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昂登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小猫?”莱昂依然不死心。他一眨不眨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你用掉了一条命?”莱昂的脸色难看极了,“是谁?你在迷宫里发生了什么?”
白薇垂下脑袋。
“眼睛怎么回事?”
***
夜深, 查令街58号的斗兽场内。
白薇裹着毯子, 盘腿坐在软垫上,看着莱昂脸色铁青地在看台前走来走去。
在她喝下第三杯热牛奶时,莱昂终于停住了步伐。他大步走到白薇面前,以拳击掌, 声如洪钟:“我知道翊在哪里了!”
白薇吓了一跳:“在哪儿?”
“第七根琴弦!”莱昂笃定地说,“他一定会先回桑托群岛的第七根琴弦。”
“他曾说过,一定要带你母亲和你去他出生的地方看看。那一次, 本来他已收拾好了, 没想到……”莱昂说着说着, 忽然哑了嗓子。
白薇等了半天,没等来后半句话, 却见莱昂突然变了脸色。
“糟了。”黄金狮眉头一皱, “现在是几月份?”
“十一月?”
莱昂眉头紧锁:“桑托群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每年自十一月开始, 每个星期关闭一根琴弦, 整片海域一直封闭到次年春天。”
白薇默默算了算, 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 桑托群岛已关闭了两根琴弦。
“赶紧的。”莱昂把白薇手中的牛奶杯拿走, “收拾收拾,我们现在就出发。”
白薇吃了一惊:“现在?”
“不然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莱昂吹胡子瞪眼, “等到你的那位四号先生醒过来?等他醒来,桑托琴岛早就封闭了。”
“可是……”白薇急中生智,“我们没有船!”
“谁说我们没有船?”莱昂扬眉,很有些得意,“西大陆奎尔沃的麦昆先生近日正要启程返航,他的商船正好经过桑托。”
白薇傻眼。麦昆先生,芳汀的孙子,竟正好在这个时候返乡么?
“愣着干什么?”莱昂面无表情地说,“还是说你想等明年春天再出发?那时候我可不保证翊还在桑托群岛。”
“天亮我们就出发。”
***
白薇急匆匆地跑回鸟居时,诺兰依旧在沉睡。一丝丝蓬勃的能量自他的身体溢出,沉沉浮浮,寻找着相契的融合点。
“诺兰,你听我说。”白薇不忍将他强行唤醒,于是跪坐在床畔,拉着他的手,轻声说,“我必须马上启程前往桑托群岛。绝不是想把你一个人抛下,也绝不是我要偷偷跑掉,到时候可不许又逮着这个事,说什么‘负心人’……”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会儿,又想起个重要的事来。
“还有一事我要和你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你可能认不出来,但没有关系,总归我能认得你。”
“等你醒了,你会来找我的吧?”
“如果我的脚程快些,或许等你醒来,我也回来了。”
天已蒙蒙亮,楼下传来黑莓砸吧嘴的声音。
白薇马不停蹄地跑回了塔楼,胡乱洗了把冷水脸,接着奔下楼去。
她小跑着穿过院子,经过喷泉时,只听头顶传来懒洋洋的声音:“薇,好久不见,又要出远门了吗?”
白薇正要停步回答,却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她与原来有着完全不一样的容颜。她呆愣愣地望着喷泉中的雕塑,一时没了反应。
希德打了个哈欠,惺忪的睡眼含着泪花:“换了副面孔?眼睛有点酷哦。”说罢点了点自己的右眼。
院子里的鞭尾树晃动着长长的枝叶,将新叶上催生出的细小精灵球抖落在白薇发梢上。
“给你一些好运。”老霍普笑眯眯着说。“记得早些回来。”
门外,莱昂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好了没有,动作快点。”
白薇如梦方醒,连忙向门外跑去。
查令街58号的大门前,一辆海藻织成的马车停在路边,安格鲁坐在赶车的位置上,莱昂抱着胳膊坐在他身侧。
“这是蓓姬给你的,这是布莱恩的,这是莉莉安的,这是坎昆……”安格鲁变戏法似的从各个角落掏出各种包裹,“布莱恩让我叮嘱你,如果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千万不要硬抗,该跑还是得跑。”
“行了行了。”莱昂头疼地扶额,嫌弃地将蓓姬准备的包裹拿起来看了看,“出个门带什么裙子,哪来这么麻烦……”
眼看莱昂就要把蓓姬的包裹丢掉,安格鲁眼皮一跳,当即将包裹抢了回来:“老大,就让薇带着吧。”否则他得被蓓姬打死。
“走走走。”莱昂一脸黑线地坐回马车甲板,“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白薇抱着大包小包,踉踉跄跄地坐上了马车。
“坐稳了!”安格鲁一甩缰绳,马车欢快地向前驶去。
多伦港,奎尔沃的商船已等候多时。
清晨的太阳从云端露了头,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海面。几只海鸥飞过,留下一串白影。
海风吹起白薇的长发,她登上甲板,回头望向这座城市。
岁月恍然如梦。
行船的号角吹响,船队渐次驶离多伦港,劈开海浪,驶向了一望无际的海洋。
***
诺兰醒来时,鸟居和塔楼空荡荡的,他想见的人已经离开了。
他本该沉睡至少十日,但混沌中,他加速了融合能量的速度,硬是将十日之期缩短成了五日,只因睡梦中,他听她说了许多话。无论她怎么润色,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她要走了。
什么叫等你醒来,我也回来了。
满嘴胡话的小骗子。
诺兰面无表情地起身。
这已不是第一次被抛在身后,他逐渐熟门熟路起来,连心态也把握得十分稳当。
“诺兰?”黑莓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了起来,“你终于醒啦?多伦钟又响了,是薇带回了新的火种吗?咦,她人呢?”
早就走了。
诺兰心内一声冷笑,走过去打开了房门,虎皮鹦鹉趁机飞了进来。
“你没有把她藏起来吗?”黑莓探头探脑起来。
“没有。”诺兰没好气地说。
他穿过鸟居与塔楼的交界处,来到了狭小的塔楼,企图在这里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忽然,他的目光被单人床上一物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颗小小的圆形的晶石,墨色里晕染着几道雾灰色的波纹。
拿近一看,不由令人惋惜,若没被那几道灰白破坏,这应当是一颗堪称绝品的晶石。
诺兰的神色却在触摸到晶石的刹那沉了下来。
灵异之人身死之后眼化晶石。
又是谁在这张床上结束了生命?
他不愿去想。
毫无预兆地,那颗晶石在触到诺兰的皮肤后突然灼热起来,水墨般的底色竟似活了一样飞速旋转。
诺兰一愣,立刻意识到这是晶石主人残留在里头的记忆。
他不再犹豫,当即将神魂探入其中。
那是白薇的视角。
迷宫中的点点滴滴瞬间铺展开来。
那些浓烈的情绪、剥筋噬骨的疼痛、以及小心翼翼的希望,统统在诺兰的四肢百骸炸开。
迷宫、地火、血疫、女巫、动乱……
一祯祯画面飞速退后。
他猛地回神,已身处熙熙攘攘的花鸟市集,遥遥望向小楼窗台后那个年少的自己。
陌生的情愫如潮水涌向诺兰。
那是彼时白薇的心境。
诺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
原来,她失去的半颗心脏,在这里啊。
“诺兰?诺兰!”黑莓关切又担忧的声音传来,“再不回答我就要把那颗珠子弄碎啦!”
诺兰本不愿醒来,却被黑莓的最后一句话唤回了现实。
他握住晶石,不让黑莓靠近。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诺兰淡道。
黑莓缩了缩脖子,它很少见诺兰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唯一一次,或许是在开膛手案告破之后,他对着先知书出神,那时候也是这副样子。
它识趣地闭上了嘴,飞出了塔楼。
塔楼内再次安静下来。
诺兰坐在那张单人床上,消化着来自白薇的情绪。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通过他人的眼,看到自己曾经想要找寻的过去。更未想过,会通过白薇的眼,去看那一段陌生的过往。
时间静静地流逝,日光从中天逐渐西斜。
诺兰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一道身影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抬头,看到了车夫。
车夫一如往日般沉默,温和地看着他,只不说话。
它不会说话。
片刻后,车夫抬手触了触诺兰的额头。
诺兰愕然,它已跟随自己多年,从未如今日这样失礼。
下一瞬,车夫弯了弯眉眼,散作了细碎的光点。那些光点失去了桎梏,四散飞开,却又被什么吸引,纷纷涌入了诺兰的眉心。
承载记忆的容器该是什么样的?
无生、无声、无息。
它甚至没有名字。
千年前,少年将记忆封入纸片,又借了一点魔法元素让它觉醒。
“等到合适的时机,你就将记忆还给我。”少年嘱咐。
纸人从桌上立了起来,懵懂地挠了挠头。
似乎一刹间,千年就这样过去了。
夕阳即将收去最后一丝余光时,诺兰从塔楼走了出来。
黑莓坐在书桌上,局促地搓了搓翅膀。它欲言又止,显然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半晌后,它终是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诺兰,我有些想薇。”黑莓垂下了脑袋。
诺兰垂眸:“嗯,我也很想她。”
“所以,我们去找她吧”他说。
黑莓惊喜地抬起了头。
“去桑托。”
——《雾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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