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家境一事完全打击不到厉峥。
他真正受打击的是突如其来的无法释怀也寻不到解决办法的变故。
房门关上,屋内烛灯亮起。
站立屋中的高大身形在门窗上拉出晃动的影子。
厉峥脸色凝重,脑海中思绪飞转。
他好似做了一件人所不齿之事。
冒顶身份,强占民女,夺人之妻。
可笑!
厉峥眉头一皱,怒气横生。
他何来如此罪名。
盛瑶与那个人压根就不认识,他们未曾见过,未曾相爱,仅有一纸婚约罢了。
他与盛瑶相识相知相爱,本就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之事。
而那人丢了未婚妻近三个月之久,还毫无动静毫无办法,简直无能至极。
他从未欺骗,更不曾使计。
为何他便成了有罪之人。
而他爱上的女子,凭什么就要拱手让人。
厉峥危险地眯起眼来,眸底藏不住暗涌,不断翻搅着。
一个柳阳城的穷小子。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摆平他。
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这桩离谱的误会变为理所当然的真实。
很阴暗卑劣吗?
并不。
如此远不及厉峥在朝堂中运作之事。
根本算不得下作,且无人会知晓。
沉于深处的晦暗逐渐显露,平日少有表现的心计浮上心头。
袖口的手指不自觉蜷缩收紧,直至紧握成拳。
脑海中迅速盘算出的计谋在一瞬间被冲散。
咚——
一声闷响。
厉峥重拳砸在墙上,呼吸不匀,眼眶发热。
完全没有收着的力道令拳头骨骼处迅速泛红,但他却好似没有感觉到疼痛一般,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来,只有眼神沉得骇人。
他凭什么要让他和盛瑶的感情藏于暗处,永远见不得光?
他要名正言顺,他要风光嫁娶。
他一直想着待一切结束后,向全天下昭告他与盛瑶的婚事。
这是盛瑶应得的,也是他应得的。
欺骗和谎言就像在这份原本纯净美好的感情中增添了污点。
可他并未做错任何事,为何要任凭这些污点沾染他们的感情。
那怎么办?
向她告知真相,将她送回一切开始的起点?
“若你不是我的未婚夫,我为何要喜欢你?”
厉峥心头咯噔一声。
本就未松的拳头愈发收紧,捏得骨头咯咯作响。
她会不喜欢他的!
压抑不下的情绪一直在翻涌。
厉峥耳边嗡嗡作响,几乎感知不到别的动静。
好似又有一拳砸上墙壁的冲动,如此才能以疼痛来换回他片刻冷静。
手臂微抬,刚一有动作。
吱呀一声——
房门从外被推开。
“厉峥,你在屋中怎不应声,你在干什么?”
厉峥脸色骤变,一回头,竟见盛瑶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现已跨入屋中。
盛瑶神色自然,双唇翕动,视线随意往他身上移去:“方才我敲门好久呢,你没听见吗?”
突兀的一声手臂摩擦衣料的声音。
厉峥在盛瑶视线将要落在他手上之前,迅速将骨骼泛红擦伤的手藏到了身后。
“方才我应声了,是你没听见。”
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但盛瑶却是歪头认真想了想,而后点点头道:“唔,可能隔着门你声量太小了吧,我还真没听到。”
说罢,盛瑶便乖乖上前贴近他。
厉峥被她这副乖巧模样击中,心尖一软,脸上不自觉生出几分心虚来。
以至于直到被盛瑶拉着坐在桌前,他才发现盛瑶并非空手而来,而是端着一个小盒子。
盒中隔着盖子散发香气。
盒盖打开,竟是还冒着热气的蒸糕。
桂花香气扑鼻而来。
盛瑶温声道:“方才整理厨房时,我竟发现有风干的桂花,这便想着做点糕点。”
厉峥沉闷的思绪在这抹清甜香气中舒缓不少。
他道:“应是岳齐此前留下的,我记得明惠喜欢桂花糕,将桂花风干可以保存更久。”
盛瑶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我家乡并无桂花,我也少有使用过桂花做糕点,不知味道做出来怎么样,你替我尝尝?”
厉峥挑眉:“我以为你专程做给我吃的,结果只是让我代为试吃?”
盛瑶皱眉噘嘴:“你明知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还较真,不是做给你吃是做给谁吃!我方才已经在厨房尝过了,不甜不淡,味道刚刚好!”
厉峥被她这副模样逗笑,唇角扬起弧度,没有受伤的左手探去拿起了桂花糕。
盛瑶的注意力集中在厉峥的表情上,便未曾注意他使用左手而非一贯右手的奇怪姿势。
她期待地看着他,即使她已是尝过味道,有着十足信心,也仍是期待着厉峥给出一个肯定的赞叹。
“好吃。”厉峥眼眸带着惊喜的亮光,语气很轻,却明显透着喜色。
盛瑶神色霎时放松,脸上绽出笑来:“你喜欢,对吧!你之前说你不喜甜,我还想着要是否无论怎么做,这桂花糕你都不太吃得惯,看来是我多虑了。”
盛瑶的情绪很简单。
失落了便撇着嘴,开心了便扬起唇角笑。
好似她的脑海中没有复杂繁琐之事,自也少了不少烦恼。
厉峥侧着头,眸底映入少女灿烂的笑容。
她脸颊两侧的酒窝甜蜜蜜地凹出相同的弧度,是她在他身边感受到幸福快乐的证据。
厉峥心脏怦怦跳着。
方才的阴暗想法和挣扎又再一次在心头交战起来。
他当然不可能将她拱手让人,但也绝不想让他们的感情见不得光。
如何能两全其美。
如何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厉峥敛目,视线落在盛瑶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他仍旧藏着右手,只伸出左手去勾住她的手指。
柔软,白皙。
和他的肤色贴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纤细,修长。
但落在他手上,又显得格外娇小,一手就能将她完全包裹住。
厉峥内心挣扎,却完全舍不得放手。
短暂静谧的氛围,思绪在脑海中蔓延。
她喜欢的是什么?
是这个未婚夫的身份,还是他。
其实盛瑶的心思很好懂,甚至他可以直接问,亦或是用别的法子来探寻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他不敢。
厉峥头一次觉得自己竟是如此胆小。
竟连这等事,都不敢去寻一个真相。
他仍旧没有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只有唇角微动着,牵住了她手,低声唤出声:“瑶瑶……”
“住口!”盛瑶像是被踩着了尾巴似的,当即惊呼出声打断。
厉峥错愣抬眸,本是也没有具体想要说什么,只是想确认她就在身边,想唤她的名字,想得到她的回应,便不由自主唤出了声。
但盛瑶反应这般大是为何?
盛瑶圆溜溜的眼眸心虚地飘忽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却也心思明显。
她慌乱道:“你不必说,我都知道的。”
厉峥:“?”
她知道什么?
盛瑶却没给厉峥再多说话的机会,甚至直接从他掌心把自己的手给抽了回来。
“我、我累了,今夜要早些歇息,你不是说明日还要带我去一个地方吗,我这会就只是来让你尝尝我做的桂花糕,你尝过了那我就先走了。”
厉峥疑惑地看着盛瑶,实在无法忽视她的古怪。
但他当知盛瑶自不可能有什么坏心思,却又不解她古怪之下的缘由。
厉峥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盛瑶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好了!我把盒子也带走,那你也早些歇息,明早见。”
厉峥:“……”
只偷摸牵了一下小手,甚至都还没能和她十指紧扣,掌心里的手被抽走,眼前的少女也一溜烟跑没了影。
徒留厉峥独自一人呆坐在桌前。
他不禁反省,方才是他说错了什么,亦或是暴露了什么吗?
殊不知,几乎是从厉峥屋中逃出来的盛瑶,在关上厉峥的房门后,站在门前重重舒了口气。
她哪有什么坏心思,她全都是好心思。
盛瑶抬头忘了眼天上的明月,唇角不禁扬起一抹计划进展顺利的笑来。
厉峥肯定不知,她在此前定婚之时就偷摸记下了他的生辰八字。
还有五日,便是厉峥的生辰了。
这将是她陪他度过的第一个生辰。
盛瑶对此自然是重视的。
她以桂花糕试探厉峥对点心的口味,也准备了别的礼物为他庆贺生辰。
最重要的是!
她就快要将“李征”二字练好了。
满满当当好几页,生辰日在即,她还得加紧练习,争取在向他送出生辰礼这日,写下她能写出的最漂亮的名字。
这会盛瑶就打算收拾一番回屋继续练字。
有了上次,因厉峥突然的表白而打乱心绪的经历。
这回,厉峥那般轻柔地唤她,不必多想,就知晓他下一句定要说喜欢她,来再次扰乱她!
盛瑶小脸一热。
没有确切的听到,但脑海中却不由想象出厉峥饱含深情向她诉说情意的模样。
心跳也就此乱了节拍。
盛瑶眸子一怔,当即重重地摇了摇头。
不能想了!
再想下去,怕是练会了的名字,也得胡乱写了!
整理好思绪,盛瑶喜滋滋地带着笑意,信心满满回了屋中。
她一定会给厉峥一个难忘的生辰。
第44章
盛瑶离开屋中后。
厉峥怔然坐在桌前许久才回过神来。
唇边还残留着桂花糕的清甜香气, 被带走的思绪也再次回到脑海中。
厉峥竟是可笑地生出几分庆幸,盛瑶仍是一副全然不知实情的天真模样。
即使不知这样的轻松还能持续多久。
但眼下,她仍然毫无保留地喜欢着他。
但厉峥没法完全露出松缓的神色。
他又在桌前坐了片刻后, 起身朝橱柜走了去。
橱柜中存放的酒坛是岳齐以往留在此处的。
岳齐好酒,各处住宅都收藏了不少美酒。
厉峥平时并不常饮酒,偶尔与岳齐见面时, 陪他喝上几杯, 便点到即止了。
如此独自一人时, 生出想要借酒浇愁的想法还是头一遭。
酒香浓郁醇厚, 一揭开盖子, 便在屋中飘散开诱人的香气。
若是岳齐此时在场,瞧见自己珍藏的美酒被厉峥当白水一般, 面无表情仰头饮下一杯,定是会捶胸顿足,直道暴殄天物。
厉峥倒是没尝出什么美味,只觉酒水辣喉。
喉咙辣, 心头也如灼烧般火辣。
那些无法被他内心认可的阴暗手段, 在几杯酒水下肚后,又再次生了出来。
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也不可能两全其美。
唯有掠夺,侵占, 先下手为强。
盛瑶仍是那个盛瑶, 她不需要做任何改变。
他来解决这件事即可。
厉峥又重重喝下一大口酒。
调查一事本是不紧不慢地在进行着,皇上给了他一年的时间,他也有自信自己即使慢条斯理跟进, 也需不着一年时间。
但眼下的情况让他没办法再慢条斯理,他恨不得明日就能将那群人全数捉拿归案。
南下的调查可以提前结束, 返回柳阳城后,便不需再看那群人惶恐挣扎的丑态,直接将其一网打尽。
酒劲逐渐上头,厉峥却在迫使自己保持清醒地盘算着,自己最快需要多少时间能做完这一切。
盛瑶的父亲将要进城。
按照她所说,花溪村至柳阳城需要近一个月时间。
厉峥知晓,自己必须赶在盛瑶的父亲进城之前将一切都解决好。
好在她的父亲此时应是还没有出发,他的时间还算充裕。
见到她父亲的那一刻,他便向她父亲求娶盛瑶。
即使盛瑶与那人定下婚约,但到底是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这些日子和她在一起,陪在她身边,和她生出感情的,是他,而不是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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