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在没从一开始就和她说清楚。”
段昱时这段时间并没有日日驻扎在京都的摄影基地,年底的电影节他也有提名,需要他处理的地方很多,虽然都尽量匀了时间在《雪顶》身上,但仍左支右拙。
他偶尔过来,多数都是在看芙提的戏份。副导总是有些欲言又止,但他什么也没作评价,大家就都以为过得了关。
现在看来还是太疏忽了。
“她不清醒,你也跟着不清醒么。”
副导只觉得头痛。
你也倒是亲自带带啊。
这话他当然不会放到明面上说,只是该提的还是得说一嘴:“她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我前两天给她批了几天假,让她放松放松,也不知道……”
段昱时听了也没什么反应,等他说完了半晌才“嗯”了一声。
副导的职业生涯里一半的时间都在跟着段昱时过活,明知不该操心,但还是忍不住问。
“你和她,不会……”
“不会。”
他打断了那些子虚乌有的猜测,斩钉截铁的态度生硬得让人深信。
副导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芙提年纪太小,演戏只会照葫芦画瓢,不懂其实生活也能学着去伪装。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料处处都是破绽。
副导活了大半辈子,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个小姑娘的心思根本不用刻意研究,一个眼神就能被悉知。更何况她每日都立在左右,他又不是瞎子,每个吸烟沉默的瞬间里,他都会有点醒她的冲动。
毕竟无论是对段昱时还是对电影,和剧里的新人发生什么关系都不会是一件好事。退一万步,对芙提也没有积极影响。
年少无知的女孩子,对爱情怀有美好的向往不是错。但这份向往会不会让人受伤,就得量力而行。他们的世界不同,段昱时显然是没有办法自降眼光去接纳她,她也没有办法一举攀上顶峰。
感情需要运气,可她显然不够幸运,初睁开眼,便遇见了这样惊艳的人。
副导叹了口气。
芙提大多数时间都窝在酒店房间里读剧本,她没有别的教材可以用来研究冯鹭这样的角色,就只能看着纸张上黑漆漆的文字,陷入无尽的迷茫里。
季明信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其实这样的事情是常态,但正常来说不至于连通电话也没有。
芙提讨好过他,他没领情,今天这顿饭主要是为了给周漾司道歉,季明信本想着再吊吊侄女的胃口,没想到人一进门就魂不守舍的。
他的业务领域主要是涉及金融,娱乐圈那点破事他尚且不能理解。只是略有耳闻,也足够嗤之以鼻。
现在见芙提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比起心疼,更多的还是幸灾乐祸。
比起不闻不问在闹别扭的小叔,显然周漾司这个圈内人更亲切一些。
只是演技不过关这种问题,芙提觉得就算说了也没用。
倒是周漾司关切地问了几句有关于剧组的事情。
他是在别人的嘴巴里知道芙提被段昱时挑中的事情的。那人是另外一个剧组的投资方,知道一点内幕消息,说是段昱时早就内定了一个新人,选角只不过是为了造势。句里行间都在夸赞他的眼光毒辣,押中了《雪顶》这块好宝。
别人不清楚芙提,周漾司还是了解一点的。如果真的如那人所说,她也就不必在被淘汰的时候演出一副伤心模样。所以其中肯定是有别的机遇,让她和段昱时产生了交集。
“在剧组过得还习惯吗?”
她不主动说的事情周漾司不会让她为难,所以开口也只挑让人放下芥蒂的问题。
芙提摇摇头;“挺顺利的。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周漾司笑道,“段导经常骂你?”
她一愣,慢半拍地摇摇头。
季明信在一旁嗤了一声,觉得她没出息。
后来周漾司又问了她一些别的,芙提心不在焉地回答后便再想不起来他说了什么。
那份失措藏在她垂下的浓密眼睫里,在觥筹交错的交谈声中,那此起彼伏地涌上心头的郁躁逐渐被掩盖住声息,势头却愈演愈烈。
段昱时这个名字芙提几乎每天都会在剧组里面听到。
虽然他人不常在,但精神永恒似的,工作人员处处不离口。后来芙提才知道,虽然段昱时不亲自坐阵,但几乎所有的细节都是由他远程把关。
就在痛感快要达到麻痹的地步时,他终于回来了。
芙提努力让自己忽略心中那点不适,去逃避他审视的目光,去躲开一切给工作场合和他碰面的机会,假装听不见前辈们要她去请教的建议,掩耳盗铃地以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回到正轨。
每次在喊卡被夸赞的瞬间里,她还是不能够否认,她很希望那些鼓励可以从段昱时里的嘴巴里说出来。
某次在拍和钟哲鸣的对手戏的时候,副导说这一段观众看了肯定会泪洒影院,芙提却在想,她不要那些看她精彩演出的人流泪,她只希望那个把她拉到镜头下面的人能够为之动容。
哪怕只有一秒也好。
她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后知后觉地才发现自己对段昱时的感情。
一开始也怀疑过那份炙热,毕竟时间太短,她需要辨别真伪。
直到无路可退,一次又一次在意起他的种种言行,才发现这种让人揪心又让人喜悦的感觉,叫做心动。
他说,他需要一个敬业的演员。
所以芙提每每结束工作的时候都会沾沾自喜,感觉达到了他的期盼一样骄傲。
可当副导指出她暂且无法跨越的问题时,那份虚假又脆弱的成就感,瞬间就崩塌在了她眼前。
伴随着这份骄傲一起破碎的,还有她自以为是的放弃。
“说起来,伏玥这次电影的提名还和段导有点千秋呢。”
段昱时近来忙得不可开交,国内国外几乎都跑了个遍,哪哪都需要他,这人昨天的飞机才下京都,各色饭局便接踵而至了。
他和伏玥在飞机上就打了个照面,对方还是一脸你奈我何的嚣张姿态,明明岁月不留情地过了五六年了,这家伙还是和二十出头一样的大学生一样幼稚。
这会儿两人攒到一张桌子上,那些谄媚虚伪的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那些被翻烂的往事。
段昱时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叼起烟沉默。
伏玥再莽撞也识时务,别人爱怎么说,说几次都随便。段昱时不在乎,她就更不在乎了。
只是……她托着下巴晃着酒杯看那完全置身事外的男人,说不甘心当然是有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段导演不仅是坐满奖章的金牌制作人,更是段家现在的掌门人唯一的独子。
伏玥还没有傲气到觉得自己一个演员能和豪门有什么牵扯,只是那样的近水楼台也没能让她拿下段昱时,多少让人自尊心受挫。
她当年和段昱时表白的事情在剧组里闹得沸沸扬扬,如果不是她那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段昱时才不会多管闲事地替她解决八卦流言。
于是知道的人仅限于那一圈,至少今天饭桌上没有。
所以有人精准地踩到到了雷点。
“段导今年也是三十而立了,真是年轻有为。男人嘛,这个年纪多少身边应该有一个和自己足够相衬的贤内助,我看,伏玥就不错……”
说话的人是伏玥现在所属的经纪公司新上任的公关经理,能够到这张饭桌上来胡言乱语也全凭他董事会的爹。
伏玥作为全公司现在最炙手可热的摇钱树,能够助她一臂之力的事情多倒胃口也愿意去做,只是不想话一出口,当事人的脸都绿了。
段昱时看着伏玥咬牙切齿却又不能出口顶撞的模样,笑了一声。
“我出去抽根烟,你们慢慢吃。”
全程都在举杯应酬的人们默默忍受了他那么久的缭绕烟雾,罪魁祸首这会儿却有所顾忌了。
明眼人都知道是找借口脱身,彼此眼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了。
第11章 迟早
段昱时才上完厕所洗手,那气势汹汹的高跟鞋声音就接踵而来。
他俯视着被媒体称赞过无数次高挑腿长的伏玥,目光平静地对上她气鼓鼓的脸颊。
“你为什么不说话?”她质问道,“段昱时,你就这么喜欢看我出糗?”
“是啊。”
他承认地坦荡,迈开长腿就走。
毕竟在男厕所门口和一个自己拒绝过的追求者叙旧,并不是什么雅观的事情。
伏玥跟着他走,两个人一起坐到回廊的屋檐下。
外面的银杏落了满院,不远处小石围绕而成的池塘偶尔浮起几个锦鲤吐出来的气泡,除了风有些凛冽的冷,这会所的外景实在雅致。
“段昱时。”她出道至今没受过挫,无论是面对恶名昭著的段导还是面对家财万贯的段少也依旧跋扈嚣张,“我和你表白是真的,现在对你还有私心也是真的,但你不能放任别人这样羞辱我。”
段昱时听得想笑,“伏玥,你栽赃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她气得跳脚,却理亏,抬着下巴不说话。
半晌,才问起他的近况。
“你的新电影找到女主角了?”
“嗯,都拍完了,明天电影就要首映了,你才知道?”
哪有那么快!
他阴阳怪气的本事比起当年只增不减。
伏玥说不开心是假的,说有点不舒服是真的。
她还在国外的时候挂掉了段昱时的电话。
她和段昱时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什么脾气伏玥最清楚。如果真的不是因为找不到人,段昱时是万万不会主动联系她这个有过前科的不轨分子的。
经纪人早在选角遇难的时候就敲打过她,甚至提出愿意和这边的剧组交涉,赔一部分违约金都没问题,只要段昱时看得上,她马上就能把伏玥打包回国,送到段昱时的镜头里。
可她偏偏要拿乔。
伏玥就是不甘心,就是想看段昱时低一次头。
她就不相信这么多年以来的陪伴,他会感受不到。哪怕是一块石头也有焐热的时候啊,为什么段昱时就不能喜欢她呢,明明她都不贪心,她只是想和他谈一次恋爱,好让自己以后无怨无悔罢了。
毕竟人生中遇到了这样一个人,宁愿错过,也不想路过。
“我真的不喜欢你。”
问一百遍也是一样的回答。
伏玥是在得知《雪顶》女主是位新人的时候醒悟的。
她总是不切实际地产生幻想,觉得时间能改变人心,所以不断地自我感动。
他初出茅庐时忙得自顾不暇也不忘记对她处处照顾,和她探讨剧本,帮她突破瓶颈,虽然嘴巴上面总是很嫌弃,但该给她的待遇却一点不落。
那时候的段昱时,是别人说他主角一句坏话都要和人理论的段昱时。是会尊重她的意愿不捆绑炒作的良心上司,是为她出谋划策挑选公司的好好先生,是合作结束后依旧愿意在名利场上向她施以援手的段家少爷。
那些果断的拒绝在记忆里磨损,到最后才明白,他的坦荡其实是心里没有一点爱意的坦荡。就是因为不喜欢,所以面对她时才能直白诚恳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他段昱时从来没有非伏玥不可。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她转移话题的痕迹很明显,但伏玥知道他不在乎,“你的团队就差在大街小巷贴通缉令了,都没能筛出一个你想要的。难不成是你以前就认识的?”
“偶然碰到的。”
伏玥张大嘴:“这么巧?”
段昱时点点头:“就是这么巧。”
“不会是在什么饭局上碰到的吧?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样的女孩子一般都很有心机,搞不好就是提前打听好了,故意而为的。”
段昱时回想起芙提转头发现他的时候,那双吓得水雾朦胧的眼眸,弯唇道“不是。”
她要是在镜头前能够有初见那晚的演技一半精湛,副导也不至于头疼到现在。
伏玥撇撇嘴,知道他心里有数。
也是,谁能骗得过段昱时啊。
两人并肩坐在院下,不远处的流水淌过竹管浸入湖中,隔着几扇花色迥异的厢门,隐约能听见不同的攀谈声四起。
“烦死了,你真的。”伏玥嘀咕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人啊。”声音越说越小,将那哭腔藏好,“让我这么喜欢……”
段昱时听到了。
“嗯。”
他缓缓吸了口烟,别过头去吐出来。
“所以你啊,及时止损。”
京都很大,可圈子很小。
在抽完烟回包厢的间隙碰上周漾司,段昱时的脑海里忽然想起这句话。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抹娇小的身影,像颗豆丁,稚嫩青涩的一根,垂头丧气地被人簇拥着。
芙提站在两个男人后面,离她最近的西装大背头居高临下地在数落她,她垂着脑袋看似乖巧,可眼珠子动也不动。
八成是左耳进右耳出。
段昱时插在裤袋里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周漾司率先看到了他。
“段导。”生意人天生的客套神色和热情面孔,“上次见面还是在令尊的生日宴上,这次《雪顶》的拍摄,我们周氏……”
漂亮的话一句接一句涌进耳朵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没看他一眼。
连距离不远的季明信在他目光所至时都微微颔首,芙提尚且还在他手下打工,装作不认识根本说不过去。可她心情实在不好,加之身边有熟悉的人在场,那任性的性格放纵也就放纵了。
周漾司客套完了才发现她的不对劲,饶是再机敏,也在此时生出几分尴尬来。
季明信蹙眉,对她这样遇到问题就逃避的做派感到不齿,“芙提,和人打招呼。”
大家长的做派一拿出来,芙提不敢不听。
于是段昱时就看着她,怯生生又不情不愿地被推搡着往前走了一步,闷闷地喊了一声:“段导。”
哦,连老师都不叫了。
段昱时小瞧了她划分距离的本事。
还没等他开口,尖锐娇媚的呼喊就打断了这场礼仪教学。是伏玥在报复他,不给他偷偷溜走的机会,见他抽烟久久不归,出来逮人。
等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中途被缠住了。
伏玥朝周漾司点点头,双方客气地攀谈几句,对上季明信,意外地相识。
“季总下个季度的代言费可要悉数打进我的账户啊。”
随时代发展,近两年有些不景气的金融行业也逃不开寻找拥有一定热度的代言人的宿命。季明信并不直接和这些明星戏子打交道,但对自己企业挑中的人选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他十分自然地把芙提也给介绍了,“我的侄女,季芙提。”
伏玥一脸惊悦,明珠一样璀璨的笑颜绽开,“名字真好听,不知道是哪个芙,哪个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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