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自从泰山回来之后,整个人的精神气就好像散了一样,身体日渐一日的销售下去,出去玩之前还能吃下大半碗粥的她,现在一餐只能吃小半碗了,沉睡的时间日渐增多,每次咳嗽都能咳出血来。
大夫说,这事油尽灯枯之相,只能用人参等物先吊着,至于能吊多久,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颜询知道这是黛玉在这个世界的故事已经快要走完了,所以她的躯体已经快要留不住她的灵魂了。
因着担心黛玉的身体,颜询甚至都对贾宝玉生不出嫉妒的情绪了,因为所有的情绪都被担忧占据,分不出更多来。
他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她嫁给贾宝玉真的能让身体便变好,开心的活一辈子的话,他愿意放弃,就那样当一个哥哥,远远的看着她也好。
婚礼的前一天晚上,黛玉挣扎着起来,叫来了颜询,并把丫鬟紫鹃和雪雁都支了出去,只留下了颜询一个人在屋里。
“哥哥,我知道我的身子快要撑不住了,这个给你,你帮我印出去吧,就当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贡献。”黛玉说着,把装着《武皇转》手稿的盒子交给了颜询。
分明只是个普通的锦盒,装的也不过是故事的手稿,并没有多重,可是黛玉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拿了起来。
颜询接过锦盒,眼神却落在她骨瘦如柴的手背上,只见苍白如雪的手背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忍不住眸中泪意汹涌,这个世界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他真的能救下她吗?
“好!”他嗫嚅着,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半响只挤出这么一个字。
黛玉咳嗽了几声,她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虚弱到了极致,但还是强撑着说道:“哥哥,你带我回了故乡,看了皇宫,爬了泰山,看了日落,我已经很开心了,我的故事也写完了,我没什么遗憾的了。如果我死了,哥哥就把我烧了吧,把我的骨灰带回那个世界的苏州安葬,就算找不到我原来的家了,我也希望可以离父母近一点。”
颜询知道她这是在交代后事了,心像是被揪起来一般,哽咽道:“黛玉,妹妹,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相信我,相信我们那个世界的医疗技术,好好睡一觉,等过几天,哥哥就带你去医院,你只要做了手术就会好的,你不要放弃啊,你还这么小,你的人生还很长。”
黛玉牵了牵唇角,费力的扯出一抹笑,摇摇头,继续交代遗言,“虽然你不是我的亲堂哥,但是能认识你,真好,这些是我的积蓄,我写故事赚到的银子让翠娘子帮我换成了金子,我知道,你的世界的钱币跟我这里的不一样,但是我没办法换到那些。”
颜询听她说着这些,眼尾通红,话语破碎的不成语调,“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如果花钱能让你开心,能让你好起来,便是我散尽家财又如何?”
黛玉话还没说完,明显力气跟不上了,休息了好一会,这才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是要花钱的,我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让你背负我的人生呢?”
她说着,抬起眼,唇角笑着,喉咙里说出的话却如同最锋利的剑,“哥哥,对不起,我答应你的四年之约实现不了了。”
颜询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他伸出手,搂着黛玉,“黛玉,这是你答应我的,时间还没到,你怎么能毁约?你欠了我那么多,这么点金子怎么够还,你要用一辈子才还得清的。”
黛玉这次没有推开颜询,就这样靠着她,声音很低,“对不起哥哥,欠你的,就让我用下辈子去还吧。”
话音一落,黛玉再次昏睡了过去。
颜询只能把黛玉好好放平,自己就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她苍白消瘦,毫无血色的脸,目光柔和的像是在看什么绝世珍宝。
颜询久久的没出来,等在外面的紫鹃和雪雁有些着急了,正欲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颜询红着眼,失魂落魄的吩咐道:“去给我拿些酒来吧。”
紫鹃和雪雁有些害怕他这个样子,给颜询拿来了酒,就这样,他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黛玉,似乎打算就这样天长地久。
紫鹃无奈,只能去告诉了秦晴。
秦晴来到黛玉房间的时候,就见颜询满身酒气,头枕在黛玉的手边,一手握着黛玉的手,自言自语,“黛玉,如果我救不了你,该怎么办啊?”
“我这么多年的时间,除了学习,其他时间都给了你,你已经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了,你怎么那么轻易的跟我告别?”
“我宁愿你起来跟我吵架,跟我哭,跟我闹,也不要这个样子……”
秦晴叹了口气,坐在了颜询面前,道:“你清醒一点,你还要救她呢,你都这样子,她怎么办?”
颜询抬头看着秦晴,眸中满是张皇无措,“秦姨,我感觉我的心很痛,我好害怕,我要是救不了她怎么办?”
“似乎每次,我爱的人都会离开我,先是我的养父,再是我的养母,现在轮到黛玉了,如果这是一场梦该有多好。”
秦晴没有安慰他,而是正色道:“颜询,现在她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你一定要撑住,现在已经跟原剧情不一样了,黛玉随时可能会离去,可能是今天晚上,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以后,我们谁都不知道,所以这两天你要打起精神来,你也不想抱憾终身吧。”
颜询沉默了,明天黛玉还要成亲,原著里,黛玉是贾宝玉成亲的那天晚上去世的,可是现在剧情改了,但是时间呢?
颜询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秦姨说的对,他要振作起来。
贾宝玉结婚是故事的主要情节,这个情节很重要,所以他要打起精神来,应对明天。
现在还不到买醉放弃的时候。
今天是黛玉出阁的好日子,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天气。
黛玉的嫁衣一早就送来了,因为黛玉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加上婚礼也是为了给贾母冲喜,所以并没有大办,颜询一家在这边也没有亲人,就只在府中稍微装饰了一下,然后贾府装饰了一下,也没有大摆宴席,就只是请了宁国府并府中太太的姻亲们来吃了个饭,算一家人热闹热闹。
大概是昨天睡了一天,加上今天又喝了点参汤提神,黛玉有了点精神,至少能坐着让梳妆的娘子好好打扮了一下。
贾宝玉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亲的时候,眉开眼笑,喜气洋洋,颜询作为黛玉的堂哥,应该背着黛玉到门口上花轿。
黛玉今天虽然盛装打扮,但是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苍白与无力,他看着她疲惫的样子,心中一痛,止不住的忧心。
“吉时已到,快背新娘子出去吧。”一旁的喜婆已经开始催促颜询了。
颜询无法,只得背着黛玉出门。
待到了荣国府,贾母今天难得的精神满面,容光焕发,竟好像身体都奇迹般的好起来了一般。
只有黛玉,行礼拜堂的环节都是强撑着完成的,待最后拜完天地,送入洞房的时候,黛玉身子一软,直接倒了下去。
人群中的颜询这个时候顾不得场合跟礼法了,大步冲了上去,把黛玉搂在怀中。
他嫌弃盖头碍事,伸手一挥,便把盖头掀开了,只见黛玉面容苍白,双眼紧闭,不省人事。
颜询的心都差点停止了跳动,贾母也被惊的站了起来,连忙颤颤巍巍的过来,道:“快把林丫头抱到内室去,我叫了太医来。”
正说着,人群中就有人喊道:“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快让让。”
太医正在观礼,所以来的也快。
贾母眼泪都出来了,颜询见到太医来,赶紧把黛玉抱入了内室,太医搭了搭脉搏,又看了下黛玉的眼睛,摇摇头,直接道:“已经不行了,准备后事吧。”
说着,站起来叹了口气就往外走,他也没想到,来参加个婚礼还喜事变白事了。
跟在后头进来的贾宝玉听到太医这番话,顿时双眼一番,撅了过去,被一直关注着他的袭人看到了,忙大声喊道:“宝二爷晕过去了,快来人啊。”
王夫人本来还在为黛玉掉鳄鱼的眼泪,想着这孩子真是没福气,那么多嫁妆正好便宜了她,没想到,转头就听到儿子出了事,这下绷不住了,连忙也大喊太医。
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在太医还没走远,只得又回来看贾宝玉。贾宝玉倒是没事,只是太过悲痛,晕过去了,太医扎了两针就醒来了。
知道黛玉没救了,贾母悲恸不已,老泪纵横,拉着黛玉的手,哭的肝肠寸断。
观礼的李纨和王熙凤也忍不住拿帕子抹眼泪,贾宝玉一醒过来就跑了过来,趴在旁边,哭喊道:“妹妹,林妹妹,你快醒来看看我啊。”
只有王夫人,一边让凤姐和贾琏去招呼外头的男女宾客,一边装模作样的拿帕子,劝慰贾母道:“老太太,别哭了,寿材是早就备好了的,快让人给她准备一身体面点的衣裳,让林姐儿安心的去吧。”
薛姨妈也跟着劝道:“老太太,节哀,现在最要紧的是宝玉的婚事,这办到一半,婚事没成,外头传去也不好听啊。”
贾母大哭了一场,精神不济,整个人显得更加的苍老了,她看了下薛宝钗,对薛姨妈说道:“这件事,我倒是有个想法,只是怕委屈了宝丫头。”
薛宝钗道:“老太太的意思我知道,今儿大家都来了,这个时候喜事变白事也是不妥,我愿意代替颦儿,完成这场仪式的。”
王夫人道:“说什么代替不代替的呢?今天本来就是宝玉跟你的婚礼。”
到了这时候,贾母也没有反驳王夫人了,吩咐道:“趁着这会儿林丫头还没过气,让人把衣裳换下来吧,免得待会不吉利,让人给宝丫头梳妆,再把林丫头挪回潇湘馆去。”
安排完,贾母就撑不住了,歪在椅子上,差点晕了过去,还是喝了点参汤,才能勉强撑着精神。
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颜询冷眼看着场上众人,像是在看戏一般。
薛姨妈暗藏不住的笑容,王夫人得意的嘴脸,邢夫人事不关己的态度,李纨的着急忙慌,贾宝玉的惊慌失措,无所适从;不一样的面孔和表情,一张张的从眼前闪过,进进出出的仆人,有端茶的,有拿衣裳的,有劝慰的,哄哄闹闹。
哭声和笑声夹杂在一起,宛如一场闹剧。
颜询站在门口,茫然无措,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冷眼旁观着贾府里的众生百态。
林妹妹要死了,真正伤心的又有几个人呢?
即便爱她如贾母,只怕心里也在怪她去的不合时宜吧,这个时候把她挪到潇湘馆,是让她去等死吗?
而他,这个时候又能为她做点什么呢?
秦晴见颜询像是傻了一般,连忙拉了他一下,道:“你就这样看着?”
颜询回过神来,道:“让她们给黛玉换完衣裳吧,就让黛玉干干净净的离开贾府,不带走他们的一丝一毫,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纠葛了。”
秦晴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颜询却又道:“秦姨,帮我看着黛玉,我去做件事。”
黛玉被安置在一侧的榻上,用屏风隔开,李纨和丫鬟们再给她换衣服,虽然她还没有断气,但是气若游丝,唤都唤不醒,随时都会死去。
紫鹃一边抹眼泪,一边在一旁帮忙。
薛宝钗在另一侧,由丫鬟婆子围着上妆。
王夫人在厅堂的中间喝茶,颜询跟秦晴说完,就径直进了门,来到了王夫人的面前。
王夫人看到是颜询,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茶盏正欲说话,颜询却突然甩手,啪啪就是两巴掌。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陪在一旁的邢夫人和薛姨妈。
“黛玉终于要死了,你马上就能完全掌控贾府了,你很得意吧?”颜询冷冷的看着王夫人,这个贾府的实际女主人,看着吃斋念佛,实际佛口蛇心,“你作为黛玉的舅妈,你就这么容不下她吗?纵容你的手下的走狗去欺负她。”
“你怎么能对太太动手呢?快来人啊。”周瑞家的伺候在一旁,见状,连忙喊道。
颜询抬起一脚,就把周瑞家的踢飞了,指了指众人,撂下一句话,“放心,你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说完,绕过屏风,打横抱起换好了寿衣的黛玉,就往外走。
刚才颜询打王夫人的时候,贾母像是没醒过来一样,现在见颜询把黛玉抱走了,又睁开了眼皮,“你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既然这场婚礼跟黛玉没有关系的话,那我就带她走了。”颜询停住脚步,回答了贾母一句。
正巧薛宝钗梳好妆从里面被人扶了出来,颜询见状,道:“祝你们夫妻一生一世、琴瑟不调、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说完,抱着黛玉就往外走。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王夫人和薛姨妈都脸色不好,薛宝钗也愣了一下,随即便道:“姨妈不用担心,他随口说的,不会作数的。”
众人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七嘴八舌的安慰王夫人,“太太别与那些人计较,小人口舌,怎么能当真呢。”
“对对对,坏的不灵好的灵,我瞧着宝姑娘和宝二爷的婚事必定和和美美,三年抱俩。”
“佳偶天成、举案齐眉。”
……
颜询带着黛玉回到颜府,翠娘子和看门的仆人,颜询都已经放了他们的身契,宅子也已经卖了出去,古代的事情已经了了,他以后也不会再来了。
颜询拿上东西,跟秦晴告别,便带着黛玉回到了现代。
有牛头护住黛玉的一口气,虽然她看起来气若游丝了,但是终究还是没事。
一到现代,颜询便打了110,径直送黛玉去了医院。
医院给黛玉检查了之后便说要马上给黛玉做手术,颜询又马不停蹄的去办各种手续,以及请护工订营养餐等。
黛玉虽然年纪算大了,但是手术还算顺利,颜询的请假时间也快到了,只能赶紧回学校销假。
好在大四的学业相对要小很多,主要是需要跟在导师的项目组做项目。
但是颜询还是一有时间就出来看黛玉,黛玉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没想到还有醒来的一天。
半睡半醒间,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看着守在旁边的颜询,她试探的唤了一声,“哥哥?”
颜询正在病房用电脑完成导师交待的任务,听到黛玉的呼喊,连忙放下手中的电脑,来到病床边,惊喜道:“黛玉,你醒了。”
黛玉问道:“是你又把我带到你的世界来了吗?你救活了我了?”
颜询笑道:“我跟你说过的,我们这里的医生医术都很好的,而且你欠我那么多,就想用那么一点点金子打发我了?没门,你欠我的,起码得用一辈子来还。”
黛玉:“……”
好消息:她还活着。
坏消息:欠债越欠越多了。
颜询坐在床边,把黛玉扶起来,又笑道:“你以后就彻底离开那个世界了,可以在这个世界正常生活了,这样好不好?”
黛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颜询,她需要缓一缓才能接受她离开了贾府,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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