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沉默,却是注视着时太守,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一个死者出现时,也是这般惨状。我竭尽全力的去查探凶手,却一无所获。”说到这里,时苍那张脸上露出了违和的沧桑之态,他长叹一声:“为了安抚郡城的百姓,我本想放出消息,就说已有进展。谁知不到半月,第二个死者出现了。
“他以同样的死状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消息再也瞒不住。”
洛施觉得他尽说废话,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似感叹似推脱的无能之语,“你们太守府的消息没瞒住我管不着,我只是想问,为何会判断有狐妖做怪?”
见时苍面露不悦,钱卫稍稍挡在丝毫没有眼力见的洛施身前,忙补充道:“怪力乱神之说虽不可信,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这世上,是真的能存在我们接触不到的生灵。”
他们一唱一和,一个质疑一个反驳,又偏偏反过来,说着与自己的立场所不同的话语。
时苍瞧着钱卫那股子护犊子劲儿,就知道自己拿这洛姑娘没什么办法了。
“仵作验过,前两个死者身上的致命伤都不是大腿失血过多,可具体死因,还有眉心的那点血红,他没有半点眉目。”
他平静的道:“前两个死者的现场,都留存着一股浓郁的狐狸臊味,且他们的身上,也都飘荡着狐狸的绒毛。”
洛施的脑袋在钱卫的身后一点一点的,“那看起来杀害这人的凶手与之前两案不同,房间内并无异味,也没有留下狐狸的毛。”
时苍难得表达对洛施的附和,“姑娘说的不错,他的死状与前两案的死者相同,可留下的痕迹却不一样。”
钱卫这才插话:“伯父觉得,这是模仿作案?”
前两个案子迟迟未破,甚至被有心人传言是狐妖作案,那么与之有仇之人,抓住这个机会拙劣的模仿出狐妖作祟的痕迹,也是极有可能的。
时苍似有犹豫,半晌才道:“若这还是一副不知死因的尸体,只怕不能简单的因一点毛发就排除这是连环案的可能性。”
就算这真是模仿作案,但不知死因这一点,也足够引起他的重视了。
正说这话时,洛施已经走出了屏风外,她这才分神去细细查看死者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与隔壁她的房间并无太大分别,屋内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说明凶手行凶时,死者至少已经卸下了防备。男人脸上祥和的表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洛施收回视线,闲闲道:“既然大人已有打算,那便送去给仵作查看吧。”
其实就算真是狐妖作乱又如何,假若碰上怨鬼行凶,洛施都要依照心情考虑一番会否收鬼,更莫说这等不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小事。
听到洛施疏懒的话语,屏风之后的钱卫也走了出来,他知晓,洛施这是不打算管了的意思。
他抿唇,正要上前去和洛施说些什么,时苍在屏风之后捋着胡须,长吁短叹:“就怕仵作依旧什么也查不出,如此定下是连环案又能如何?凶手仍然逍遥,百姓惶惶不安,是我这个做太守的无能!”
洛施正烦着时苍忽然的感叹,见钱卫走来,那双惯常温和、似氤氲升腾着的浅雾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应是没有任何压迫感的,像他这个人。但洛施就是知道,清冷似月,在他身上,是最大的谎言。
果不其然,钱卫站定在洛施身侧,低声道:“不如我们留下来帮时太守一把,不过耽误几天而已。”
洛施睨着他:“判案是这些大官的职责,钱小少爷,能收起你那不值钱的善心吗?”
她并没有抛出质问,说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帮助断案、抓住那还不知是否存在的狐妖,只是批判钱卫一味的软心肠。
钱卫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但还是坚持道:“判案当然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我只是觉得,狐妖如果真的存在,官府的人不似你有这般神通,查不出来是何人在作祟,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百姓遭难。”
此话一出,郡丞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手又重新抖了起来,时苍从屏风后探出头,像只是好奇:“洛姑娘是捉妖师?”
要是有捉妖的本事,她这狂傲的性子就说的通了,只不过,她先前的态度分明是不信妖邪。
洛施拍向钱卫的脸,将他挤到身后,“不是。”
钱卫一脸幽怨的挨了一掌,又接收到洛施饱含“敢反驳你就完蛋了”威胁意味的眼神,跟着洛施的话音一道摇了头。
她本来就不是捉妖的,这点他当然会跟着否认,何必突然出手呢……
时苍一张脸则是皱在了一起,原来不是么……
那头,洛施又好哥俩似的拍了拍钱卫的后背,笑嘻嘻道:“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你们查你们的,我要带他去睡觉了。”
说着,不顾钱卫的反抗,硬生生拖着这样一个大活人跳了出去。
出了屋子,她丢开钱卫,近乎命令似的口吻:“明日必须启程,管他是什么狐妖狼妖的,你都不许管,懂吗?”
莲香不明所以的扶着已然站起来的钱卫,很不满她的态度:“洛施,你凭什么摔少爷,还这么颐指气使的吩咐?”
洛施只盯着钱卫,等他的回答。
钱卫平静的拂开莲香的手臂,唇角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我知道了。”
洛施等到了他这四个字,才有了点好脸色,挎着小包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莲香更气了,她扯过已经坐在地上的零星,“这是什么人啊?惹上官府又欺负少爷,到最后自己脾气还好意思这么大!”
任由莲香发泄的零星抬眼看向钱卫,又看了看站在死者屋内的太守和郡丞,安静的问了一句:“少爷,回屋休息吗?”
钱卫瞥了一眼洛施的房门,用不止站在一块的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明日还要赶路,都回去休息吧。”
他最后向时苍和郡丞说了缘由,时苍自然不肯,坚持要他再多待几日,至少要先去他的府上好做款待。
钱卫仍是摇头,时苍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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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狐妖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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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寅时分,经历了一阵由命案掀起喧闹的客栈渐渐归入了平静。
客栈的二楼,却注定不大安宁。
发生凶杀案的房间被贴了布条,门外站有两个持刀剑的官兵守着,已然明令禁止着不能随意出入。
只不过,那两个官兵此刻正眼皮沉重地打着盹。
天光些微亮,透着窗棂照射进了屋内。同时窜进来的,还有两道墨黑的身影。
钱卫站稳身子,在零星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的动作中,突兀的想到了洛施那简单到有些粗暴的动作。
那或许就是对他一意孤行态度的惩罚吧。钱卫想到这里,觉得心脏有点疼。
零星点燃火折子,在幽暗的环境中冒出了一点光,又递给钱卫,“给。”
钱卫接过,缓缓移动至屏风后,果不其然,房间内的尸体已经被时苍带走,估计是要交给仵作验尸。
见此情状,零星终于愿意思考起来,“少爷,你不是来瞧尸体的吗?这……”
看钱卫的表情,他明明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但大半夜摸黑进入这发生凶案的房间,除了凶手,也就是为查清真相的人了。
而少爷……总不能是前者吧?
呸,那必然不能够是啊!零星难得多了点情绪,唾弃般的抛却这个想法。
钱卫站直身体,摇了摇头,“是来等人的。”
暗夜之中,唯一的光源在他的手边,勾勒出侧脸的轮廓,钱卫伫立的身形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仿佛为之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洛施跳进窗户、稳稳落地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蓄势待发的钱卫和看上去摸不着头脑的零星。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如果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洛施话里没有任何恼怒和意外。
钱卫早已走到屏风外,拿着火折子转身,了然的笑:“你不也来了吗?”
“一般情况下,迫不及待返回作案现场的人极大可能是凶手。”洛施摇了摇手中的绿色药瓶,不着调的笑,“请问钱少爷,是打算与我一同欣赏作案痕迹吗?”
零星都快被这两人的对话弄得神经出错了,他一会醒悟“原来少爷是和洛姑娘约好的”,一会又恨不得立马带上少爷跑——“什么?洛姑娘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承认她是凶手?”
所以说,木头脸石头脾气的零星是插不上话的。
瞧瞧钱卫,依旧满面春风地凝视着洛施:“我知你一向喜好独善其身,不愿插手此事,如今不过是见我起了心思……但我也不能难为你更多了——如此我二人便各退一步,私下追查,不惊动官府。”
洛施将他拎出房间的时候,钱卫其实也没想通,还想进一步争取。后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洛施着急否认自己不是捉妖师,还有那句“收起不值钱的善心”,仔细想想,她其实也没有说过自己要置身事外。
他承认自己想的有点多了,表面上信心满满等待洛施,但内里如何打鼓、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知晓。
不过好在,这第二次,他还是赌对了。
男子长身玉立,许是那道烛光给他镀上的光环更浓郁了些,糊了她的眼睛,否则,洛施怎么会连一点被看穿心思后的怏然都没有。
但明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洛施不给他正眼,“要是查到是狐妖作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想办法把它给宰了的。但要不是的话,这桩闲事你就别管了,也别去找那太守通风报信,不然我翻脸是迟早的。”
有些人嘴硬心软,是不能点破的。
钱卫施施然点头,但究竟听没听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方才去你房间找过你。”洛施接过火折子,又晃了晃手中的绿色药瓶,忽然道:“还有,我给外面那两人下了点药,够他们睡好久了。”
钱卫愣了愣,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没能揣测清楚洛施的心思,同时又有点幽怨的看向零星。
已经充当背景板、昏昏欲睡的零星冷不丁察觉到钱卫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此刻,自己是个意外的自觉性。他默默靠墙低头,将自己的身影隐得更甚。
洛施没管这主仆俩的动作,她召出玉箫,慢慢解释道:“要想破这案子,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召出鬼魂,问问他案发时的情况即可。”
钱卫脑中有东西闪过,他问道:“死去的人,鬼魂不会立刻下去鬼界吗?”
洛施摇了摇头:“还早着,这人要是在被发现前没多久死去的话,估摸着这个时辰,鬼魂还没走出这间房间。”
洛施又道:“死后第三日,才是阴差来将鬼魂勾走的时节。”
“也包括你这种‘半个阴差’?”钱卫神色不明的问道。
见钱卫对自己的评价与自己相同,她不吝啬的点了点头,好心情的转了转玉箫。
但她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因为下一刻,钱卫似恍然大悟的旧事重提:“所以当初,你在徐宅吹奏的两道曲子,皆是为了杜姑娘。”
洛施轻扬眉,并没有对他迟来的后知后觉有所防备,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杜寒腊的怨气太重,执念又深。以我的功力,也只能在徐炳元心甘情愿挥剑自尽,消除了她的执念后,才能将之送回鬼界。”
所以,徐炳元必存的死志在杜寒腊的计划之中,她要拖他入鬼界相伴。而洛施,其实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为了报复而枉顾人命。
话音刚落,洛施就突然清楚了钱卫的意思,她顿在原地,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还是钱卫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轻轻说道:“做个善人不容易,而往往,要想做个睚眦必报的恶人其实也不简单。”
世人大多伪善,但偏偏,洛施标榜凶恶,又比谁都知进退,有原则。
洛施别过头去,她放了这么多狠话,朝夕之间被戳穿得一点不剩,还真是没面子。
钱卫轻笑了一声,笑声在静默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她曾经说,嘴不就是用来解释的,但真的到了该反驳的境地,她反而会闭口不言。
洛施琢磨着他意味不明的笑声一时入了神,直到那人又唤道:“洛施,开始召鬼了。”
召鬼魂……
哦对,她要做这个来着。
洛施感受着手中玉箫的温度,法器似乎也能感觉到她的轻微晃神,箫身亮了亮提醒了她。
她看也没看钱卫,迈开步子向前走,走至中途,忽又改变了主意。洛施缓缓凝眸转向唇角带笑的男人。
钱卫被她盯得发毛,“怎么了?”
洛施将双手背在身后,故作高深的模样比那日在钱宅做法事时差不了多少,她慢慢笑开,“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钱卫下意识指了指自己,就见洛施抱着欣然夸奖的态度轻点了点下颌。
“你的体质很特殊。你是纯阳之体,按理来说,再厉害的怨鬼留在你的身边,也只会慢慢被你侵化。”手中的玉箫轻轻敲着木桌,似是在和着洛施的声音,“而反过来,一旦在短时间内扭转了你的体质,那你就是那些怨鬼的香饽饽了。”
钱卫并未感到害怕或是不可思议,许是跟着洛施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她的手段和异闻。
只是,他想到了杜寒腊能从幻阵中走出,“那日你能将杜姑娘从徐炳元的房间带出,是因为我?”
洛施不在意的点头,“是你千方百计用激将法求我救她,那自然要你帮忙。”
钱卫从这话里得到了启发,有些无奈,“所以,这次我想查案,你也要我付出代价。
“你指的更简单的方法,是利用我特殊的体质,对吗?”
细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确实只表现出了稍许无奈,并没有不愿意或是反感。
洛施是故意提出这个想法的,就是用实际行动反驳他的感叹,心下当然也不会有愧疚等情绪。
哼,谁说她不是睚眦必报的恶人,待她解释全了接下来要他怎么做,看他还会不会是这般镇静。
想到这里,洛施粲然一笑道:“纯阳之体是怨鬼的克星,也能变成怨鬼蚕食的倒霉蛋。”
洛施的声音低了下去,换了个词,“待你成为这幸运儿后,我会引这屋里的鬼魂进入你的身体,最后再将他捉住。”
钱卫刚要应声,一直沉默的零星终于不再甘愿当背景板,“被鬼魂上身,不会像夫人那般饱受折磨吗?”
洛施抬了抬下巴,回答的很快,似乎就是在等这个问题,“即使我动作会很快,在鬼魂上身的那一刻,已经不再是纯阳之体的人,也会感到非人的折磨。哪怕时间缩短至只有一瞬间。”
这种极端的体质扭转,先前对鬼的伤害有多大,反过来,成为他们的食物后,痛感只会成倍的增长。
而之前她将杜寒腊的鬼魂引至钱卫身上,他没有感到任何的异常,不过是因为杜寒腊还在被幻阵封印着,没有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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