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瑶勾唇道:“方才舒舒觉罗氏说的,她幼时与嫔妾是紧邻,两家交好,她常来找嫔妾玩耍,在此期间,嫔妾还教她弹过琵琶……这些话,皆是真的。”
此话一出,惠泽殿里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旁边的皇后乌拉达拉氏。
乌拉那拉氏眼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本以为,瓜尔佳氏说“有话要说”,是要开口替自己解释,却没想到,她一番话,竟直接承认了诺萱的指控。
她是疯了吗?
苏沐瑶当然没疯。
不但没疯,她还很清醒。
诺萱指控她的这番话,完全没有真凭实据,但她为什么敢说呢?
因为,“碰瓷”这件事,从古至今,根本说不清。
放到现代,有监控摄像头拍到还好些,若没有摄像头,那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麻烦的很。
还有一点就是,诺萱话里的背景是对的,原主瓜尔佳氏确实和诺萱认识,而且很熟悉。
所以诺萱这些话出来后,效果就类似于现代网络上的那些“小作文”,真凭实据没有,全是情感输出,但总有不明真相、心疼“弱者”的吃瓜群众,吃这一套。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
那么,正常来说,摆在她面前的,有两种选择。
第一,和诺萱对嘴对舌,殿前辩论;
但她又不能否认说,她不认识诺萱,因为,在场的人,不是名门显贵,就是王亲贵胄。
这种事情,一查就查到了。
那辩论的结果,只会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毕竟,在别人眼中,她既承认了曾经和诺萱交好,那她再说:“我从没教过诺萱弹琵琶。”
别人会信吗?
就算信了她,难道心里就没有疑问了吗?
口舌之争,争不出一个结果。
且只要她一下场,诺萱的这盆脏水,就算没把她泼一个结结实实,也多多少少也会溅到一些。
且这样做的话,岂不是让诺萱达到目的了?
诺萱弹琵琶出错,拉她下水,就是要通过抹黑她,挽回她自己的名声。
古代人,尤其是古代女子,名声有时候比性命还重要……
她何必要和诺萱“同归于尽”呢?
第一个选择,是弊多利少。
第二个选择,则是直接否认,说自己没做过这件事,然后默而不谈,交由皇上处置。
看刚才的样子,雍正应该是会向着她的。
他是皇上,一句话下去,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闭嘴。
但借助权势,只能保证别人不敢明面上谈论这件事,但背地里呢?
舆论这种东西,压的越猛,反弹的越厉害。
中国人骨子里具有两个特性,一是天然的对弱者的同情心;二是对强权的反抗精神。
雍正向着她,其他人自然就会觉得,诺萱说的是对的。
那等她成了雍正的妃嫔,今天雍正不由分说,向着她的事,更成了板上钉钉的铁证。
连带着雍正的名声也会被连累。
情况就更糟糕了。
历朝历代的皇帝,哪怕对某个妃嫔稍微偏宠一点,御史和谏官都会上书弹劾,更不用说,有引诱圣明君主失察之罪的嫌疑了。
八王和九王是雍正的敌对党,方才在那里一唱一和,不断地挑灯拨火,明摆着是想找机会做文章。
她又岂能傻乎乎的入局,成为他们弄权的棋子呢?
所以,第二个选择,看似利大于弊,但却是后患无穷。
这两个选择都要不得。
那应该怎么办呢?
苏沐瑶顶着一众,或诧异、或不解、或质疑的目光,抬眸看向雍正。
雍正眉头紧拧着,眼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早知道,她会肯定舒舒觉罗氏说的话,他就不让她开口了。
女子的名声一旦毁了,是什么后果,她不知道吗?
他费尽心力的想要维护她,她倒好……
雍正虽然在生苏沐瑶的气,但心里却已经为她找好了借口。
她年纪轻,头一次遇到这种事,又害怕朕不会护着她,所以有些慌乱。
很正常的。
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就得好好斟酌斟酌了。
雍正正凝神思索着,苏沐瑶勾了勾唇,又接着自己方才的话,继续道:“但舒舒觉罗氏・诺萱后面说的那些,嫔妾居心险恶,教她弹错琵琶,意欲使她有朝一日,身败名裂……纯纯子虚乌有之说,乃是她为了逃脱御前失仪的罪名,故意构陷嫔妾。”
她的声音虽不大,但语气掷地有声,神色坚定中,又流露出三分委屈,动作也恰到好处,双手握拳,背挺得很直,像是被冤枉了,又不得不强装出来的镇定。
让人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她。
底下的诺萱听到了,心里暗恨,但她并不觉得瓜尔佳氏这个蠢货,有反转的可能。
所以咬了咬下唇,眼泪从洁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如梨花带雨一般,啜泣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女一区区白身,承蒙太后厚爱,才有幸进宫,岂敢构陷太常在?还望您明察啊……”
伏身跪地扣头,哭的越发令人怜悯了。
廉亲王允T温柔道:“诺萱姑娘,你先别哭了,皇上是承平君主,英明神武,自然能明察秋毫,分出是非对错,若你真的有冤,今天必定能还你清白。”
他说话不紧不慢,很令人舒服。
诺萱咬了咬下唇,道:“多谢廉亲王……”
旁边的九贝子允搪听到允T的话,立即反应过来了,反正就是要逼雍正当场断这出说不清的案子呗。
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无论他怎么断,都会留下话柄。
哼,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给他先戴高帽,把他“此事容后再议”的后路给断了。
允搪一拍桌子,大大咧咧的应和道:“对啊,诺萱姑娘,咱们皇上是明君,这点小案子,他当场就能断出来,你不用怕,且安心吧。”
诺萱又楚楚可怜道:“多谢九贝子……”
“八哥九哥莫要着急,”
怡亲王允祥等他们拱完火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盏,笑道:“既是小案子,何须皇上亲自来判案?八哥和我同是皇上亲封的总理事务大臣,深受皇上信任,”
“俗话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看八哥方才安慰诺萱姑娘,似是对此案已经胸有成竹,不若先说说自己的意见,兴许你的想法和皇上的想法正相吻合,也许还能传出一段君臣之间,心有灵犀的佳话。”
允T忙摆手笑道:“十三弟取笑了,愚兄不才,在判案上没什么天赋。”
他一句话,又将自己淡淡的隐了下去。
允搪继续当出头的椽子,点头附和道:“十三弟,我是想着,皇阿玛既然将皇位传给四哥,那必然是看出了四哥的天纵奇才,四哥之才胜我们兄弟百倍,当然不同,”
“至于什么心有灵犀的佳话,我和八哥还是算了,不过,我觉得,十三弟你倒是可以试一试,这青史留名的大好机会,当兄长的自然要让给弟弟……”
胡乱判案,留下臭名的机会,当然要让给雍正和允祥了。
允搪虽是想把允祥架在火上烤,但殊不知,此话正合允祥心意。
他是标准的春秋时期士大夫思想,为人做事,认为是对的就一定会去做,并不在乎外人怎么评判,也不在乎史书工笔怎么写,哪怕将他写成一个佞臣贼子,也无所谓。
但今天,他一定要帮四哥解了这个围。
连旁边的十三福晋兆佳氏,担心的在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角,允祥也没有去管。
他一味笑着,道:“九哥说的对。”
他转过头,眼神变得锐利,审视着地上的诺萱,道:“诺萱姑娘,你方才指控怡太常在居心险恶,故意害你,可有真凭实据?”
“怡亲王……”诺萱嘤嘤哭着:“这种事,臣女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允祥定定道:“既没有证据,那只能疑罪从无,你方才说的话,只能以诬陷罪论处了……”
诺萱没想到怡亲王这么麻木不仁,一时慌了手脚,道:“臣女没有,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深知国法,自不会偏私偏向。”
允祥没等乌拉那拉氏开口,就直接堵住了她的话。
九贝子允搪道:“十三弟这样判案,恐怕会令人不服。”
允祥反驳道:“按国法判案,有何不服?”
允搪转移话题,道:“没有证据,就想办法找出证据嘛,怎么能直接定诺萱姑娘的罪?”
允T道:“诺萱姑娘敢在皇上面前喊冤,勇气可嘉,依本王看,不像那等恶意构陷的小人。”
又对旁边的恒亲王允祺和淳亲王允佑问道:“五哥和七哥觉得呢?”
允祺和九贝子允搪同为宜太妃所生,这会儿就犯难了,他最头疼的,就是动不动让他选择站队。
从前夺嫡的时候就是,现在也是。
允祺看了看允搪,看了看允T,又看了看允祥,纠结道:“那个……八弟、九弟,十三弟……你们…”
能不能不要再争了?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动了动唇,道:“都行吧,我没想法,也没意见。”
允佑生来就有腿疾,身子不好,咳了两声,打圆场道:“皇上文治武功,还是听皇上的吧。”
雍正点点头,道:“朕看十三弟说的有理,既无真凭实据,那就按疑罪从无……”
话未说完,苏沐瑶上前一步,唤道:“皇上。”
“嗯,你说。”
苏沐瑶认真道:“嫔妾有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场诸王和诸妃嫔再一次愣住了。
不是,你有证据,你早说啊。
我们都就此事辩论一整圈了,结果你忽然开口说,你有证据?
还有,你能有什么证据呢?
这种说不清的事,怎么可能有证据?
反正,她说出这句话时,在场没有一个人信她。
包括雍正在内。
雍正看着她,沉默不语。
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是不是想气死朕?
苏沐瑶弯了弯唇,莞尔解释道:“皇上,只要让舒舒觉罗氏・诺萱再弹奏一曲《夕阳箫鼓》即可。”
雍正一怔,随即恍然,再看苏沐瑶时,又气又爱又恨,简直是……
恨不得将这个拿捏她心的女子,揉碎在自己怀里。
他微一抬手,道:“准。”
第62章
苏沐瑶一句话,阶下的诺萱脸上血色全无。
重新弹一遍《夕阳萧鼓》?
不行的。
她方才说,自己弹曲出错,是因为瓜尔佳氏・祜怡教她的琵琶乐曲,有许多处错误……
既然错误原本就存在,那无论在弹多少遍,错误都不会改变。
如果再弹一遍,除非她弹的曲中的错误,跟之前弹的模一样,否则,她的谎言就直接不攻自破了。
可她刚才弹时,太慌乱了,哪里出了错,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诺萱声音颤抖道:“启禀皇上,臣女、臣女因伤心过度,无法再弹一遍,不如改日……”
“弹。”
雍正薄唇中,冷冽而又威严的吐出一个字。
殿中的值事太监走过去,将琵琶强行塞进诺萱手里,尖声细气道:“诺萱姑娘,请吧。”
诺萱抬眸,看向上首的皇后,乌拉那拉氏若无其事的移开目光,端着酒盏慢慢的品着,仿佛根本不认识她。
诺萱瞳孔一缩,又看向了座中的八贤王,允T正和旁边的七王爷头挨着头,低声谈笑风生的交谈着。
方才向着她说话的九贝子允搪,此刻也闭口不谈,夹着菜吃,当做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诺萱有生以来,头一次这么绝望,这么孤立无援,她哆哆嗦嗦的抱着琵琶,拉动琴弦,硬着头皮,将一曲《夕阳萧鼓》弹完了。
出错的地方比刚才更多,几乎覆盖了整曲。
孰是孰非,已经分明了。
再无人有异议。
雍正一锤定音道:“舒舒觉罗氏・诺萱御前失仪,恶意构陷后宫妃嫔,居心险恶,本应处死,朕念在太后面上,饶你一命,没入奴籍,逐去瓮山除草,永不许再入宫。”
话音落下,两个侍卫从外走进来,将诺萱拉着,往外拖。
“我不去!”诺萱凄厉的大喊:“我不唔唔……”
还未说完,已被堵住了嘴,再发不出声音,拖了出去。
皇后站起来,屈膝福身,道:“皇上,此次舒舒觉罗氏一事,皆因嫔妾失察,还请皇上责罚。”
她这一请罪,底下的妃嫔也跟着起身。
齐妃李金枝道:“皇上,舒舒觉罗氏是太后的侄女,皇后也是看在太后的情面,才让她出现在宴席上,今日端午佳节,还请您不要再过多追究了。”
她起头一句话,其他妃嫔不管心里怎么想,但面子上的功夫总是要做的,纷纷跟着求情。
唯有年仪柔既不起身,也不开口求情。
众人也都知道,她一向的性子,所以都当没看见。
雍正神色淡淡的,问道:“年妃怎么看?”
年仪柔这才站起来,温柔道:“嫔妾认为,有功则赏,有过责罚。”
雍正点点头,道:“年妃说的有理,但今日端午,也不宜罚的太过,就罚坤宁宫三个月月例吧。”
乌拉那拉氏恭顺道:“谢皇上。”
三个月月例,对于她一个皇后来说,其实算不了什么,但皇上当着这么多王亲贵胄的面,没给她台阶下,才是真正的处罚。
不过,她也不能说什么。
宴席又重新开了,歌舞表演比方才还要精彩。
苏沐瑶却没什么观看的心绪了。
今天的事,虽然扳倒了她的死敌诺萱,但留下来的后患都有很多。
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无论她有意无意,都间接的开罪了她们。
也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她赌不起,赌不起太后和皇后不会记恨她,所以,她以后不但得步步小心,还得想办法,找一个能对抗太后和皇后势力的靠山。
雍正这个始作俑者,能靠得住呢?
苏沐瑶深表怀疑。
她心里暗暗的谋划着,骤然,感觉到身体一阵不对劲,她脸色一红,发现自己竟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从座上起身,道:“皇上,嫔妾身体不适,想申请提前退席。”
乌拉那拉闻言,和气的问道:“怡太常在,不会因为刚才的事,对本宫心怀芥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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