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峥却是霎时紧张,他哪敢责怪,方才语气里满是担忧被盛瑶拒绝的慌乱。
他的语义被误会,他连忙又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的不是,是我失约了,瑶瑶,让我向你解释这件事,好吗?”
盛瑶还是惶恐地又后退了半步,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都知晓了,你不必再说一次了,抱歉厉大人,是我认错人了,我……总归,是我的过失,我向你道歉。”
盛瑶拘谨生疏地说着道歉的话。
她不知自己应该做什么来弥补这个错误,她也不知厉峥需要她如何弥补。
但的确最先认错人的是她自己。
方才还紧紧相拥在一起的二人,此时好似在仅隔两步的距离间生出了一道深不见底的沟渠。
将他们远离,将他们划清界限。
将他们亲密无间的关系撇清得一干二净。
厉峥瞳孔一紧,悬在半空的手再难收回,急急地上前一把抓住盛瑶的手腕,情绪激动连带着声量都拔高:“我们之间的一切,一句认错人了就完了?”
盛瑶手腕被抓住的力道让她无法挣脱,吓得她只得可怜巴巴地道:“那……那您想我如何补偿您……”
厉峥神色一滞,霎时比盛瑶还要慌乱几分。
他手上力道松了又紧,紧又了又松,反复一瞬后,才艰难地收手放开了她。
盛瑶一经恢复自由,连忙就想转身拔腿就跑。
厉峥紧张唤住她:“瑶瑶。”
他缓步后退,直至远离盛瑶身边,退开到好几步远:“我不过来,我就站在这,你别走,能让我向你解释这一切吗?”
厉峥懊恼着自己方才不当的言辞,也不解盛瑶为何如此排斥他。
最初是认错人了,可他们之间的相处却是真真切切的。
他们之间,怎可能因一句认错人了,就结束了。
盛瑶的确想逃回家来着。
可思绪一转,又反应过来,逃回家又能有什么用,厉峥都找到花溪村来了。
她心里打鼓,站在原地垂眸搅着手指好不紧张。
可当她再一抬头,却见几步外那个高挺的身形被笼罩在夜色中,看起来孤寂又无助。
不再挺拔,不再肆意,他晦暗不明的双眸里盛着紧张和不安,无意识蜷缩的手指好像还想要靠近她,却又生生压抑着自己,只站在原地,好似他才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人,只要她轻轻一句话,他就会就此碎裂一般。
盛瑶心尖一颤,怯生生地又多看了他两眼。
还是那个她熟悉的模样,还是那个以往和她待在一起宠溺她又呵护她的那个人。
盛瑶嫣唇微动,好半晌才轻声道:“那……那你说吧。”
厉峥闻言,眉梢终有喜色,下意识就又想迈进。
盛瑶连忙警惕,指着他就道:“你就站那说!”
说罢,她又赶紧收回手指,眼神却还是警惕,一副触犯了官威,但又不知悔改的样子。
厉峥动作一顿,好气又好笑。
他莫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但眼下,自是要先将事情向盛瑶解释清楚。
厉峥很快开口:“好,我就站在这,你别走。”
盛瑶轻轻点了点头,视线有些飘忽,不想与他对视。
厉峥见状,也只能难耐地抿了抿唇,这才缓声道:“最初我的确不知你到竹林小宅是找错了地方,而我正巧刚到柳阳城,想寻一名丫鬟在宅中打理事务。”
盛瑶又垂着头搅起了手指。
其实她不太想听,这些她都知道了。
再将此事讲出来,就更显得当时找错门的她又傻又笨了。
连未婚夫都能找错,还给人当上丫鬟了。
“但其实我当日晚上就知晓,你找错了。”
“……啊?”盛瑶错愣抬头。
“只是知晓你本该去另一户李家当差,却错走到我这,那时我瞧你全然不会给人当丫鬟的模样,想着你即使去了李宅也大抵无法被留下来。”
“所以你可怜我,才将我留下来?”
“当然不是了。”厉峥可不能再叫盛瑶小脑瓜里奇怪的想法给误解了去,他也坦诚道,“是因我在柳阳城的事务。”
厉峥为官一事盛瑶已是知晓,事情已然了结,他自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他将自己最初为何留下盛瑶,而后又是如何转变了对她的感情,一五一十全数讲了出来。
厉峥讲得很细致,他低磁的嗓音不断从几步之外传入盛瑶耳中,听得她不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讲的比父亲告诉她的要清楚更多。
还有许多细节,是父亲所不知,只有他们二人才会知晓的。
盛瑶本也从未觉得厉峥诓骗过她,绝不是父亲所以为的那样将她当做在柳阳城解乏的玩物。
她能真真切切感受他们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当然是相信厉峥所解释的。
甚至也不需要他如此解释,她也知晓他们之间是真实的。
可是……
厉峥道完,深吸一口气后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盛瑶的回答。
片刻后,盛瑶垂着眼眸搅着手指,低低地“哦”了一声。
厉峥:“……”
盛瑶:“……”
短暂的沉默后,厉峥瞪大眼:“瑶瑶?”
就“哦”就没了?
那他可以过去了吗?
厉峥试探着迈动步子。
脚步刚往前探去,摩擦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你就站那!”
盛瑶一声惊呼,没把厉峥吓着,反倒
把自己吓着了。
厉峥蹙起剑眉,有一瞬无所适从。
盛瑶轻呼出一口气后,温声道:“我知晓了,那你说完了,可以走了吧?”
赶人。
和方才赶她那个亲戚走一个模样。
蹩脚的,生疏的,但又毫不留情。
厉峥满脸沉色,倒不是在气盛瑶,而是在气自己。
他并未将此次失约是因受伤一事讲出来。
一来是不想叫盛瑶因此担忧,但现在他甚至开始焦虑盛瑶要是真知晓了他受伤,也不会再为他担忧难过了。
二来,厉峥本是不想借此好似苦肉计的方式来挽回盛瑶,这样显得他诡计多端,还很卑劣。
但现在,眼看着盛瑶还急不可耐地又冲他摆摆手,驱赶着他。
厉峥心尖一刺,哪还能在原地站得住脚。
他急促迈近,在盛瑶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要后退时,就先一步道:“瑶瑶,我失约是因遇袭受伤了。”
盛瑶一愣,忘记后退,下意识道:“又是山贼吗?”
这话一出,她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傻气。
怎还会是山贼,说不定上次厉峥的受伤也不是因为山贼。
厉峥也沉默了一瞬,而后便道:“是因此番来柳阳城所办的朝中事务。”
这等计谋用在旁人身上,倒是从未叫厉峥犹豫过。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况区区苦肉计。
但这会,他却是敛目低眉,掩不住面上不自然的神色,生涩道:“我本该在和你约定之日赶回,但却在途中遇袭,腹部被砍中,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待我醒来时,已是三日之后了。”
盛瑶瞳孔一缩,因着厉峥已在近处,她下意识伸手,将要查看他的伤势:“你受伤了?!”
手还未触碰到他,她又迅速反应过来,收了手,放平了语气低低地道:“你受伤了?”
“嗯。”厉峥说着手上有了动作,好似要就地解衣似的。
盛瑶忙道:“那、那现在如何了?”
此计之所以成为被记录在册的计谋为后人学习,自是有它的道理的。
厉峥心头一边唾弃自己的卑劣,一边又忍不住窃喜。
她的心思仍如往常一般完全藏不住地写在脸上。
她在担忧他,紧张他,心疼他。
那就是心里还有他。
喜欢他。
厉峥压住自己好似要上扬的唇角,大致地在腹部比划了一下伤口:“当时因我急忙赶回柳阳城,所以伤势耽搁了一阵,发现你离开了,我也坐不住,便又四处寻找你,而后知晓是你爹带你回了村,这便一路赶来了花溪村。”
“所以你的伤都未曾疗养吗?!”这下盛瑶是真藏不住心思,也压不住紧张担忧的语气了。
从她离开柳阳城回到家,也不过才近两个月的时间。
厉峥奔波,赶路,会让他昏迷三日的伤势甚比她那一次帮他照料的伤势还要严重更多。
这要如何能好起来,说不定那伤……
“不是的,已是好了大半,不影响身子的。”厉峥赶紧解释,目的已达到,哪舍得让她一直担心,“这一路我自有疗养伤势,所以赶到花溪村才已是今日这个时间,虽是还没好全,但也没有很严重了。”
盛瑶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不该多说了。
她垂眸不自觉往厉峥被衣衫包裹住的腹部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眼神。
原来他是受了重伤才失约了。
当时未能得到解释的事情在此时已全部清楚。
饶是那会厉峥如约赶了回来,讲述的自然也是此时的解释。
一切和她原本所想的并没有太大出入。
但这些时间过去,她自己的心境却早已有了很大的变化。
厉峥还是那个厉峥。
她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并非恶徒,也不曾欺骗她。
可是,他们已无法再在一起了。
门不当户不对,厉峥更也不知她的身子无法生育。
美好的回忆就当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如今一切坦明,好似可以结束得很轻松。
但盛瑶开口得却是艰涩:“那你好好养伤,莫要叫伤口恶化了。”
厉峥当然听话地点头,这时候哪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他自己也想早些将伤势完全养好,不能让盛瑶再多担心了。
他却不知盛瑶下一句话,就是要再次赶他走。
可盛瑶还没来得及开口,远处忽的传来有人走近的脚步声和呼喊声:“瑶瑶,你在那边吗?”
这回找来的是容云。
盛瑶闻声当即慌乱起来。
她惊着眸子看着厉峥,自然不能叫家中人知晓厉峥来了此处。
盛瑶连忙推搡道:“我娘来了,你、你快走吧,我得回家了。”
厉峥被盛瑶紧张的力道推了个踉跄,连带着盛瑶自己都险些绊着自己。
他伸手扶了一把她的胳膊让她站稳。
他们好不容易再见,一切误会都解开了,他本是还想再和她多说说话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再抱她一下。
但显然,盛瑶十分不想他此时被她的家人瞧见。
厉峥心头估摸着,今日的一切盛瑶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消化,而她的家人,他自然也要有更正式的见面。
怎也不该是这般黑灯瞎火的。
厉峥微微颔首,压低声音道:“好,那你先回去吧,我们明日再见。”
盛瑶惊愣抗拒道:“明日?明日除夕,家中过年,为何明日要见?”
厉峥皱起眉头来。
明日不见吗,过年正是见她家人的好时候啊。
容云这头已是走得更近了:“瑶瑶?”
盛瑶一咬牙,也来不及和厉峥多说什么了,只投去紧张的眼神,再次推了推他。
厉峥绷着嘴角,也只能暂且作罢。
盛瑶见他大抵不会胡来了,这便赶紧走出灌木丛现身:“娘,我在这。”
“到处寻你呢,怎出来这么久?”
“我、我随便走走罢了。”
母女俩的谈话声和脚步声渐远,厉峥躲在灌木丛后没有暴露分毫。
直至她们彻底远去,他才随之走出来,独自一人站在这条漆黑小道上。
冬夜风寒,乡村僻静。
临近除夕,各家各户热闹欢腾,仅有他一人几乎要淹没在这黑暗中,好似凄凉。
不过无人瞧见,厉峥的唇角却是轻松地上扬着。
他找到了他心爱的女子,他们讲开了一直以来的误会。
她还会为他担忧,她还喜欢着他。
这一路的奔波在这一刻都值当了。
至于那个所谓的未婚夫。
甚不用他出手,就已经被盛瑶的父亲解决了,倒是叫他占了便宜。
厉峥转身朝盛瑶家的反方向离去。
压抑许久的沉暗心情在这一刻雨过天晴,叫他忍不住还哼起了小曲。
脚下步子早已不似来时的焦急沉重,反倒轻快得像是发生了天大的好事。
待明日。
或明日不便就后日。
盛瑶就在这里。
他便准备着上门提亲,向她和她的爹娘,正式表达他的心意。
殊不知。
他并未听见另一头回家的母女俩余下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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