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他的手,元秋一愣,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反过来捏住她的一根手指,声音有点幽怨:“你以为这样说我就舍不得动手?”
“我记得自己渡劫成功,而山尘死了,那现在修真界第一大能这称号岂不是落到我头上了?”朝长陵问。
玄一宗弟子是有说过这种话。
元秋:“所以呢?”
“那我多半不会轻易就死掉。你可以动手。”
元秋:“……”
他起身往外走,朝长陵本意只是想开个不大熟练的玩笑,没想到把人给开走了。
“你去哪儿?”
“……”元秋脚步在门前一顿:“我去跟你那个师兄说你醒了。他们特意嘱咐过我,我可不想事后被念叨。”
那看来不是因为她玩笑讲得太烂。
等人一走,朝长陵方才觉得脉络隐隐作痛,好在刚才的灵丹起效果了,勉强可以忍耐。
本以为昏迷七天已经是最痛苦的环节,没想到之后的这一夜才是。
她的意识变得恍惚,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每次睁眼却都能看见那道雪白的身影。
有时撑着下颌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看着她,有时立在窗边,有时趴在她枕边,一动不动。
她实在痛得厉害,冰凉柔软的唇就会安抚似地在她掌心贴一贴,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声音带着点哑。
“你说醒了就是活了。”
“你不会到了最后还要骗我吧?”
她想说点什么,但掀掀眼皮都格外艰难。
一晚接一晚,又不知过去多少天,元秋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但大多时候也都没有声音,他只在她最初醒来时掉过一次眼泪。
等到她渐渐好转,午夜醒来,看见元秋还是坐在他的那张椅子上,望向这边的眼神又深又暗,若有所思。
“山尘可以从一条龙成为修真界第一的大能,我虽然只是一片他的龙鳞,但也是护心鳞。”
朝长陵问:“所以呢?”
“所以你死了,我也不会去死。”
结合他的第二句和第一句,她好像明白他打算说什么。
“放心,你不用做到那份上,我不会死。”
“对,你不能死,你敢。”
元秋眸光凛冽,微微颤抖。
朝长陵微叹,手脚的脉络已然被疏通,朝他招手道:“过来。”
元秋走到她身边,朝长陵伸手把他拉到榻上,翻身,将他摁倒在身下。
元秋似乎又瘦了点,没有了烛龙这个必须提供灵力的主体,他本可以像所有修士那样吸食天地精华为生,可他连这么做的功夫都没有。
“又瘦了。”她这么说的时候,元秋才从怔愣中回神,反应过来:“伤……”
“没事,内伤不影响活动。”
元秋拧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安慰他:“不会死。”
元秋:“……”
她又道:“不用担心。”
元秋别开脸:“…谁担心你了。”
衣袍散乱了一半,朝长陵本来没想干什么,但她又看见了元秋肚脐斜下方的那一颗小痣,被窗外的月色照着,似乎闪烁着妖冶的光。
她最终按着他的腿弯,低头吻了那颗痣,虽然元秋一直咬唇想拉开她的手,但都没能如愿,她听见他闷声说:“你要是因为我死了,我都不知道报复谁才好了。”
这实在是杞人忧天,她如今有心情做这事,证明这身伤是彻底要好起来了。
数日后。
不出朝长陵所料,她果然大好,迟逍风和黄解一这才敢来看她,难免要嘘寒问暖一番,在这期间,元秋不知晃到哪里去,等她出来才看见他站在屋檐下,正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父亲死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呀。”
山尘真君一死,地宫的法阵就失了效,小傀儡和很多傀儡一起逃了出来,她无处可去,一路寻着朝长陵和元秋的气味来到这里。
本以为元秋是在安慰人,一走近就听见他笑了声道:“我可不会收留你。”
这话多半夹杂着点私仇,毕竟在地宫里,她和他算是被这傀儡暗算过一次。当初元秋盯着她伤口看的眼神就大有要把这傀儡几刀分解的意思。
“我……我不是故意的嘛。”小傀儡见他一点不松口,跑过来抱住朝长陵的腿:“真君,我知道错了,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朝长陵看了眼元秋,对方眯着眼睛笑吟吟的没说话,但她懂了。
朝长陵:“不行。”
小傀儡:“为什么啊!”
元秋显然还没消气,她又自认有点理亏,综合考虑下,决定先让这个坏脾气的心情好起来。
她昏迷在鬼门关徘徊的那七天,也不知他每天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等她。
想到这,哪怕是朝长陵也觉得胸腔有点发闷。
“真君。”
话还没完,那边十多个玄一宗弟子突然从天而降,整齐排开冲她作揖。
“玄一宗只能靠您了!”
朝长陵:……
“这什么意思?”
迟逍风赶紧过来跟她解释来龙去脉。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这条命也算是他们救的,我不好赶人,你和玄一宗又有恩怨,到底怎么办就看你了。”
她昏过去的这十多天,进行到一半的斗法大会被迫中止,各门各派的修士为了凑热闹却都赖着没走,玄一宗是块肥肉,如今没了掌门,外头虎视眈眈的人很多,所以他们急需一个人来坐镇。
这个人选,除了打败上一任掌门的她,不做他想。
“桃决转世投胎了?”她转身问玄一宗弟子。
弟子道:“真君放心,我们后来去看过山尘真君的寝殿,魂符都已经解除禁锢,桃决是……”
“是我看着他走的。”
丰馨走进来道:“恭喜你啊长陵师姐,从渡劫升至大乘期,还安然无恙活了下来,如今的修真界只有你一个人做到了。现在外头传的可全是你轻松屠龙的风光伟绩。”
“桃决有留下什么吗?”她问。
丰馨见她不搭理自己的挑衅,噎了下才老实说:“没有,但他走的时候挺开心的,让我跟你说谢谢,还有……”她不大高兴地瞥了眼元秋:“让我跟这片龙鳞说声对不起。”
“我捡了一些他走时遗留下的魂魄碎片,洒在了这个院子的门口。说不定到了春天,那里又会生出一颗桃花树。”
朝长陵倒没想到她还会做这事。
“辛苦你了。”
丰馨别过脸:“没有下次了,师兄的仇,我还没跟你算呢!”
玄一宗如今孤立无援,他们想让朝长陵直接留下来当掌门,但朝长陵压根儿没这种想法,她准备养好伤就离开这个地方。
但就算这么明说了,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那群弟子又会来,一站就是一下午。格外烦人。
所以朝长陵提了个条件。
把山尘埋藏在地下的那座地宫挖出来弄到化雪峰上,再把化雪峰和玄一宗隔开来,两地互不干扰。
她对玄一宗的掌门之位没有兴趣,但对那座地宫里神秘的幻境以及大量怪异奇妙的灵气有些想法。
上次山尘带她走了一遭,那似乎只是冰山一角。
修炼永无止境,他用了千年打造的地宫,被白白摆在地下也太过浪费。她的仙途远不止如此,所以她想要知道他到底搞了些什么。
做下决定的时候,她问元秋愿不愿意和自己暂且留在化雪峰上,他回以她一个淡淡的笑:“原来你还想让我跟别人走?”
嗯,这就是愿意的意思。
朝长陵提的条件已经是让步,玄一宗弟子当然只能答应。
化雪峰和玄一宗本宗离得很远,本就是互不干涉的,他们要的只是在外人看来,朝长陵留在了玄一宗这个事实。
至于朝长陵想不想要玄一宗的理事权,这个嘛,可以徐徐图之。
玄一宗弟子忙活着把地宫挖出来的这些天,没有热闹看的修士们也陆陆续续准备离开这里。
每个人走时都两眼放光,没人想到自己能在这些天里目睹千年难遇的场面,迫不及待要回去和同门弟子吹牛。
黄解一也来道别了。
之前迟逍风就跟他提过一嘴,问他要不要加入静心门——白阳真君还没放弃挖墙角的事。
他当时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今天过来开口就说:“真君放心吧,我和迟道友还有白阳真君先回静心门去,你在这边把事情做好了再说。”
朝长陵问他:“你怎么想通了?”
黄解一:“我听说静心门有一独门心诀,名为静心诀,可以打通耳目、堪破人心。这太厉害了,我必须得研习不可!”
这人还是老样子。
迟逍风来道别的时候说:“不管你打不打算做玄一宗的掌门,你永远都是我的师妹。”刚正经说点煽情话,下一秒就破功:“不过你现在离飞升成仙也就一步之遥,咱俩差距实属太大,要不我管你叫师姐?”
白阳真君最后来看她时还说:“那个小傀儡,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正好咱们门内缺个干活的,她一个人流浪在外太过可怜,你若是不要,我就收留她带回门内去了。”
朝长陵:“师尊请便。”
她记得小傀儡被带走时嗷嗷哭着说自己不想干活。
偌大的院内一时寂静,元秋出来就看见朝长陵坐在花厅里煮茶,他在她旁边坐下:“你师门的人可都走了,没关系吗?”
“什么没关系?”
“你难道不会觉得寂寞?”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元秋一顿,莫名耳根有点发热,他就不该问,不然哪怕是这个木头脑子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
朝长陵:“我一个人在外习惯了。”
“哦。”他应了声。
她道:“地宫应该明日就会被搬到化雪峰上去,原本的大殿和其他一切事物都会被铲除。”
后面没说,但他明白这话的意思。
“我已经不记得从前了。”他道:“从前的痛苦跟现在比起来,早就没什么所谓了。”
朝长陵道:“玄一宗和静心门都非你的归处,我想了很久,哪里才是你真正的归处。那间练功房不是,那座大殿也不是。也许只有化雪峰勉强可以算进里边。”
“所以干脆把一切都抹平吧。”
她在元秋的微愣中,倒了杯茶搁到他面前,明明是在说一件正经事,旁边的人却没有回应。
“元秋?”
“你先别看我。”
元秋低着头神色看不清楚,朝长陵让他抬头他没理,第二次叫了声元秋,他才缓缓抬起来,不知所措的眸光,抿起的唇际,她突然这么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她道:“你的归处,不如就从那座地宫开始吧。它现在不是山尘的,是我的了。”
她知道元秋不会立刻回答,他总是要沉默很久,似乎在审视,又似乎是习惯性地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像刺猬一样谨慎戒备。
“如何?”她又问了一遍。
“……”他点头。
“你答应了?”
元秋闷道:“不然呢?”
有微风拂过,没了冬日的冻人刺骨,朝长陵往后一看,发现山巅的树已经长出了绿芽。
原来是春天要到了。
*
今日是让众修士激动不已的日子。
因为时隔一个月,修真界之前那届被迫中止的斗法大会又要举办了!
地点虽然还是在玄一宗,但操办这事的人却已经换了。
从前的山尘真君只允许有名有姓的门派参与斗法,这次却没有这层限制,什么无名之辈都可以来战。
所以这回造访玄一宗的新晋修士就格外的多,据说从山门关一路排到了山脚下。
人满为患。
有小修进门时发现远处的一座山居然只剩一半,另一半不知所踪。
旁边的人跟他解释:“据说是日持真君与烛龙缠斗时,烛龙摔下山崖,将山一劈为二,后来他们拿烛龙的尸体没办法,就这么保持了原样。你现在飞下去看看,说不定能看见烛龙长什么模样呢!”
“啊,那还是别了吧,怪可怕的。”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今年的斗法大会格外的吵。
之前玄一宗的人来问朝长陵时她正忙着,随便说了句不用设门槛,结果就成了这样。
此时,她正站在山门关附近的百层石阶上,从外而来的修士都会从眼前经过,看了有百来个,没一个能入眼。
山尘留下的地宫里果然藏有玄机,他似乎一开始并没有放弃成仙这件事,甚至为了这个目标做过大量的尝试。
而那些尝试,被他自暴自弃后,用紊乱的灵气藏在了地宫的幻境里。
朝长陵和那些灵气天生八字不合,就是有通天神威也难以解开。毫无头绪时,她想到可以去找一个能与那些紊乱灵气相配的人来搭把手。
“还不走?”身后传来懒洋洋的声音,带着点不悦。
元秋坐在她身后的石阶上。
两条长腿交叠,撑着下颌耷拉着眼皮。
他大概没怎么认真在看,只是今天日头很大,一晒太阳就想睡觉。
因为脑袋偏开了一点点,雪白的脖颈就露出来,那里没了朝长陵之前咬过的伤痕,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坠着一滴小巧白玉的细带。
长短刚好能系在脖子中央而不掉下来。
朝长陵后来觉得那个咬痕太明显,元秋又不爱好好穿衣领紧的衣服,随便路过个人都能看见,木头脑袋破天荒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她用自己的血炼化出一滴白玉,系在了他脖子上。
元秋当时收到后戏称要是这上边还刻了她的名字,自己简直就像她的宠物一样。
不过他也没说不行,至此之后就一直这么戴着了。
“起来了。”
朝长陵头也不回地冲元秋勾勾手,因为她看见人群中有一个修士的灵气似乎是自己要找的那种。
元秋闷哼了声,不情不愿抓住她的手站起来。
他正想说“今天一天都没正眼看过我,今晚回去你等着”,朝长陵的人已经在石阶下了。
“……”
他抬脚跟上去。
朝长陵身周的灵力让人难以忽视,她走过的地方,小修们都要停下来看几眼,元秋听见她们在问:“那是谁啊?”
“看起来不像是外面的人,是玄一宗的?”
“呜呜怎么感觉有点吓人。”
“所以到底是谁?若是哪位大能,我还想去打声招呼呢。”
元秋的袖角被拉了下,他挑眉抬眼,几个女修愣愣红了脸,赶紧放开手道:“敢问这位道友,刚才走过去的那位尊者是哪位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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