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酲
作者:晕雀
简介:
段导演的剧本一角难求在业界内是出了名的,哪怕是家财万贯出手阔绰的投资方也不见得谁能让他给个面子。而季芙提从来没想过,才刚探出头看这个世界,就能抓住金树枝。
那男人垂眸看她的目光平静清浅,随手丢给她一颗糖果,哄骗了她。
“芙提,成为我的女主角吧。”
从此待在舒适圈里的敏感生物走出了自我困境,如他所愿随他所行,走到了万众瞩目的颁奖台上。每一步都有他的痕迹可循。
她捧着他所成就的奖杯站在了无人可及的起点,泪光扑朔之间,能看清的只有他在台下温柔鼓掌的深邃眼眸。芙提想,如果一定要寻找一种人生意义,她想成为段昱时最完美的作品。
像他无数次鼓舞自己那样,“芙提,做你想做的,我会支持你的做法。”
可二十二岁的芙提当时并不知道,原来喜欢会过期,人们口中的永远,也仅仅是用来形容当下的炙热。
第1章 饭局
“季小姐。”
芙提回头才发现,周漾司已经站在她身后很久了。
那样似笑非笑的表情和调皮的昵称,让人一下子不好意思起来。她客气地喊了声学长,而后继续自己无能的紧张。
这是她成年后第一次试镜。感到亢奋或是焦虑都是正常情绪,周漾司能够理解,却不悉知如何分担,只能拍拍她肩膀,“不用有太大的压力,”一想到自己有些不道德的所作所为,又笑起来,“不然我会良心不安的。”
芙提沉默。
一个月前,她在周漾司的鼓励和推荐下,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资料投送到剧组邮箱。男人说得风轻云淡,芙提便顺理成章地误以为是个小成本制作。
毕竟她只是个应届表演生,能够有机会好事,她不挑剔,不多想就豪爽地答应下来。可等到对方回复了她的简历,芙提才发现,这哪是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而这个馅饼上篆刻的名字,但凡是对时热电影有点了解的人,都不会感到陌生。段昱时,一个天生神思,才华横溢的天骄之子,常被圈内前辈戏称老天爷追在后面喂饭吃的鬼才导演。
青年初成便因为一部新颖题材的作品而名噪一时,而后他无师自通的商业能力和在文艺作品上与生俱来的天赋更是在作品中愈演愈烈,不出数年,便名誉满身。
而最近他在为新作品选角的消息早就覆盖了整个网络,别说他们这些初出茅庐的新生,连知名演员或是金奖影后都挤破了脑袋想挣个露面机会。
芙提根本没想过自己才探出头来看世界,就握住了金树枝。
她的沉默并非全是面对大场面的忐忑,更多的是对自身条件的质疑和害怕在她身上加注希望的人会空手而归。
只是人多口杂,她没理由在公共场合和周漾司述说自己的顾虑,只好任由他为自己加油打气,而后踏进展厅,跟着一众样貌出众的女孩走进了房间。
几位负责人围绕一条半圆的弧线而坐,一眼就能辨认出身份的副导最为慵懒,瞥见几位长相惊绝,身材姣好的女孩,眉头也不带半点挑动。
他眼镜后的小眼被烟雾熏得浑浊,透过白色氤氲的朦胧,那张像误入花丛的粉黛小脸只剩模糊的轮廓,比起左右摆动着用肢体语言企图脱颖而出的诸位,芙提的走神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副导咬着烟头,翻了翻手里的简介。想不明白怎么现在的年轻人为了博眼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低胸衣、大浓妆,掐着嗓音说话的调调,都像极了就要燃到尾巴尖尖的劣质水烟,丢进电影圈这个大染缸里,水花都不见得能有一点。
见他连开口都已经懒得,身边的人心领神会地问了几个常规的问题,让她们各自表演了剧中的一个片段,便准备打发下去,恰巧门口突然传来轻响,将这落幕延迟了半秒。
众人应声看去,只见那男人戴着顶黑色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个瘦削的白皙下巴。身材倒是颀长高挺,宽肩窄腰,在一身黑色的布料下显得休闲又随意。
他嘴里咬着根塑料棒子,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水果糖,能好吃到让人迟到整整半天。
“这都快结束了。”
那群女孩子出去的时候,只能听见副导玩笑似的一句责怪。有人大胆地回头瞄了一眼,才踏出门口就兴奋地和周围人分享起来:“原来那个空位置是留给他的。”
“好嚣张啊,什么人能够在选角的时候突然推门进来啊?居然连招呼都不打。”
芙提垂着眼听她们似娇似怒的嗔怪,下一批人从身旁擦肩,她下意识侧身,那议论的声音更响亮,流水一样灌进耳朵里。
“看着挺有气质的,不会是投资方吧?”
“这么年轻?……不过话说怎么没见到你之前说的那个帅哥导演啊?”
眼前的路已经畅通无阻,芙提再无留恋地提步就走,却还是听到了有人在笑。
“苯,那就是段昱时。”
“把累活都交给我干,老段,你不厚道。”
男人双手插在衣兜里,双腿大敞,闻言也只是抬下眼,不接这茬。
他习惯迟到这个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副导也不是真放在心上。见他兴致缺缺,绕回正题,“你来了也没用,没一个能看的。”
段昱时瞥了眼台上长相几乎一致的面孔,伸手去拿副导胳膊下压着的简介。
“这是上一批的。”
段昱时一张一张翻过,不快不慢,也没做点评。指尖刚好停留过其中一张,副导分神过来打量,语气有些奇怪:“这位是周家那个小少爷塞进来的,本来试镜名单已经拟好了,又为这祖宗插了个位。”他缓缓吸了口烟,“人长得倒是不差,就是不太精明。”
祖宗当然不是用来称呼这位在一寸照片上有着精致小脸的女孩,段昱时草草看了眼她的名字,说:“不合适就刷下去,没什么好说的。”
投资方多的是,实在不行他就自己砸钱。合作不过是拉拢的另一个名词,比起钱,段昱时更需要的是通过互利共赢来构建彼此的利益网络。但这并不代表他就需要与光同尘,对作品负责是他作为一名导演最坚韧的底线。
副导摇摇头,他就知道。只是人不过是来试个镜,倒也不算过分逾矩,“今天戴总那边攒了个局,你赏个脸吧。”
“谁的意思?”
“没谁的意思,普通饭局,你有空就来。”
段昱时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副导心里抹了把汗,不管来或不来,该留给他的位置还是得留着啊。
周漾司在外面等着她,他的车不算名贵,但十分扎眼,芙提一眼就能看见。四目相对,她跑不掉,只好乖乖过去,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不顺利?”
“不知道。”
那些人问的问题都很常规,几乎就是套着模板在背公式,她们的答案貌似也不重要——因为可能从进门那一刻就已经被筛掉了。
“没关系。”他看着安全带落扣才发动引擎,“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芙提嗯了一声,便拧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周漾司猜她心里可能不好过,见她一副拒绝交流的姿态,也不再主动找话题。
过了两分钟,芙提又转过头来,轻声问,“学长,下次可以和我说清楚些吗?”
没头没脑,但周漾司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有些头疼,但知道她并没有真的生气,“只是推荐了一下,如果真的不入眼你连今天的试镜的机会都没有。芙提,不用有心理负担。但我瞒你了,我道歉。”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芙提更不可能怪罪什么。
GranCabrio的敞篷带进来凉丝丝的秋风,周围的树叶被卷起碾压在尘土之下,风景在快速倒退的同时,几分钟前感受到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
那些人看物品一样的目光,品阶稍高的甚至都不用施予打量,只一个目光便一锤定音。还没毕业前导师就经常在课堂上旁推测敲,侃侃而谈演艺环境的脆弱和残忍,芙提不以为然,可等到真正目睹和感受了,才明白那些有机会闯进大屏幕和镁光灯下的人有多努力和幸运。
芙提觉得累了,风抚过像蝴蝶在啄吻,她放任自己闭上眼,想要沉浸到无忧无虑的梦乡里。可头太偏,周漾司没察觉到她的疲倦,在红灯停靠时告诉她:“今晚有一个饭局。”
眉头几乎是瞬间就要蹙起,可下一秒又败下阵来。周漾司像是洞悉了她的喜好爱恨,知道她不喜留恋声色犬马的场合,语气像说服般耐心,“是你小叔叔的意思。”
一提到季明信,芙提就像泄了气的气球,刚才攒起来的一点怨气也瞬间没了踪影。
第2章 提子
从她被季明信牵着手带回季家开始,芙提就已经做好了唯他独尊的准备。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饶是她心里不舒服,也学会忍耐着接受下来。
周漾司说:“就当多个机会。”
他总是这样的说辞,让芙提觉得羞愧。大家都是成年人,好像只有她还学不会将眼前的美好抓住。她避之不及的,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
她在自己纠正不过来的幼稚中妥协。
这个世界上有人缺钱,也有人最不缺钱。芙提觉得,那些不好好开餐厅和展会,偏偏要将吃饭的地方打造得道貌岸然,小桥流水潺潺的人,和中世纪修筑无数奢华城堡来彰显自己的财富和地位的欧洲贵族没两样。一样闲得高雅,一样奢靡不堪。
桌子上白色瓷玉的光泽纯净到可以投出在座的每一幅五官,芙提在打量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坐下,没人会说什么,可她就是觉得如坐针毡。
趁着上菜的空隙,她偷偷和周漾司咬耳朵,“小叔他不来吗?”
“不来。”
撇去他大忙人的身份不谈,这场商业性质和他完全不对口的社交,季明信自然不会硬往上凑。只是他和周漾司是私交,既然答应了替他关照着点侄女,周漾司自然不会怠惰。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芙提的希望落败,女孩子的低落又多了一层,她乖乖吃饭的模样像极了赌气的兔子,神色不变却沉默得让人无奈。周漾司觉得好笑,随她去了。
推杯换盏间感受到有目光从她脸上滑过,芙提抬眸,只能抓到副导转瞬即逝的目光。
她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芙提无所谓,横竖已经被看轻,即便她不知情,但周漾司替她搭的桥她是确确实实走了,没必要占了便宜还立牌坊。
视线顺着就流连到了他旁边的男人身上。
芙提从进门的瞬间就认出来了。那样漫不经心的姿态,面对堆到脸上的奉承和源源不绝的夸赞,他始终都是淡笑不语,杯子在他跟前转了几圈,也不见他给了谁面子。
下午没看清的容貌也在吊灯奢华到璀璨的光线下展露无遗。
几近完美的五官比例,瘦削的轮廓雕出流畅的线条,眉眼深邃且浓烈,挺鼻薄唇,眼角上挑,替那沉稳不俗的气质又徒增几分不羁和肆意。芙提想,如果他的脸能够成为弗朗索瓦的作品,或许浪漫主义也会被赋予新的含义。
段昱时,她在齿间无声地咬过他的名字。
哪怕在无数不同的场合和形形色色的人口中听说过关于他的传说,芙提也仍旧感到陌生。
他就坐在桌子的对立面,不远的实距隔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只一眼,她就知道,他和在座的人都不一样。
那种属于艺术家的清高氛围在他的言行举止中流转,又和周遭裹住他的、本应该和文艺相驳的商业气息缠绕在一起,不会让人觉得相悖,反而诡异地融洽。
好像他天生就是如此,如此适合在名利场周旋,在虚伪世界中做他自己。
许是这份惊艳冲击了她的神经,等到那人察觉着朝她看来时,芙提才仿佛被烫到般匆匆垂下眼。
一道胭脂鹅脯端上来的间隙,男人侧身出了门。
没人询问,他离开的背影潇洒利落,若不是手机还搁在原地不动,这样的随意多少是有些让人敬佩的。
季明信的电话就是在五分钟后打来的,芙提和周漾司打了声招呼,猫着腰就出去了。
“喂?小叔。”
她张望着走廊的左右,打算找一个好一点的场合,可以让她呼吸久一点又不被人抓住的那种。
服务生端着盘子而过,芙提跟在他身后,到了拐角便逆向而行,转身隐入楼梯的侧道。
“我知道了……你怎么总说这些。”
芙提拿着手机,步子忽然一顿。
刚才那服务生的身形有些高大,芙蓉只看着对方的脚尖,并未留意眼前,等真正藏好了才发现,这隐蔽的小空间并非只有她一人。
男人斜靠在那镂空的窗台。外面是层叠的树影,许是夏日惊蝉吵闹,菱形设计的雕花蒙上一层精致的网格,烟雾有些为难地挤在纱网中,熏得四周都有些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头季明信的声音还缠着听觉,可芙提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
她不知道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掉的,莫名又陌生的惊慌涌上心头,让她一时忘了动作。
灯光昏暗,投在墙上生出几分油画般柔软的质感。段昱时懒懒地打量着愣在原地的小女孩,嘴巴轻抿,浓重的味道吸入口腔流进五脏,驱散了几分困倦。
方才饭桌上的注目倒是火辣大胆,这下倒是缩成刺猬了。
小猫一样。
他勾勾手指,她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走近。
芙提的心跳都快跃出嗓子眼,手心都捏出汗来。段昱时见她一副落难的窘样,难得笑了,开口倒是没急着调侃她,只说:“站进来一点,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发现。”
芙提更难受了。
两个人站在一侧,窗台的两个角都藏到躯体背后。树影婆娑,辉月清浅,不远的距离之间,她闻到辛辣的烟味,意外地不呛鼻,但还是敏感地皱了皱脸蛋。
段昱时看她哑巴吃黄连的样子,伸手又点了一根。
还挺能忍。
衣服都没换,和下午匆匆一面见的一样。口红越过了唇线,意外地显出几分饱满。眼妆衬不出瞳孔半分明亮,是不合时宜却合当下审美的套路。如若不是那明艳的五官,怕是也撑不起脱妆的落魄。
从妆容到仪态,种种细节,段昱时都能猜出她的年龄。可怜这样稚嫩就被送到盘中当餐品。
只是……他脑子里突然想起周漾司,扯扯嘴角,笑自己真是睡糊涂了。
那样炙热的眼神和处心积虑的厚待,不会空掉的茶杯和适时推到面前的菜色,男孩子那点懵懂的情愫宛如春天里羞于探出头来的花朵,迫不及待想绽放给尚未苏醒的人,却又怯于表达,于是藏匿半宿,等待欢喜的晨光。
他被勾起几分阑珊的兴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记性倒也没差成老年痴呆,那张简历在他手中翻过的印象仍旧刻在脑海,连同副导那句“不太精明”的评价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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