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乌金》作者:陈诹
简介:
罗敷和季庭柯都不是善类,他们各怀鬼胎、总是最登对。
罗敷足够尖锐,野蛮、辛辣。
是剔进季庭柯庸长生活,撬开对方秘密的一把骨刀。
她观察他刮鳞、片鱼,深剖腹部丰腴脂肪,腥臊内脏被她细长的鞋跟用力践进泥里。
再后来,罗敷登堂入室。晦暗悦动的火光在她的指尖停留,生出狎弄幻想――
用广泛的淫乐,矫饰罗马焚毁的现实。
*
“我知道地下埋了什么。”
她悱恻咬上季庭柯的虎口,铁锈味在口腔溃开:
“别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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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鱼加面
大暑,雨势猛烈。毫无预演的惊雷落下,撕裂远处半边天。
后儿坪是镇上的老街,旧巷铺地青砖,羊肠利刃剖集市为南北两半。一面卖活鱼生鲜、一面卖熟食卤货。
凋敝的县城据守,像所有曾经重复过的雷雨天一样,过半的店都跳了闸,跺脚、浑骂声一片。
季庭柯立在“史家鱼加面”窄狭的门头下,仰面瞥了眼“加盟热线”掉色的招牌,他抹了把脸――
手探到卷闸门底部,指腹轧上突出的杆,轻轻拨动。
门向上“吱呀”挣扎的一瞬,男人矮身钻了进去,熟练找到前台后墙处悬着的电闸箱,复位送电。
几十平的小店,破败、变形的铝材天花板上,吸顶灯渍着油污,终于吝啬漏出点昏暗的光线。
对面卖鳊鱼的老板娘用檀色的木梳绞湿头发。透过斑驳的窗,她露出几分艳俗、柔软。借口给鱼换水,又默不作声地拎着长盆往巷尾走。女人鼓鼓的胸脯肉、走起路时摇晃的胯,送来厚腻的脂香。
手随意打着扇,指尖夹着根“紫气东来”,低跟凉鞋往面馆门口一倚,她翘着脚跟,兴味地盯着季庭柯。
“小兄弟,借个火。”
凑过来的下半张脸贴近面馆的炉灶,老板娘吐了口气,比着自己的小摊――
“今天店里有新来的鳊鱼,肚子里还揣着籽,下面也很鲜。”
季庭柯往中筋面粉里和水,带动大臂、小臂、掌根去按压面絮,青筋暴起。
“店里只收鲈鱼和鲶鱼。”
他来半个多月,对她只有这一句话。
直到送鱼的那辆骏铃 V5 一脚刹停在面馆门口,方正而阔的车屁股截在路中,溅了女人一身泥沫子。
她这才低头,寂寞、又不甘地掸了掸烟灰。
一家面馆里打零工,负责片鱼、拉条子的厨子而已,给脸不要脸。
老板娘偏头,骂了句“瘪货”。
雨天路滑,负责卸鱼的汪工耳朵尖。听这一句骂、门口踉跄一脚,滑溜溜的几尾鱼翻出来,恰好滚到季庭柯的脚边。
“季哥?”
*
鲈鱼、黄辣丁都怕热,夏季养殖户用药泛滥,光是抗生素,指标都能超出一大截。
是以,面馆最近收鲶鱼较多。
“都不好。不如我前天在江秋水库钓的大青梢――翘嘴不驼背,t鳍有掌宽,车必须开到白陂转两圈,逢人就摆。”
汪工混顿早午饭,手捧着碗素面,他搓两下筷子,“嘿嘿”一笑。
“潲雨天,没客人,我胡咧的――不过这猫鱼,也就人工养殖、定期翻缸的不脏,哪有野钓甩来的美?”
尾音刚落,季庭柯在身后,不轻不重地捏了把这年轻人的颈子。
他斥他:“话多。”
交谈声戛然。
玻璃移门被人从外推开,“吱呀”一下动静,隔绝在外的雨声更近。
门槛处,多了道纤细、漠然的影子。
背着半人高的包,女客顶着那张被雨水浸湿的脸、轮廓都漉漉地融化,从小腿骨处往上爬,白得像鬼、寡淡得又像碗里的汤面,眼角细长,面无表情地盯着季庭柯。
季庭柯捏了张纸、在手心揉成了团。他问:
“吃面吗?”
女客抹眉骨处的雨,声音里都透着水汽:
“吃面。”
似乎是外地人,没有口音。
季庭柯抬了抬下巴,示意:“菜单在墙上。”
一人份 12 元
注:加面 4 元/份
小份 28 元(两份面)
中份 45 元(三份面)
…
说是菜单,仅有寥寥几字,女客简单扫过一眼,目光依旧转过来,“一人份”。
季庭柯点头,“稍等。”
**
鲶鱼没有鳞,仅有表面一层粘液。
季庭柯从池里捞了足有掌宽的一尾,刀背拍晕,烧一锅开水冲鱼身,再剔骨、绞干净鱼鳃、改花刀,腌入葱、姜、盐、白胡椒粉。
汪工加快了吸溜面条的速度,音量险些压过女客冷不丁的一声:
“刀工不错。”
“学徒,基本功。”
季庭柯淡淡地应,青红剁椒过冷水、宽油炒酱,再铺鱼肉上蒸锅,期间抽空拉条子,热水下面――
不多不少,恰巧一刻钟。
盖上鱼浇头,开过火的厨房热度攀升,男人黑 T 的领口也被烘得泻开,细密汗珠蹭过鼻梁、顺着喉结往下滚,最终淹入浅浅沟壑,棉质的布料留下盐渍。
他转身去捻葱花,步子刚动、却发现原本狭隘的空间又紧凑了几分。
那女客掀开布帘,挤了进来。
后厨光线足,锅气蒸得连目光焦距都有点虚。对方却用那双乌黑的眼珠子盯着他,近得能感受到滚烫的呼吸。
季庭柯不动声色。
他指着身后染上油污沁垢的指示牌――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女客偏过头,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不好意思。”
话是这么说,却听不出来半分不好意思。
对方视线又落回墙上那张临时健康证。
西山省从业人员预防性健康检查合格证明
姓名:季庭柯 性别:男 年龄:27 岁
“面给我吧,我自己端回去。”
她曲起拇指,嶙峋的骨节抵着碗沿,像是不惧怕烫――
大概是手上有茧。
“葱就不要了。”
鱼加面这类量大管饱、口又重的简餐,来店里的多是本地人,男性居多,吃面不咬断,攀比的是肺活量,“嗦”的技术。
季庭柯很少见人吃面吃得这么利落。
她不发出声音,频频咬断,又是一刻钟,碗见底。
汪工还在后桌,自顾自地舀了杯面汤,仍在偷瞄。
季庭柯不说话。他却喧闹得场子不冷:
“美女外地来的?看你吃的蛮习惯。”
对方还是敷衍地一声“嗯”。
“来旅游?”
笑,“不是,来打工。”
她搁了筷子,朝季庭柯:
“这附近,还有没有正在对外出租的房子?”
季庭柯手上动作一顿。
他拧头盯着后厨外、角落里悬吊的虫尸,隔壁门面有人吊着嗓子咳嗽,险些压过他的声音:
“要租房,你可以去临街的通顺苑看看,那是新小区,设备跟得上、治安也好,年轻人多。”
话刚撂下,轻飘飘一声收款提示音。
眼前的女人道完谢,跨出门,拐得没了影子。
季庭柯懈了有些捏紧的拳头,掌心潮湿得能兑一勺干面粉。
汪工钻进厨房,识相地自个儿将碗抹了,攥上车钥匙,步子抬起好几趟,终是没忍住、犹犹豫豫地:
“季哥,你最近不是亏钱,正好要把你那小套间租出去一间?现成找上来分担经济压力的,怎么把人往外推?”
季庭柯说不好。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方才,两人对视、平静又淡漠的一眼。
或许人在靠近危险时,总有心跳感知。
“前天有人看过房,很快就要租出去了。”他态度模棱两可。
外头起风,细沙碎石乱飞,杂草几乎贴地。
季庭柯起身去关推拉移门――
等店里进了灰,又要打扫。
但也是这一举动,季庭柯眼角余光匆匆一略,注意到桌角旮旯、长凳上孤零零立着的黑色背包。
他半个手掌抄在兜里,微微抿了下唇。
汪工一拍脑袋,“这人,东西怎么还在呢!”
***
季庭柯一天都离不开店。
今天店里只有他一个小工。收银是他,厨子是他,里外一个人张罗。
那只黑色的背包最终被他收在了前台里侧的柜子里。直等到临近面馆关门的时间,也没见人再来取。
季庭柯拎着包,来回掂两下。
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份量不轻。
他扯了扯嘴角,反手将背包甩在肩上,熄灯、关门、落锁。
明天店里不是他兼职轮班,是个一贯手脚不干净的学生――
季庭柯打算把包带回家,明天再送到附近的派出所。
枕着夜色,月光拉长了他的影子,包带吊在肩后,黑色塑料搭扣甩在衣服上:
啪嗒、啪嗒、啪嗒。
他拐进老式的公寓,不大灵敏的感应灯闪烁几下。
呲啦、呲啦、呲啦。
还有别的声音。家长一边辅导作业一边训斥子女的、夫妻吵闹的、情人嬉戏火热的、围一桌搓麻将的,菜扔进锅里、爆出油香的。
离他最近的,是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细碎的动静。
就在季庭柯的头顶,二楼――
是他租住的小套间。
季庭柯抬头,怔了一秒。
踏破铁鞋无觅处:
角落里屈膝蹲着的,正是白天的食客、自己肩后背包的主人。
她揭了他有关“南向次卧出租,拎包入住、押一付三(无物业费)”的简陋海报,那张原本贴在楼道告示栏里的 A4 纸,皱皱巴巴地团在掌心。
对视、一时无话。
季庭柯走近了两步,递去背包。
女人抬头看着他。
他开口解释:“白天的时候,你忘在店里的。”
对方捏着口袋里的烟壳,又来来回回捻海报的角。似乎不太在意她的包,也没有打开检查物品是否完好无损的打算。
“你也住在这栋?”
这一次,季庭柯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鼻腔含糊不清地吸动。
鬼使神差地,借着昏沉的楼道灯,继续迈着步子往更高的楼层爬。
一阶、两阶、三阶。
兜里的手机响了。
他回头,女人还是对着那张海报,拨出了最底部预留的电话――
他的电话号码。
季庭柯没有接通。
她点了根烟,猛啜了一口,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直到烟头燃完,后又踩在脚下,越碾越用力,一簇红光陷进水泥地的缝隙里。
她和他比谁会装哑巴。
良久,她若有似无地咬了下牙齿,叫出了他的名字。
“季庭柯,我要租你的房子。”
他不认识她。
她也不认识他。
季庭柯知道,对方对“季庭柯”这三个字的全部了解,都来自那张从业人员预防性健康检查合格证明。
但她此刻就站在昏黄的楼道灯光下。
他佯作镇定,她一身匪气。
也只是一瞬的错觉。
似乎在别处,她早就认识过他。
又似乎她有备而来,心怀鬼胎。
通话无人接听、断了,“嘟嘟――嘟”短促的忙音,季庭柯往下迈了几步,摸索到钥匙。
临开门前,他轧在了门缝间,眯着眼睛、慎重地审视了女人一眼。
“进来看看吧。”
他咬字艰难,气息沉沉。
第2章 关帝君
不足百平的公寓里,栖着钢筋水泥、单调的宅墙皮层。
一口锅、燃气灶、冰箱、老榆木沙发、方桌、没有电视机的电视柜,是这间公寓里一眼望到底的全部财产。
窗户没有开,帘布掩得严严实实,防盗锁也拧得紧。
季庭柯另要出租的次卧门半阖着,露出简易的密度板床,成条的日光灯、立在角落的衣架子。
他解释,说自己是二房东。
真正的房东姓赵,七十多岁,去了外地带孙子。
他是钻了空子,在自己租期内、擅自将空置的次卧租出去。
不少人打听,来看了又走――
为了避免纠纷,都不愿意和二房东打交道。
男人没什么情绪地,“啪”一声开了灯,深邃的眉目藏在碎发下,露出一小截蜜色的颈子。
他在等对方拒绝。
在女人三次进出那一间次卧,以及要绕过他房间、仅能容纳一人的洗手间之后。
她终于掀起薄薄的眼皮,挑了一下眉。
“房子不错。什么价格?”
“九百月租,押一付三,半年起租,每月固定 15 号交租。”
“民水民电?”
“嗯。”补充,“宽带费、供暖费均摊。”
女人点头,她“哦”一声,拖长了音调,又急转:“那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恰好是下班点。
街头巷尾,来往人步履匆忙、乌云惊动了周柏上的露珠,空气里是纸糨糊的气味、钢厂的粉尘味。
季庭柯捏了捏眉心。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坍塌的厂房、匿于人群的黑烟,以及掐得心发紧的、路人弯腰咳嗽的动静。
“…”
卡里还剩几百块钱――
明天要去就近的快递分发处打包件货,后天再回鱼加面馆。
下个月,又到了给老赵头交租的日子。
对方提前提点过、告诫过他。
如果答应下来,明天就可以多一笔将近四千的收入。
隔了两三秒,季庭柯才缓缓抬眼,上下打量了女人一通,最后顿在她牛仔裤口袋、鼓囊出的四角包上,像是在挣扎:
“有烟瘾?”
“怎么?”
“我不租给烟鬼。”
女人讥讽地扬起眼尾,抽出兜里的眼,抛掷进了季庭柯脚边的垃圾桶。
“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没有。”
她漆黑的头顶就在他眼前,颈后一块倔强的骨头昂着,错开季庭柯的下颚、不过一寸距离。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湿意,蕴着夏夜的风,盈满整个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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