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他们经济合同还没签呢!
芙提有些生气,可她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心里鼓气泄气,反复几个回合,才憋出一句。
“我没钱。”
“没钱就挂了吧,等明天上班再说。”
他挺起上半身去翻找打火机。随身携带的那个珍藏版忘在了拉斯维加斯,便利店随手买的漏油,刚丢了……真是,人背起来抽根烟都得靠运气。
车子龟速爬行着,忽然猛刹,吓人一跳——前面追尾了,不远,两家司机掐架的骂街声隔着挡风玻璃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段昱时的耐心接近暴走的边缘,已然忘了电话那头还通着。
旁边就是交警,敲了窗让副导下来帮个忙。旁边车门砰地一声关上,芙提委屈巴巴的声音从另一端袭来。
她说,“反正你也不管我。”
钟鸣哲晨跑完下楼的时候,芙提面前的早饭已经吃了一半了。
“这么早?”
“学长早上好。”
“这是什么?”
“啊……这是肠粉,粤式早茶里的一种。”
“你好像很喜欢吃粤菜。”一小周的时间,他自己也没想到会记住的细节,“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粉蒸排骨不错,还有流心豆沙包,百酱蒸凤爪、干蒸烧卖……”
“我和你吃一样的吧。”
服务生一样一样端上来,钟哲鸣解释道,“今天上午排的戏比较多,中午肯定没办法按时吃饭。”
《雪顶》不同于常规的爱情电影,从双视角或是女主个人视角开展剧情,而是透过男主的心路历程,表达出这段跌宕起伏又平平无奇的感情如何从饱满到支离破碎。
所以钟鸣哲比她的戏份多,但镜头对芙提的演技要求更高。出场的次数越少,就越是要精益求精地让观众留下记忆点。
钟鸣哲年纪和段昱时不相上下,在演艺圈有一定的地位。但许是天公嫉妒宏颜,纵使参演了许多家喻户晓的角色,他在圈内常被嘲笑是“万年男配”。
像魔咒一样,只要是他挑大梁当一番的剧本,往往都会由于自身原因或不可抗的外力而扑街。
“所以段昱时当初联系我的时候,我还郑重地警告了他。”他是个熟练于谈笑风生的前辈,“——上映后票房不理想可不能怪到我头上。”
往常芙提都会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可今天却意外地有些精神不振。
“我……向段老师发脾气了。”
钟哲鸣一愣。
芙提的表情看起来像马上就要哭出来,她皱着一张小脸,仿佛如临大敌。
比段昱时的作品更出名的,其实是段昱时的脾气。这一点连影视城扫地的阿姨都清楚,她一个被段昱时钦点的女主角却不了解,不可能。
芙提没想抱怨的,只是实在觉得有些委屈。
这里都是她不认识的人,剧本都是她读不透的情节。怎么和陌生人相处,怎么把这个镜头演好,在芙提答应他的瞬间里,真的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段昱时会手把手教她。
他说走就走了,连个通知都没有。他明知道她一定会在新世界里退缩挣扎,却还是选择残忍地丢下她,任由她一个菜鸟兀自琢磨着如何闯荡从未探索过的新关卡。
他没有那个义务,芙提清楚的。只是藏在心里的那点被遗弃的不开心,在接收到别人的善意时被放到了最大。
段昱时听了她说的话以后报以长久的沉默,静谧之中芙提只能听见自己因为忐忑而猛然加速的心跳。
还有打火机一下一下被摁着燃起火苗的声音。
那双手她见过的,精致得像橱窗里的雕塑作品,让人不能忘。
她几乎都能幻想出段昱时漫不经心地叼着烟,用那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小玩意,却不说任何回答的模样。
矜贵又散漫。
连敷衍都懒得。
是她任性了。
“我们还没有签合同的……学长,我不会被他赶出剧组吧?那之前拍的镜头怎么办,我和你的片段就要被删掉吗……?”
钟鸣哲没忍住笑出了声。
怎么还担心起他来了。
“不会的。”
由于时间问题,他没能多说,只给出肯定答案喂她吃下定心丸。
只是走出饭厅的时候看见她湿润的眼眸,溢满的担忧和顾虑还是让他没忍住收敛唇角的弧度。
心里想的却是,这种程度算什么,当年伏玥为了谈恋爱连续翘班三天闹失踪的时候,段昱时也没说什么。
虽然后来在拍戏的时候把人折腾得很惨就是了。
芙提知道伸头缩头都是一刀,逃避没用,她也不打算逃避。但下午在片场看到段昱时的时候,还是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
男人还是戴着黑色的帽子,帽檐挡住大半张脸,一身深色系的休闲装,大刺刺地瘫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他们在中场休息,钟哲鸣坐在一旁和他正说些什么,余光瞄到惴惴不安的芙提,嘴巴一张,声音却被她慌张的摆手吞回了喉咙里。
可段昱时已经察觉了。
他扶了扶帽檐,露出一只睡得朦胧的黑眸,波澜不惊地朝她看来。
猫咪的尾巴被踩了一下,应激地倒竖起来。
如果有毛发,估计也是根根分明的状态。喉咙里发出一阵一阵的咕噜声,自认为能唬住敌人,实际看来,不过是变相的撒娇罢了。
段昱时想起昨天被她挂掉了电话,喉咙有些痒。
他的手指在午后的阳光下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泽,白皙的肤色被晒到将近透明。
他勾了勾指尖,“芙提,过来。”
第8章 单车
剧本里的冯鹭,高中时期每天上学都会踩着自行车经过陈柯的家门口。
少年一开始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更别说名字和学校。只是刻意偶遇的次数多了,再陌生的脸也会有印象。所以在某个下雨后初晴的早晨,他叫住了踩着自行车蹬得飞快的冯鹭。
“同学,你每天都这个点上学吗?”
他不知道,少女的计划成功了。
而芙提也不知道,原来学自行车这么难。
段昱时不知道从哪找来一辆年代感单车,倒是符合剧中的时代,但是不符合活在新世纪的芙提。
“踩什么不都一样?又不是爆胎掉链子了,能动就行。”
芙提刚才差点摔了。段昱时就在旁边抽烟,眼睁睁看着她为了稳住身体从自行车上掉下来用手撑住身体,末了还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芙提手掌破了皮不说,那不雅的姿势她简直不敢回忆第二次。
站着说话不腰疼。
男人含着烟的唇带着似有若无的弧度,弯弯的,和眼睛笑起来的模样类似。
她小声反驳:“又不是你骑。”
段昱时听到了。
夕阳垂落,即将迈入秋季的天空似乎参透了人类审美,朵朵云片都被染成绚烂颜色,红艳的曦光落在大地之中,两人之间,被拉得畸形的影子像心绪在流动。
他抖抖烟灰,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是个小女孩,连看到剧本里隐晦的床戏都会脸红一会的年纪,有些旖旎的想法很正常,反而是他的大惊小怪不太寻常。
他本以为那晚的沉默会让她知难而退,明白不该逾矩的原则。听到电话挂断后的忙音时,他一方面佩服自己的狠心,又一边嘲笑自己太残忍。
但今天当面见到她的时候,她怯生生的模样还是让他有些动容。
副导说她不会骑自行车,那就随便挑一个打杂的去教就好了。
可还没等他决定好,自己就已经站到她面前了。
明明手头上还有看不完的文件,剪不完的镜头,回不完的信息和电话,他偏偏挑了效率最低、最没意义的一件去做。
算了。
段昱时说服自己,逼太紧恐怕会适得其反。
他自己找的麻烦,不可以嫌麻烦,免得麻烦精哭鼻子。
结果还是低估了她的叛逆,现在都敢和他顶嘴了。
段昱时有些烦躁,踢了踢蹲在边上的一团,“起来。”
芙提面无表情地照做。
“我走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忘了。”
“真忘了?”
芙提不说话。
她从小就是很矛盾的孩子,明明知道答案,但被老师叫起来的时候总是会东想西想,反复纠结问的问题里哪一种才是正确答案。其实无论问什么她都能游刃有余,可是为了不出错,她惯性地沉默,直到被放过。
现在也是一样。她还在思考段昱时说的是不要吃白食,还是不要觊觎他?无论是哪一个,芙提都心虚地开不了口。
段昱时并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善茬,他如若想要一个答案,自然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
奇怪的是他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只拍拍她被秋阳晒得温暖的毛绒脑袋,说该吃饭了。
钟哲鸣看到他两一起进来的时候心里没什么异样,只是看到芙提依旧兴致不高的样子,多找了几个话题。
从学校环境聊到共同认识的老师,连哪栋教学楼旁边的大榕树去年被伐倒了都能扯上半天。
段昱时坐在两人中间,听着两张嘴巴叽里呱啦了半个用餐的过程。
即便在热闹里沉默得如同塑像,也不会让旁观的人感觉他孤僻可怜。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反而生出一种让人难以融入的气场。
这份疏离让芙提觉得有些酸涩。
哪怕坐在他的旁边,也没有一点点靠近的感觉。
副导擦着汗推门而入,最近秋老虎作祟,室内开了空调,他一看见段昱时,就直接在这边坐下了。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进度和工作问题,副导吃上了热饭,心情回暖一点了,难得关心起芙提。
“自行车学会了没有?最迟明天下午就要开拍了,总不能这点小事都要找替身吧?”
芙提忙点头,“学会了的。”
四个字,让全程没正眼看过她的男人投来一秒目光。
她像是获得了几秒的超能力,能够读透他此时心中所想:学会个屁。
副导:“那就好。”
他转头又和钟哲鸣说起正事,芙提自觉坐在这里有些碍事,于是小声打了个招呼,端着盘子走了。
“你明天尽量这样……这个场景还是挺重要的,面部的特写很考验状态,所以……”
“这个台词可能编剧那边需要再改改,我们暂时不拍。明天直接就从……这一段开始。”
“场景?没问题的,这个运镜我们研究过了,你到时候只要……”
段昱时早早就放下了筷子,只是一直没走。
他坐在两人中间,静静地听着他们交涉。旁边的位置已经空着,余温和气息都散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嘈杂繁琐的声音拢住他四周的空气,有些难以流通的躁郁。
他摸了半天才摸出一根烟,结果又找不到打火机。
副导抬手给他点火的时候,还说了句:“你最近抽得有点狠啊。”
他以为是段昱时在那边碰上了什么难事,但毕竟是隐私,简单地关心一下便没多问。
钟哲鸣早已习惯他的恶习,演员的职业素养教导他哪怕抽二手烟也不要有怨言,于是闭口不提地忍耐下来。
只有段昱时一个人知道,今天这支烟,是为谁而抽的。
芙提心里憋着事,不想那么早回去休息。在附近的人工湖转了几圈,便不情不愿地沿着原路折返。
这边的影视城界限很宽,倒是能见到别的剧组,但也只是偶尔。
芙提在远处就看到便利店招牌的冷光,她怂恿自己买了根火腿肠,还被收银的高中生调侃:“姐姐,你杀青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和杀青差不多了。
芙提坐在门口的长条木椅上慢慢吃着,淀粉的味道,味如嚼蜡。
耳朵里莫名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脑袋后面的草丛里。她被吓得一激灵,挺起腰来就听到一阵小猫的啼叫。
“喵喵。”
它从草丛堆里钻出来,娇小却丰满的一只,皮毛上有着不同颜色的花纹,咧嘴叫唤的模样像个会动的可爱毛团。
“喵喵。”
芙提蹲下来和它平视,学着它叫。
小猫像是没见过这样的怪人,表情愈发生气。等到尾巴倒竖,芙提才反应过来,它是饿了。
估计是嗅到自己手里火腿肠的味道,才冒出头来抢劫的。
“好吧,送你了。”她撕下火腿肠剩下的半截包装纸,放到猫猫的嘴边,“就当我们的初次见面礼。”
看它敛了脾气乖乖吃起来,芙提凝视了几秒,突然说:“可你不能吃白食,吃了我的火腿肠就是我的猫了,要每天过来哄我开心,知道了吗?”
“……喵。”
“不过你吃这么胖……”
估计……
芙提托着下巴,在思考。
“季小姐?”
她被吓得差点一个踉跄,对方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路灯的光线并不太明亮,芙提抬头注视了来人两秒,才想起来这是谁。
说是给她配的助理,可人家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于是过了一周,芙提对小乐的了解还是很少。
她打了个招呼,“不用叫我季小姐的……直接叫我芙提就可以了。”
小乐愣了,笑了一下,“好的。”
“您在这里喂米米啊?”
“米米?”芙提看了眼吃饱了就瘫在原地休息舔毛的小猫,“这是它的名字吗?”
“是啊。是上个剧组的人给它取的。说是咪咪太俗,又想不出别的,叫米米比较洋气。”
“……”哪里洋气。
“它是上个月才出现的,周围的工作人员捡到的时候还有些心率不齐,结果康复后谁也没想到这么能吃。”
芙提笑了,“确实很能吃。”
是只备受宠爱的孩子啊。
她的眼神却黯淡下来。
又怎么会因为半根火腿肠就属于她呢。
小乐问:“已经很晚了,您不回去吗?”
“准备回去了。”
于是两人往酒店方向去,中间小乐说了很多话,都是关于影视城的一些趣闻轶事。如果涉及到自己剧组,还会左看右看,降低音量,怕被别人听见……芙提没忍住,笑了又笑。
第一次见面那天还以为是个难相处的人,没想到意外地聊得来。
演员和员工不住同一栋,芙提和她在大堂门口的那个,径直走向电梯。
人一安静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芙提努力掐灭了心里那点异样,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睡个好觉。
晚上给小叔打个电话吧,想起来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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