤的竟然仍是权贵的力量。
蚂蚁撼大树,竟只能是找到更大的一颗树,把原来的那颗树变成蚂蚁……
罢了,过去了,她苦笑摇头,接下去该进行收尾工作了。
·
两天后,刘凤藻从米家带回消息:米家要逃跑了。
米慕葵前日在警所等到中午不见金睐踪影,后得知金睐已经有五六天没有上班了,立刻就意识到不妙。
回家的路上又听到报童吆喝说霞公府案重启,知道这次问题严重了。
果然,第二天大哥就被撤职了。
他不敢侥幸,当即壁虎断尾,决定举家出逃。
刘凤藻得到的出逃日期不够精确。
虽然米艮莲说全家要在第三天出动,但白素宽唯恐米氏夫妇临时变卦,于是从第一天起就蹲守在米家附近。
手里有了方醒秋留下的财力后,凡事都便利了很多。
她挑选了米家附近一座监视条件最好的商铺,配备了跑马场上使用的长筒望远镜。
让吴妈带着假小子莹莹装作娘儿俩去租赁到手,住进去密切监视米家。
布局妥当,还差一个细节没有到位,那就是她需要用王林的手枪给米慕葵近距离补枪。
倒不是怕米慕葵在爆炸过程中死不透,而是她需要将爆炸事件的锅推到王林身上。
近距离抵着脑袋开枪应该不难,无非就是打开枪栓、扣动扳机,但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举事前一天,她还是着意研究了一遍如何打枪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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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氏夫妇果如白素宽所料变卦了。
他们等不了第三天逃,打算第二天晚上便趁着夜色的掩护出动。
一家老小三个月没出过家门,大人虽然忧心忡忡,子女们却竟然有着些许对未来外洋生活的向往和憧憬。
三辆汽车载着一家人,在夜色中逶迤出发,白素宽不愿伤及太多,父母行恶子女无辜,她祈祷米氏夫妇不要与孩子们同车。
而大概是老天爷不愿继续磋磨她了,米家孩子们分别都在后面两辆车上,米氏夫妇在魏三驾驶的第一辆车上,唯一遗憾的是米艮莲会成为漏网之鱼。
但是她这样的千金小姐,吃穿用度全靠父母,作恶伤人也全凭父母宠爱。米氏夫妇一死,她相当于失了水塘的干鱼,只怕比死还痛苦。
况且莹莹出狱后,全北平都知道是米艮莲污人清白,她出洋不能,留下不能,已经成为过街老鼠,这种报应对她来说够了。
最关键的是白素宽不能再等待更好时机,因为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利用方醒秋的家族为母亲洗冤,看似如愿以偿,其实是一步后患无穷的险棋,等同于‘驱走饿狼、迎来猛虎’,接下来她认为方家要抢孩子了…….
*
地窖里,金睐发现老叫花子在某个夜晚断气了,活活被饿死的。
这个老头子是先于他被绑进来的,被囚禁后没有受到他与王林同样的待遇,一口水没被灌过,一块窝头没被塞过。
这是白素宽对他的凌迟,为报丁二爷的仇。
老叫花的尸体被拖走前,金睐又拼命挣扎,希望能再说句话。
这次白素宽允了,如此痛快,更验证了金睐的判断——这些个女的报完仇了,她们快要走了。
而他和王林也该被灭口了。
他彻底不报希望了,嘴里的破布被拔掉后,他说:“老子想当官想发财、坏事干过好事也干过,摊上这种背运老子认了,但我那瞎眼老娘一辈子行善积德,蚂蚁都不忍踩死,你们给我三叔递个信儿,炕席子下面有个存钱折子,没多钱,给三叔保管一下吧,用这些钱能养老娘多久养多久,甭让她太遭罪,还有……”
刘凤藻不耐烦了,说:“老师,甭听他啰里八嗦。”
但没想到他最后一句竟是:“临走前,叫我见一眼壮壮。”
白素宽半晌没说上话来,终究一言不发地走了。
第32章 (正文完结)驱狼迎虎
米家别院的正门造型别致,采用的是西洋建筑的花园洋房式大铁门,夜色中,大铁门缓缓打开,三辆汽车逶迤驶出。
而下一秒爆炸轰然发生,米太太和魏三的尖叫声被火势消音,后面两辆车上的人惊惧地望着眼前的巨变,吓得失语了。
米慕葵临死前被补了一枪,开枪人让他看清了自己的面孔——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林记者’,米慕葵当空一口凌霄血,死明白了。
汽车油箱引发第二次爆炸,火光一飞冲天,轰轰烈烈。
白素宽大步流星,前方夜色如墨,身后熊熊火焰,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
凶宅院子里的窖窨盖子再次被移开时,金睐连眼睛都没睁一下,他已经不存生还之念了,白素宽肯定不会将他留活口。
悉悉索索间,下来的是两个女的,她们给他和王林灌了两碗不同于平常味道的水。
里边有迷药,因为他很快便意识混沌了,朦胧中感觉身上的绳索在被解开。
再醒来大概是十几个钟头之后,他躺在地上,微微动了动胳膊,竟然胳膊抬起来了。
他一顿,试着踢腿,腿也自由了。
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可不,身上的绳索无影无踪。
他扯掉嘴里的破布,大难不死地仰天长笑。
王林见状意识到什么,也死灰复燃,吱吱嗡嗡急不可耐地恳求金睐帮他松绑。
而金睐哪里顾得了他,窖口有一隙光漏下来,他三脚并作五脚爬上去。
并不耀眼的冬阳刺得他眼痛。
院子里空无一人。
屋子里也空空如也。
他的自行车在堂屋的墙角歪着,他扛出大门,骑上飞也似地往所里奔去。
一进分驻所那座破门,预想中的大惊小怪完全没有。
几个老巡警只是不咸不淡地招呼了一声,问他:“你娘没事吧?忙得连胡子都顾不上刮刮?”
三叔把他拉到角落问:“王林没抓着吧?要抓着也犯不了这么大案子。一下炸死仨,真有他的。”
所里从容祥和的气氛让金睐几乎有种惊悚感,叔叔爷爷哥哥们,你们所长失踪了整整八天呐!
“三叔,我不在的这几天,大家伙就不觉着邪性?”
“邪性啥,你不是叫你娘给我带话,说上保定抓王林了,你不让我声张,我只好说你娘摔了腿住院了。”
金睐了然,不说这个了,问:“三叔你才说炸死仨,嘛意思?”
三叔抖开报纸给他看,白纸黑字:「原警察局长米某,指使属下王某替胞弟伪造杀人现场,后因事情败漏双方结仇,王某怀恨在心潜伏谋划,于某日将米某胞弟枪杀,并投掷手雷试图毁尸灭迹,导致米氏女主人及管家魏某一同遇害,现场遗留子弹一枚,经痕检证实为王某之警械。现国民政府公开向社会各界征求罪犯线索,望各界积极检举揭发。」
金睐难以置信:“合着霞公府案又变了?”
“可不,白宁氏冤枉呐,案子一公布,整个四九城都夸国民政府英明!”
金睐看着报纸上国民政府的“告市民书”——「霞公府案是党国接收北平以来第一桩平民受辱案,侦办过程中受到种种官僚作风的干扰和阻挠,但党国治贪坚决,顶住各级压力彻查冤情,终于还平民于清白,惩权贵之嚣张!让民主不再是一句口号,做百姓坚实之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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