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卫踉踉跄跄地被推出去,眼看就要脸先着地,时刻准备好,正等着这一刻的洛施毫不犹豫的出手,单手拥住了他。
同时,她撒出早就捏在手里的药粉,又强势的捂上了钱卫的口鼻。
二人稳稳落地,哐当一声,身后的人再握不住匕首,昏睡了过去。
那人当然没有那么快的速度。
钱卫是计算好了的,他不会杀自己,在看到自己撞上匕首时,不会推波助澜,甚至会有意闪躲。
当然了,这个脱身的妙计不是他想的,是洛施有意指点的。
洛施将他放下,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为保万无一失,又趁机点了那人的穴道。
她这才回眸,“钱卫,我叫你去死,你就真去死?”
嗔怒的表情怪生动,仿佛出主意的不是她。
“也不能这么说。”钱卫似是极无奈的耸肩,“我是有认真考虑过的,你的办法是脱身的最好方法。”
洛施的面色有所回暖,更是添了些骄傲,“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这个词,在拿他和她的师父比较时出现过。
钱卫不动声色的,在摸着那人脉搏的洛施身边蹲下,“你如今和我扮演怨侣倒真是手到擒来,愈发娴熟了。”
洛施瞥他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也才两、三次吧?”
不等钱卫答话,洛施鼓捣着手底下的功夫,又嘟囔着:“这都是迫不得已啊,你要是不愿意,我下次只管和莲香搭档,或者找零星?唔,他太笨了,又不说话。”
洛施最后下了结论:“还是你和我配合的好。”
钱卫的脸色随着她的话晴转阴又重新变为原本的模样,他果然不能指望,洛施在那一方面和他接上思路。
他还是转移了话题,“你在做什么?”
洛施就等他问这个,啧啧摇起了头,“我当时看这人竟然能忍受我这么久的絮叨,想来他对杀你的兴趣不是很高,所以才想用你的命一搏,其实也考虑到,他根本不会武功,所以来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钱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道浅淡的伤痕大概已经愈合,抚上去也不会沾染到红血丝,但痛感竟还是有的,他猝不及防的嘶了一声。
洛施故弄玄虚的表情尽数收起,蹙眉盯着他,“你怎么了?”
钱卫立刻放下手,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她结果,洛施却骤然抓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她紧盯着他的喉结,虽然他知道,那是与他的伤处差了毫厘之地,还是不由自主的喉头发紧。
黝黑的眼眸愈加寂沉,钱卫牵动唇角,无奈洛施神色肃穆,他安抚的笑还是在中途被打断。
洛施:“别笑了,难看的很。”
钱卫闻言有些委屈,又听洛施冷着语调道:“你不是随身带着药吗?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心疼。”
“这是皮肉伤,如何会心疼?”钱卫偏头,冷白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难道伤在我身,痛在你心吗?”
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伤疤,放在她的身上,洛施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为什么,她会燃起无名的怒火?
这与先前鞭笞那附身钱卫的鬼魂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明明,她仍旧是洛施,仍旧是为达目的,怪招邪招卖弄无数,即使是要救钱卫,也会不惜代价,让他用自己的性命相搏。
即便她认定,她对眼前的人有意。
洛施带着微妙的慌乱,推开他一个劲凑过来的脸,后者自知没趣,转过身去敷药了。
此刻,躺在地上的人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眼。
洛施反应很快,玉箫出现在手中,她回身抵在男人的太阳穴上。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
光影变幻,平熙的眼神闪了闪。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洛施开门见山。
平熙不敢动弹,况且,就算他想动,他的身体也不允许。
他竟是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他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你们不要杀我!我也是来寻宝物的,然后有个被称作吴老的人说要经历什么考验,我就被送进来了。”
洛施挑眉,“如你所说,我们怀有一样的目的。”她轻轻附和,正当平熙以为,洛施不会对他怎样时,女子眼神一凛,“那你为什么还要伤人!”
钱卫颀长的身子险些倾倒,他被洛施磅礴的气势吓着了。
洛施是在为他生气?
“我没想伤他!”地上的人反应了一会,知晓她口中的伤人只能是指伤钱卫。平熙分外激动,只可惜动也动不了,他就只能用稚嫩的声音传达着情绪,“是真的!我的匕首是用来防身的,怕遇上危险……挟持他是因为不知道你们是何身份,才主动出手的。”
一会儿是个不知如何拿匕首的菜鸟,一会儿是个知道遇事主动的老鸟。
洛施没全信,而且,她现下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但你还是害他受伤了。”洛施凉凉道:“说吧,你是要我打断你一双腿,还是废你一双手。”
断腿断手?
钱卫不再管其他,在洛施耳边低声道:“洛施,没那个必要……”
而平熙则是吓了一跳,然而他没有接收到钱卫的眼神暗示,反倒慢半拍的道:“你不是要他死吗?你不是不在乎他吗?而且我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
无异于火上浇油的话,费劲拉着洛施的钱卫都没眼看了,洛施睨了平熙一眼,甩开木着一张脸的钱卫,颇为邪肆的勾起唇角。
钱卫停在远处,听到自己大喊了一声“洛施不要”。
他清楚洛施做事有分寸,不至于真的会计较上,但这是基于平日里的了解。
他不知道,洛施这会儿的怒气究竟能否轻松消散。
而假使真的是为他,他也不能接受。
平熙恸哭一声,声音在洞中久久不能消散。
洛施身姿笔挺,手握玉箫,她的背影犹如雪山之巅屹立不倒的百年孤松,坚韧而冷清。
她垂眸,看着闭着眼睛不敢看的平熙。
那头的钱卫双腿发软,但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洛施的身边。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他并没有看见血腥的那一幕。
洛施转头看他,有意扶了他一把,神色淡淡,“在你眼里,我便是嗜杀成性的人,对吗?”
看着她的眼睛,钱卫无端生出了愧疚。他怀疑了,他不惧怕洛施偶尔的邪性,但怀疑她没有坚守本心。
钱卫实话实说:“你处理事情的方式有时太过极端,而你方才的情绪明显不对,我才……但我不觉得你是个随意支使人命的人。”
洛施心凉了半截,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浓郁,“如果我是呢?”
“我说你不是,那你就不是。”
钱卫比她还要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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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永驻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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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熙好端端的躺在地上,洛施挥使玉箫,不过是在他头顶上晃了晃,吓唬他而已。
然而这会儿,谁也没将这第三人放在心上。
洛施一愣,强装镇定的回神,“哼,这可不是认错的态度。”
她似是在为被误解而生气,钱卫掰正她态度的话仿若没有撼动她分毫。
钱卫自然的缩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我错了。”
黑暗中,洛施的脸上悄然爬上了看不见的红晕。
放在其他人身上的“能屈能伸”,她对其冷眼相待;而钱卫切换得如此自如,洛施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是嗜血滥杀的人,连养育她多年的师父都不敢这么切实的保证。
洛施低头,恰好与睁眼多时的平熙对上视线,地上的人劫后余生的对她笑,像是忘却了他的劫出自谁之手。
洛施蹲下身,钱卫适时的将火折子递给她,这才想到细细的打量起他来。
这是个看上去与她一般年岁的男子,笑起来却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衣衫单薄,眉目顶多称得上是清秀。
她先前摸了他的脉搏,他并未习武,且身体孱弱,倒是真应了他先前所说,先发制人以防被害。
洛施歪头,“你叫什么名字?”
“平熙。”
“是哪个息,休息的息?”洛施拍了拍地上的尘土,拉着钱卫坐下,闲话家常似的接了一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平熙撇嘴,“是这个熙。”
洛施鼓嘴,故意瞥向钱卫。
“熙熙春光,处处欢颜。” 钱卫接道:“是熙和的熙。”
洛施开怀大笑,“还是你的解释更合我的心意。”
她说着,笑弯了腰凝视着平熙,“好一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她说的更合心意,是指平熙。
钱卫莫名无法平静下来,但他盯着洛施的侧脸,还是强压住心底的疑惑,由着她语笑嫣然。
平熙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她作势要断他的手脚,大抵是在试探他是否真有胆识,而他也很好的糊弄过去了。
他以为,她是相信的,问名讳是常规的示好方式。
在认真报上姓名前,他都是这么觉得的。
可示好的确是他要达成的目的,但是……太快了。
他上一刻还拿着匕首威胁她,她同样为了那一点点的伤痕找他偿还。
要是有条件的话,他二人早就打得不可开交,洛施却突然说出一句“更合我的心意”。
平熙眼神闪了闪,天真的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洛施。”洛施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钱卫,“钱卫,金钱的钱,戍卫的卫。”
平熙蹙眉,“哪个洛?哪个施?”
“洛姚的洛,施舍的施。”
钱卫和平熙同时看向她,平熙轻声问:“洛姚?”
“我师父的名讳。”洛施一边说,一边解了平熙的穴道,没有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冷凝。
钱卫将平熙从地上扶起来,待两人站定,后者撇开钱卫的手,竟是又想要跑,但他迈开步子不到两步,只觉心口一疼,忽瘫软在地上。
他倒在洛施的脚边,女子没有任何意外——这本就是她的手笔。
洛施夸张的龇牙,“你是饿了,才跑不动了吗?”
心口如银针扎般疼,看似细小,平熙的唇色却很快染上惨白,他的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着令人生怜的水雾。
这才该是对待一个刚结下仇的陌生人的态度。平熙像是事不关己,不合时宜的想着。
眼角泪水和额间汗水,在他的整张面庞上混合在了一起,他眼前洛施的画面接近模糊。平熙想不通,洛施竟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疑和多变。
他只能拼尽一口气卷住那片衣角。
“我真的只是来寻宝物,遇见你们纯属意外,之前我见到很多互相猜忌不惜动手人,我这才误会你们也是那种人!好痛、洛施、钱卫,这真的是我的实话,饶过我,饶过我吧!”这般的苦苦哀求,再配上痛苦难捱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的诚意。
钱卫眉宇间尽是不解,他盯着无动于衷的洛施,“他……”
但还未开口,洛施扫了一眼他先前被平熙拂开的手臂,轻笑道:“这人不老实,说的也未必都是实话,难保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她又看向平熙:“哦,那你为什么还要跑?我们的误会解开了,难道我们不算是伙伴了吗?”
平熙紧紧皱着眉,身体都快要被疼痛揉成一团,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不信你们!来到这里的人皆为宝物而来,各为敌人,绝不会成为朋友!”
洛施忍俊不禁:“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出来,我就有更多除去你的理由了。”
“要杀要剐,随意!”
她从布包里找出用纸包着的一些药粉,就要给平熙服下,视野里却插入一只手,洛施顺着其往上,看见了钱卫宠辱不惊的面容。
洛施于是似笑非笑的挑眉,“我手里的,是剧毒无比的毒药,你是要拦下我?”
谁料,钱卫淡淡接过那包药粉,“我喂给他吧。”
狼狈为奸似的一唱一和后,平熙看着对他态度还算友善的钱卫,欣然同意了洛施的毒杀计划,用了蛮力掰开他僵硬紧闭的双唇,将药粉倒了进来。
虽不知钱卫为何改变主意来迎合她,但洛施乐的由他效劳,静静退至一边,等待药效发作。
满脸苦痛的平熙,在弥留的最后一刻,无奈选择了平静面对,真没想到,遇上了这么个路数不清的姑娘。
他敢保证,她怀有杀意的毒杀,绝对与他误伤了那个臭小子有关!
想到这里,平熙不甘的又瞪向洛施。
洛施双手背在身后,对他眼里的愤恨视而不见,“别这么看着我,你死以后,估计还是有机会遇见我的。”
钱卫想,他这会儿若是真的死去,应该不希望见到你吧。
咬牙切齿、全身心扑在洛施那可恨的笑容之上的平熙,就连自己那钻心的疼痛慢慢消减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洛施一撩裙摆,准备重新坐下,眼角余光却见,钱卫一眼不敢眨的直愣愣朝向地上的人,她福至心灵的摇了摇头,“你不信我给他的是毒药?”
是因为他觉得她不会做出胆大如毒杀这件事,才会一言不发,接过她手中的药。
钱卫同样不敢去看洛施,他怕是自己自大,而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洛施没有得到回答,她强硬的扯过钱卫那华美的衣裳,双手抓着他的胳膊,“你不信对吗?”
之前几次吵架都是装出来的恶声恶气,这次是真的。
钱卫知晓,她的问题不止是指“信不信她给的是毒药”,更是绕回了之前的问题。
她不信,他会一直保持坚定的态度,信任她不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洛施仿若神邸,悲天悯人的等待着他的乞求。
可她是在祈求啊,苦求一个即将要将她打入深渊答案的,分明才是她。
无论施压于他手臂上的力道如何增强,钱卫都不曾在意,因他心是软的,柔声道:“我不信,洛洛,我不信。”
洛施怔怔的瞧着他,一时半会儿,连钱卫改口的称呼都没怎么听进去。
她鼻头一酸,却没有表现出来,目光中反而渐露出怜爱的神色,叹道:“如今我要你死,你就去死;要你杀人,你就毫不犹豫的动手。你究竟是太信任我还是太了解我了呢?”
“都有吧。”见她如此,钱卫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一身轻松,便微笑道:“洛洛,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太傻了呢。”
洛施随声附和,“是很傻。”她也很傻,才会遇上这么傻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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