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们也知道只能这样,拱拱手,抓紧时间散去。
迟逍风和黄解一这才有空把朝长陵拉到一边来。
“师妹,怎么办?这帮修士的意思是想趁烛龙夺回龙鳞之前就杀了它,但你不是得……”
不是得等它龙鳞齐全然后剥去它的内丹吗?
这后半句话没能说得出来,因为迟逍风和黄解一知道元秋就是那片龙鳞。
朝长陵杀得了他吗?
可如果不杀,没有内丹,渡劫天雷怎么办?
朝长陵罕见地没有吭声,二人你看我我看你,迟逍风推了下黄解一,他不得不道:“真、真君!这么说起来,我又在藏经阁找到了上古妖兽剩下的古籍,不过应该没什么用了。”
他从怀里拿出一本抄书。
的确,如今烛龙即将降临,似乎也不需要再破译什么古籍。
朝长陵姑且接过来揣入袖中,却是问:“桃决呢?”
迟逍风:“还在住处躺着呢,元秋刚才过去看他了。”
“行,我去看看。”她道:“你们没事就帮忙摆聚灵阵,大结界不行,小结界是来得及的。”
“行行,你放心。”
她转身离开天枢台,御剑来到居所院门,还没进去,迎面就见元秋从里出来。
他理所当然的还是完好无损的模样,朝长陵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心里松了口气。
“你去看过桃决了?”她问他。
元秋点头:“那具傀儡躯体现在装着他,不过契合度太差,只能在床上躺着。”
朝长陵进去看了眼,的确,叫名字也没见他有反应。
“他刚才其实醒了一会,我听他说……”他顿了下:“他说山尘说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打算近期慢慢解开他的各个魂符,放他转世投胎。”
“是吗。”
朝长陵面色如常,似乎没有怀疑。
元秋知道她肯定猜到了,山尘之前折腾了那么多,放他从小境界里出去,又给他准备镯子法器,还调换他和桃决的魂魄,这些莫名的行为似乎都只是在尝试让他生出爱魄,早日完整。
二人走出屋,天际又黑了几分,雷电在云间穿梭,压迫感强得似乎快要砸下来。
朝长陵不急着回去,在花厅坐下,拿出茶具又想起元秋不怎么喜欢喝茶,索性煮了壶清水。
她一直没出声,元秋却有话想问,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跟山尘去地宫,他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这显然是明知故问。
刚才临走时,元秋说:“如果这件事对你来说是有必要的呢?”
她那时不明所以,现在却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当然不敢明说了,想必换了谁来都不敢。
“山尘跟我说,你是一片还不完整的龙鳞。”
果然……她已经知道了。
元秋淡淡笑了笑:“以前是不完整,但现在不是。你也看到黄解一那个反应了,就算山尘说谎,他也不会。”
“我可以成为龙的一部分了。”
“不行。”
话音刚落,她突然开口道。
这反应是他没料到的,愣了愣问:“……什么,不行?”
“你不用死。”朝长陵看他:“还有时间,我会找一个不需要你死的办法。”
元秋:“……”
“你明明知道这种办法并不存在。”
“怎么不存在?当然存在。”
她不明白他明明快死了,语气听起来却似乎有点高兴。
“你不信我吗?我曾经说过,这世间少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
“我不会让你死。”
她把茶盅往他面前一搁,砰的一声,足以证明他无所谓的态度让她不悦。
不会让你死。
这是元秋从未想过能从她口中听到的回答。
明明从前对自己一向只有两个字。
“不行”。
代表着拒绝的那种不行。
“我们此生大概不会再相见,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过去。”
“那两个假修士或许可以救你出去,但不会是我。”
“你想要一直跟着我?”
“不行。”
她从来不曾对自己移情。就算有,也只是因为皮囊。元秋一直都这么认为。
甚至到这一刻,他都还是觉得,就算朝长陵对自己有情谊,但和她的复仇相比,也只能沦为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不可能选他。
怎么可能?
谁也不能改变朝长陵的想法。
桃决都不能,他更不能。
“你是修炼修到神智不清了?”他道:“你执着了千年的复仇不就为了现在这一刻?”
“是,但这个前提不用非得你去死。”
“……”
元秋捏着茶盅的手指一紧,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望她,脸上的笑容没了:“为什么你每次都这样?”
“你不会是要说,我变得比你执着了千年的东西还要重要了吧?”
朝长陵没答话,元秋也没有真的想要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毕竟这也太奢望了。他怎么敢想。
“我可以问原因吗。”他看着她道:“你说我不用去死,不想我去死的原因。”
朝长陵没答话。非要说原因,她只知道自己的本心在说“不想”。
她不想让元秋死。
但这显然不是元秋想要的回答。
茶盅里的水总算不烫了,朝长陵不讲话,他也不催,抬手往嘴里灌了口水,动作太大,水珠溢出来洒在雪白的衣襟上。
远处的惊雷“轰轰”响了几声。
“朝长陵。”
他压低的嗓音险些被淹没。
她从思绪中回神侧了下头,那有些清冽的鼻息忽然以一种极快的势头凑了上来。
被水色染湿的唇猛地吻了她。
湿漉漉的,温热,柔软,中途突然一下子加大力道,似乎是因为幽怨。
她的手穿过他鬓边的乌发,能感觉到脸颊冰冰冷冷的。任由她用拇指安抚似地摸自己,元秋的眼神有点不满,执着地道:“原因。”
这副等待回答的样子像一只刺半收不收的刺猬。
回答错了就会刺她。
可朝长陵脑中思绪杂乱,只好道:“也许是因为你的命是我救的,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死。”
她的嘴不知为何比脑子还快,鬼使神差的又突然添上一句:“你是我的。”
元秋:“……”
“这个回答能让你满意吗?”
她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句很不得了的话,元秋怔了好一会,看见她坦然无比的脸,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和自己想的好像不大一样,抿着下唇道:“不能。”
“为什么又不能了?”
“没有为什么,就算说了你这个木头也不懂。”他撇过脸,重重吐了口气,似乎是放弃了:“不过我也猜到多半会这样了……”
今日的天色足够的黑,所以朝长陵没能看见他白玉似的耳尖还是因为那句突然的发言有点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红。
第65章
那之后,元秋没有再说过要去死的话,她说她会想办法,他点头说好,她说这个院子有结界覆盖,可以从内阻绝气息,要他不准踏出这里一步,他也答应了,整个対话过程顺从得出奇。
以前似乎也有过同样的事,那时他还会讥讽她是不是要软禁自己。
虽然主观并非如此,但做的事其实就是那么回事。
走之前,保险起见,她用剑气将院子唯一的出口堵了个严实,毕竟这结界拦不住人,以防元秋趁她不在跑出来。
软禁……
这确实是软禁。但比起让他死好多了。
除了山尘真君,如今玄一宗内所有修士都在天枢台准备聚灵阵対抗烛龙,宗内有些地方的看管便松懈许多。
黄解一看见朝长陵,挥手道:“真君,这边。”
她御剑而下,冲旁边的白阳真君唤了声“师尊”,対黄解一道:“走吧。”
三人身后有一座高峰,峰顶亮着细微的灯火,那就是据说汇集修真界所有秘籍符篆的大藏经阁。
“不过真的没事吗?要是被山尘真君发现……”
“这个节骨眼了,他不会拦我。”
朝长陵清楚这个曾经的师兄是什么脾性,看上去温润优雅,骨子里傲得不行,如今一切局面尽在掌控,他当然乐意看见别人为命运垂死挣扎,反正他有绝対的把握。
她迈进藏经阁大门,果然没人来阻拦,连原先封印在门口的结界都被解开。
就好像是山尘在笑吟吟地说:“随便你怎么查,反正结局不会改变”。
这里边和外头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书香气,一点点灰尘的味道,还有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抬头,看不见顶的书架几乎被各类符篆整整齐齐地挤满,上下左右,入眼皆是书。
朝长陵现在总算知道黄解一这人的厉害。
他竟能在短短几日就从这堆书海中找出那仅有的几本上古妖兽古籍。
“据我经验,咱们如果要找,先从最上头的一架子开始查阅比较好。下头的我都大概翻过来了。”黄解一道。
他之前拿来的那本抄书似乎就是下层最后的古籍,朝长陵把它收下后倒忘了问元秋上边写着什么。
但既然是之前那一部分的后半段,想来是和如何召出上古妖兽有关的。
“这么说起来,真君,我给你的那本抄书,下半段会不会是写着‘撕去血符’之类的?”黄解一道:“上次让元秋道友看的上半段不是写着:‘子时于天枢台……’吗?”
“极有可能。所以那其实记载的是召唤上古妖兽的办法。山尘早就知道了。”
“是吗……看来是我晚了一步。要是那时没被偷袭,早点知道这些,元秋道友说不定就不会去撕那张血符。”
朝长陵道:“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他们这次来藏经阁,是来寻找有没有办法可以让天雷时间提前的。
朝长陵粗略算过,占卜台跟她预言的那天,距离天雷还有一百六十七天,后来她花了半个月抵达村子,在村子里又待了大概半个月……
算到今天,竟然也还剩下六十多天。
烛龙可不会等到六十多天后才跑出来。
朝长陵有一个想法,如果烛龙现世那天,刚好是她渡劫天雷的日子,那是不是不需要内丹,也可以使计让烛龙用肉身替自己抵挡一次天雷?
修士这种还未完全成仙的躯体与上古妖兽相差甚远。
她问过师尊,师尊没说不可能,古来也并非没有利用别的生物抵挡天雷的例子,可这也只是纸上谈兵,实际操作起来真的能是这么回事吗。
谁也说不准。
但除此之外,朝长陵想不到另一个既不用被雷劈死,还能杀了山尘,又能保住元秋的办法。
也就桃决可以安心转世投胎这一点还算安慰。
藏经阁外雷声阵阵,狂风将屋前的几棵白杨树吹得歪歪扭扭,似要被连根拔起。
三人在书架内来回穿梭,丹药杂集的书册是最多的一种,就算把灵力汇聚于眼,一目百行,找起来也十分繁琐。
似乎是一天一夜过去了。
虽然外头的天就没亮过,但从黄解一不知道打的第几个哈欠里,朝长陵有这样的感觉。
“嗯?”
她忽然注意到书架的一处阴影,那里放着一册过于小巧而很不显眼的羊皮卷轴。
“师尊。”她一边看一边皱眉将白阳真君叫过来,把卷轴反过来给他看:“师尊之前说的有一种丹药能使天劫提前,是不是就是这个?”
“五极神丹……”白阳真君点头:“没错,就是这个。”他道:“但它的主要作用是使你五行不受周遭灵气干扰,激活灵力潜能。天雷提前,只是它的副作用。能提前多少天,这个说不准。”
他们为了让天劫提前,是反过来利用这点。
可丹药都有药性,吃多了极有可能爆体而亡。就算是朝长陵这样修为深厚之人也不例外。
“要是灵力潜能超越了你自身的上限,也有可能用力过猛,対经脉造成损伤……”
反正好处有,坏处也多多。
白阳真君想劝,又知道肯定劝她不住,只好道:“你当真要这么做?你可想好了。”
“无妨。”朝长陵没有犹豫。
“我当初收你为徒时就知道你是个心智坚韧的,既然你想好了,为师不会阻拦。”
他道:“修士的一生何其长,我和你师兄曾说你无情,最是适合此道,看来我那时想得太过简单。也罢,无情之人也会有情,重要的是不要违抗本心,不要让自己后悔。做你想做的。”
朝长陵:“是。”
拿到炼化丹药的材料方子,她走出门,一道凛然的剑气忽然迎面袭来,她挥手挡下。
“长陵师妹原来是当真打算救元秋啊?”
山尘真君从天而降,右手执着一把雪亮的银剑。刚才那道剑气不带有杀意,更像是戏耍,她没有拔剑。
“师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了?”他道:“从前的你可不是这样。”
“从前的我是不是这样,是我说了算,不是你。”
“哈哈,只有这张嘴还是以前的模样。”山尘真君笑道:“自从有了桃决,师妹就开始变了。我以前看中你冷血无情没有同理心,毕竟这样的人才最适合仙途。”
“现在为了区区一片龙鳞,你竟要做到这种地步。这还是以前的你吗?”
他虽然语中含笑,但带着叱责,宛如朝长陵是自己养出的一个物件,这个物件没有按他想的那样生长,他很意外,也很不高兴。
“人是会变的,修士也一样。”朝长陵懒得和他废话,抬脚要走,被他的剑拦回来。
她不打算在这个关头和山尘硬碰硬,他対她的修为并没有完全摸清,这是朝长陵一直摁着的一张底牌,何必在这种时候亮给他?
她干脆站住。
山尘真君凝视着她,眸中没了假惺惺的笑意。
“现在的你变成这样只是暂时的。没事的师妹,我会在这里,就是为了让你能够突破如今的自我。”
这语气令人不快,她冷着脸没有回嘴,山尘真君这次没有再阻拦她。
玄一宗内门有一间极大的丹炉房,内室就堆积着许多灵材,因为无人看管,这些灵材都可以自取自用,炼化五极神丹也并非难事。
“真君,要用的灵材都在这里了。”黄解一忙活了半天,将东西都搬到丹炉旁:“我数了数,要是炼丹顺利,大概能炼个二十来颗。”
“足够了。”
五极神丹是上品丹药,炼化一粒就需要半日,时间上来说很紧迫。谁也不知道烛龙什么时候会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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