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迟逍风和黄解一怔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尘真君变成了……龙?”
“元……元秋道友……!”
黄解一如梦初醒,赶紧去看天枢台前的元秋。
他竟然浑身像是浴血一样,开始从各个地方涌出黑红的鲜血,火焰点燃他的衣袂,往上燃烧,似乎要将他的肉身燃烧殆尽,只有这样才能呈现出他真正的模样。
龙鳞。
他看着元秋,元秋却没有在看他。那双尚且还残留着一点神智的目光往上一抬,停留在他的身后。
他转身就看见朝长陵提剑站在这里。
“为什么?”她在看着他。
元秋没有答话。
面无表情的,有什么东西在瞳仁深处不起眼地颤抖着。
“为什么?”
朝长陵又问了一遍。
“我跟你说过,我会想办法,我已经找到办法了。”
“没用的。”
被火焚烧的痛苦压在喉头,元秋的嗓音静得出奇。
“你明明知道能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及微。”
“但不是没有!”朝长陵攥着剑柄的手用力得颤动。
元秋能看见她这个反应就已经足够了。
“朝长陵,我之前问过你,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像対桃决一样,也用千年的时间来想我。”
“但还是不用了。”
“用千年来想一个死人,是件痛苦的事。”
“你可千万别记得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慢,每个字之间停顿的次数越来越长,火已经蔓延到胸腔,很快就要烧上脖颈,烧毁那个只属于她的痕迹。
“……为什么?”她问:“你没有必要去死。”
“为什么?”元秋弯起眼睛笑了笑。
巨大的龙盘旋在他身后,全身上下唯一一块缺口在闪闪发光,黑暗几乎将元秋全部淹没。
他说:
“山尘和黄解一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我生出了爱魄。”
“那我为什么这么做,你还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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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告白,是告白。
第67章
众目睽睽之下,火焰将元秋燃烧殆尽,而山尘变成了传说中的烛龙。
它张开血盆大口,罡风冲向修士的结界,瞬间将其破坏。
巨大的龙全身漆黑,下巴处的那一块缺口随着火焰往回填充,缓缓显出一片雪白无瑕的龙鳞。
那是逆鳞。
护心鳞。
元秋。
“……”直到最后朝长陵也什么都没能跟他说,周围的修士似乎在慌乱地想要修复结界,人流攒动,她站在其中,一动不动。
巨大的龙与她对视。
烛龙拿回了缺失的龙鳞,如今谁也无法阻挡它。
“所以你不是人。”她沉着脸色道:“你是上古妖兽化形,而元秋……是你的一部分。”
“你发现得太晚了,师妹。”
烛龙的声音浑浊,似从四面八方袭来,修为低的修士会当场被震得筋骨发软,灵力尽失。
这就是修真界最强的妖兽。
“但我从没听过妖兽也能修仙,还能在修士堆里待上千年不暴露。”
“的确,其他妖兽或许做不到,但我可以。你看,我不就超越蝼蚁成为修真界最强了吗?”
烛龙觉得有趣,轻蔑地直笑。
“可惜妖兽再如何强大,注定不可能成仙。”
她道:“你怎么知道不能?”
“因为我试过,试过无数次。”它突然加重语气:“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看中了你呢?因为你是必要的啊。”
“我早就发现了,比任何人都要更早地看穿了你的本质。”
“你天资优渥而无情冷漠,所以才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任何修士都要适合此道。”
在朝长陵开口之前,巨龙的尾巴打在了这座建在山崖半空的平台,除朝长陵之外的修士们纷纷退避,好险才没受波及。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他看着她说:“我不再执着成仙而是苦练傀儡与魂魄之术,都是为了今日,让你不能说‘不’字。”
朝长陵见识过地宫的那间傀儡之屋,知道他是认真的。
疯子。
“哈哈哈,对,我的确是疯了。凭什么与蝼蚁无义的凡人可以得道成仙,而我们这些生来便凌驾于众生的妖兽却只能一辈子仰望不知何方的蓬莱仙境?”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换做是师妹你,你可会甘心?但不甘心有什么用,徒劳罢了。”
“所以我才选中了你。”
“如果非要挑一个凡人替我达成这个目的,那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
“我当初替你下手逼死桃决也是为了你。你那时太过天真,正好可以以此机会让你断情绝爱,专注修炼。你为什么要恨我?我只是在帮你踏出那一步而已。”
“不过我的确没想到,一片龙鳞都能让你再次偏离我给你备好的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为了隐藏气息骗过化清尊者而忍痛割去元秋。”
“不过不重要了。你现在杀了我,取出内丹渡劫也是一样的。不要为元秋的死犹豫,你想想,这和当初的桃决是一样的。”
“等你真的迈入无情境界,离飞升成仙只剩一步之遥时,你会回头感谢我的。”
烛龙吐露的人语流畅自然,这是很多妖兽轻易不能比拟的。如此聪慧的族群却永远都做不到凡人能做到的事吗?
朝长陵不知该说什么,也不觉得山尘说了谎,那响彻天际的笑声似乎透着点自暴自弃,不像是装出来的。
“烛龙的内丹在护心鳞下边!”大能们总算在这阵笑声中回了神,指着烛龙的下颌:“诸位快随我攻击要害!”
雪白的龙鳞并非刀枪不入,随着修士的灵力攻击,渐渐生出裂痕,渗出鲜血。朝长陵一个剑气扫过去,所有人的灵力都被打退。
“真、真君为何拦我们?烛龙还未适应原型,现在是最好的进攻时机,只要咱们联手……”
“他们说得不错。”烛龙道:“就算你不动手,总有人会杀我,我死了,元秋也没得活。你犹豫不前只会更让他痛苦,他可是很想死在你手里的。”
朝长陵面无表情,似乎不为他的妄言动摇:“所以你堂堂龙族,连反抗都不做就打算死在修士手里?”
烛龙道:“师妹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头顶黑压压的天空不知何时染上血雾,瘴气覆盖仙云,顷刻间就将其吞噬。
火蛇缭绕在天枢台上方,几乎要将人燃成碳灰。
修士们再次往前时,一道凛然的剑气将他们逼退,那剑光削铁如泥,在地上深深刻出一道沟壑。
“日持真君?”
“烛龙我一人对付即可。”
“可是……”
“后退。”
“真君……”
“往后退!”
迟逍风从没见过朝长陵这种表情。
眼睛沉在眼皮底下,拼了命要抑制住那点幽暗的冷光。
“给我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可以。”烛龙道:“这对师妹而言到底是个需要慎重决定的事嘛。”巨大的龙尾化作罡风,将天枢台震得一晃,脚下地面开始摇摇欲坠。
“一刻钟,在天枢台坠落之前,你最好已经做足准备。”
山尘大概是不会反抗的,他巴不得她赶紧杀了他夺得内丹。至于元秋?那对除了她以外的人而言,不过是个死物罢了。没人会在乎死物。
烛龙窜入云端,消失不见。
计时开始了。
迟逍风和黄解一围上来:
“师妹,怎么办?”
“真君真的打算杀了元秋吗?”
“……我当初救他,是想知道他最终会不会被那场大雪压垮。”朝长陵盯着手中的剑:“不是为了看他被这样对待。”
迟逍风一愣,发现她语气不像犹豫,也并非茫然。
这是若有所思。
就和以往任何时候一样,她在思考。
他试探性地问:“师妹……你真的想好了?”
“我不是从一开始就想好了吗?”她道:“黄解一。”
“怎么了真君?”
“五极神丹炼了几颗了?”
“我这儿有三颗,白阳真君那里应该……”
“六颗。”
白阳真君姗姗来迟,从袖中摸出一个瓷瓶。
为了炼出这六颗,他几乎用尽灵力,面对烛龙恐怕是不能帮上什么忙了。
“是吗……所以那片龙鳞是烛龙故意剥下的,连化清尊者也被他骗了。”
他听完来龙去脉,摸着胡子感叹一句。
迟逍风问:“所以山尘说妖兽不能成仙到底是真是假?虽说没有先例,但他怎么能笃定?”
“妖兽与修士的脉络从根源上就截然不同,别说成仙,就是迈入仙途都本应绝无可能。”白阳真君道:“但他打破常理成了修士,一路顺风顺水,或许以为仙人之位也不过炙手可夺。可蓬莱仙境怎会允许污秽瘴气来染指?龙族傲慢自负,今天注定要栽在这里。”
修士有走火入魔一说,妖兽又何尝没有。欲望过重,最终都会自食恶果。
“你可想好了?”他问朝长陵。
她颔首:“我要渡劫,但不会让他如意。我是不是最适合仙途的人不是他说了算,他认定是我,还寄予厚望想把我往那上头掰,我偏要按自己的意思来。”
“当初在化雪峰上我没让他如意过一次,如今也不会。”
黄解一还在念叨九颗五极神丹会不会太多了点,朝长陵已经一抬手,尽数喂到自己嘴里。
他要阻止应该来不及了。
白阳真君道:“五极神丹对经脉损伤极大,你要按自己的意思来,注定得受点苦。”
“我曾经受的苦还少了不成,我不怕多,就怕少,天雷必须在我想要它来的时候来。”
体内灵脉犹如被疏通,抑制不住的力量忽然源源不断从丹田流向四肢,这是五极神丹开始发挥作用了。
朝长陵拿剑的手松了一下,又缓缓攥紧。
离山尘给她的时间还剩不到半刻钟。
背后突然有什么人喊了她一声,朝长陵抬头。
是那具熟悉的傀儡之躯,笨拙地,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跑来,但那里头装的早就不是元秋了。
“你怎么来了?你能下地走动了?”迟逍风记得桃决之前还躺在床上动都动不了。
桃决的确是拼着最后一口气赶来的,好在让他赶上了。
“长陵!”
他抓住朝长陵的手,看见他这样,朝长陵知道元秋又和自己说了谎。
“他说山尘打算解放你的魂符,让你转世投胎。”
“他……对不起,我和元秋骗了你。”桃决把元秋找上过自己的事说了,包括那个交易。
其实那也算不上交易,不管怎么样元秋都已经决定去死,他跑来跟自己说那些话,不过是想确保朝长陵一定能活下去而已。
“刚才,元秋和姓黄的修士在外头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你的那个办法如果真的有用,真的让烛龙替你抵挡了天雷,那……它的内丹,你愿意取下来,救我吗?”
“你曾经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优先保护我的。”
他相当于在问“你愿意杀了元秋而取我吗”。
这是个残忍的问题,所以元秋才根本不曾问过。
也不知他是认为朝长陵必定不会选自己,还是不愿意把如此残忍的选择压迫在她身上。
但桃决不是元秋,他直接了当地问了。
不是想要活下去,而是想要知道自己够不够了解朝长陵。
良久过后,他听见她开口,缓慢而坚定地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平静地道:“我可以问你,元秋为什么值得长陵你做到这种地步吗?”
“因为我也欠了他一个承诺。”她道:“很久以前,我和他打过赌,他赢了。我说会答应他任何要求,但直到最后,这个承诺也没有兑现。”
“他是个别扭的人,但也是个当机立断的人。如果真的想死,他刚才或许就会用那个赌约来让我一定要杀他。但他没有这么做。”
“那是不是说明,他其实是想活下去的?只是不愿意告诉我。”
朝长陵的语气并非十足肯定,当然了,谁能真正看透元秋的心呢,他从来就不曾提起真正的心意,想要知道,只能去揣摩他那些行为后的心思。
他就是这样的人。
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让你看清一分一毫。
就好像是一场博弈。
最先冲对方袒露一切的那个人,就输了。
而刚才他被烈火灼烧,痛得像要垂下泪水,才终于愿意让她看清一些他的心思。
他是想要活下去的。
“所以,我必须要救他。”
“我明白了。”桃决忽然松开了她的手:“那你去救他吧。”
笼罩在傀儡脸上的黑雾渐散,那下边竟然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山尘死了,魂符也会解放,我可以转世投胎。”
“就算不能起死回生,我这辈子能再见到长陵就已经满足。”
“所以……长陵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吧。”
他最终没有赢过元秋。
但在了解朝长陵这方面上,他果然还是赢了他。
他早就猜到她刚才会作何回答,而元秋,从头至尾都不够了解她。
当巨大的黑龙再次从云端现身时,狂风大作,雷鸣交织,天际闪电将黑云照得雪亮,震耳欲聋的崩坏声似乎能将一切摧毁。
朝长陵执着剑,跃上半空与他相视。
他下巴处的那片雪白在漆黑的一众龙鳞中显得孤零零的,格格不入。
“师妹想好了?”
朝长陵:“当然。”
她步步往前,再往前,到了一伸手就能抚摸到巨龙的距离。山尘根本不会反抗,所以她无需戒备。
“我似乎很久没叫过你师兄了。”
烛龙:“师妹不会是打算和我叙旧吧?”
她道:“我一直很厌烦你。我从不曾招惹你,可你一直处处为难我。我迈入仙途一千年,你就为难了我一千年。就算没有桃决的事,我大概也会像现在这样厌恶你。”
她好像真的只是在叙旧,头顶的雷鸣越来越大,越来越来亮,偶尔有闪电掠过,将一人一龙照得反光。
“不过如果没有你,我或许根本成不了大能,也不需要渡劫,更不会去找所谓的上古妖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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