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其实很多真相,在没有浮出水面的时候,早有蛛丝马迹显现出来了。
太后和孝懿仁皇后的矛盾由来已久,想掩也掩饰不住。
雍正只要稍微一回想,就能发现许多不对。
譬如每年孝懿仁皇后的忌辰,太后从来不去参加;譬如宫里人提到孝懿仁皇后的时候,太后的脸色总是不好;譬如端午节那晚,太后辇驾经过景仁宫时,被一只路过的黑猫吓到,从而旧疾复发……
一个人如果心里没鬼的话,怎么会被吓到重病。
因为是旧年的事,粘杆处的人查起来有些慢,但最终还是有了结果。
当初,孝懿仁皇后是因为八公主早夭,郁郁而终,这一点在景仁宫旧年伺候的一干宫女、太监,以及太医院院士口中都得到了证实。
但是,八公主的早夭,却是疑点重重。
基本能够断定,和太后脱不了关系。
养心殿中央的地上跪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那是当年为孝懿仁皇后接生的乳娘,八公主夭折后,她就出了宫,之后消失不见,再也找不着人。
要不是粘杆处拜唐阿们按图索骥,发现她改了名字户籍,仅凭官府还真找不到她。
苏培盛将口供从侍卫刘满手里接过来,呈了上去。
里头记录的很详细。
和乳娘联系的是太后身边的严嬷嬷,给了京里恒和钱庄的银票三千两,还有一箱金银珠宝,要八公主的命。
乳娘收了定银,按着上头交待的,给八公主喂奶时,偷偷在她囟门处使劲按了一下,之后,八公主总是哭,不久就陷入昏迷,没几天就不行了。
当时景仁宫大乱,一个叫小顺子的太监接应她,将剩下的钱交给她,偷偷送她出了宫。
所有的证据都是现成的,除了那位叫做小顺子的太监,说是前面得了天花病殁了,还有恒和钱庄掌柜的口供,以及从乳娘家里搜出了一箱金银珠宝,制式都是宫里的。
雍正不懂医术,眉头紧锁,问道:“囟门是什么?”
刘满抱拳回道:“启禀皇上,奴才问了太医院的太医,据说婴儿一出生,颅骨骨缝还未闭合,颅顶有个软软的部位,叫做囟门,那个地方很脆弱,用力按的话,会造成婴儿颅脑部位的损伤,轻则致残,重则致死,所以摸孩子脑袋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雍正不说话了,靠在御椅上,用手撑着额头,静默了许久许久,轻轻摆了摆手,道:“拉下去,杖毙。”
一声令下,乳娘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堵了嘴,被两个侍卫拉出了养心殿。
苏培盛眼观鼻鼻观心,皇上处置了人证,也就是说,不打算追究太后的责任了。
想想也是。
像现太后害先皇后这种宫闱秘事,就跟妃嫔偷情,给皇上戴绿帽子一样,一旦传出去,皇室的尊严何在?写到史书上,爱新觉罗家就成笑话了。
而且,对于皇上来说,估计更棘手更头疼。
自己的生母害养母的子嗣,这都算什么事啊!
反正苏培盛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雍正闭了闭眼,从座上起身,吩咐道:“摆驾,去慈宁宫。”
他要亲自去问一问,太后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公主不过一个女儿,又不是皇子,招她惹她了?
…………
宫里掀起的一连串风波,却波及不到苏沐瑶这里。
乾西四所里,一片宁静。
早上的时候,苏沐瑶看了查抄的簿子,确实郁闷了好一会儿,但没过多久,她就想开了。
事情已经注定,再郁闷,也没什么用。
人活在世,总不能为了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
而且,虽然没能替原主收回家产,但抄了舒舒觉罗氏的家,革了舒舒觉罗・介甫的头,也算是为原主报了仇。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现在是六月下旬,再过十来天,就到七夕了。
七夕是每年的七月七日,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放到现代,许多人都把七夕节当做情人节来过。
但对于古代女子来说,七夕很重要,是一年一度的大节,是作为乞巧节过的。
原因很简单。
古代社会对女子的评判和要求,总结来说,就是“德言容工”,工指的是女红,包括描花刺绣、纺纱织布、裁衣缝纫等等,女红越厉害的女子,越受社会退崇。
通常媒人为女子说亲的时候,去男方家,也会带上女子的绣品,证明自己所说女子的优秀。
基于这一点,织女作为传统神话中,心灵手巧,最会纺织的女神,便格外受古代女子尊敬。
每年七夕,女子们都要提前准备好自己的绣品,放在奁盒里,等到七夕节那一天晚上,在空地置好香案,摆放果点,再将奁盒放到正中,于案前焚香礼拜,据说这样,织女就能保佑自己从此以后心灵手巧。
所以宜太妃的案子刚收了尾,暂时没有其他的事,云墨她们就催着苏沐瑶,让她准备绣品了。
对此,苏沐瑶没办法反驳。
她们肯定是知道她女红不咋的,需要比别人提前绣,所以才暗戳戳催她的。
不明说,是给她留面子。
唉。
那便绣吧。
雍正最近也暗示过几次,想要她的绣品。
不如这次一次解决,等她绣出来,先拜过织女娘娘后,再送给雍正。
一件绣品两种功用,正好。
只是,绣什么好呢?
苏沐瑶支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思路。
她正想着,云墨在旁边回忆道:“我记得,小姐以前绣的鸳鸯最好。”
这一句话,倒提醒了她。
绣鸳鸯,确实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一呢,七夕是牛郎织女团聚之日,鸳鸯象征夫妻恩爱,正好应了节,二呢,就她目前和雍正的关系来说,送他鸳鸯,他大概也会喜欢。
那就这样吧。
决定好了之后,苏沐瑶便让春兰去拿花样子,对比着挑了一会儿,从里面挑出一副鸳鸯戏水的花样子来,决定绣一个鸳鸯戏水的荷包了。
云墨凑近去看,看到花样时,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来,半晌,试探性的问道:“小姐,你真要绣这个吗?”
苏沐瑶没想太多,点点头,又笑道:“怎么?你怕以你家小姐的技艺,绣不好这个啊?”
“那倒不是。”
苏沐瑶打趣道:“那是因为什么?”
云墨刚要说话,就见院里闹哄哄的,接着,水生从外面进来,往前屈膝一行礼,道:“请主子安。”
“怎么了?”
水生笑道:“主子,内务府的安达总管来了,说是奉皇上的命,给您送东西,正在院里等着呢。”
“什么东西?”
“好几个大箱子,奴才也不知道,安总管说,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沐瑶不知道雍正是在卖什么关子,到了院里,安达带着人站在阶下,旁边是四五个红木箱子。
看到苏沐瑶出来,安达行了礼,又朝后面人一招手,红木箱子一打开,竟摆满了银锭子,映着日光,晃的人眼晕。
别说云墨、春兰她们,就是苏沐瑶,上一世连着这一世,她也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安达解释道:“这些都是宜太妃为了逃脱罪行,贿赂官员的赃银,被皇上查抄了。”
“皇上说,舒舒觉罗家可恶,祜满大人于社稷有功,却不想被人侵占家财,挥霍一空。”
“当年宜太妃寿辰,舒舒觉罗・介甫送了一尊玉座金佛,价值三十万两,那花的是人家舒舒觉罗家的钱,如今缴纳这么些赃银,作为补偿,也应该还给人家,而不是充入国库。”
闻言,云墨、春兰等都喜形于色,激动的看向苏沐瑶。
苏沐瑶也挺惊讶,她也没想到,雍正居然这般大方。
不过仔细想想,她就转变了思路。
三十万两雪花银,兴许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一笔巨款,普通百姓几辈子也花不完,但对雍正一个皇上来说,只不过是毛毛雨。
没必要太感谢他。
苏沐瑶谢了恩,等安达他们一走,转头问云墨,道:“家里那边回信了吗?”
这么多银子,干放着也不是事。
她在后宫里也用不着。
她原本就想好的,等查抄舒舒觉罗家的钱财一到手,她就替原主将她们家原来的产业赎回来。
算是以慰原主在天之灵了。
只是,到手的还不到五万两,有些紧巴……
现在还行,加起来能有三十五万两,在京都够买好几处田庄商铺了。
云墨猜出了她的打算,嘱咐道:“来福,你去陈太贵人宫里问问。”
她估摸着也该回信了。
等到午时,来福都没回来,苏沐瑶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正想让水生再去看看,来福却回来了。
还捎带了一个最新消息。
说是慈宁宫那边太后、皇上、十四王爷闹开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宫里人都不是很清楚。
来福挠着头道:“奴才本来拿了信,就准备回来的,谁知瑞太常在急匆匆进来,身后还跟着妙太答应、徐太常在,要陈太贵人一起往慈宁宫赶,像是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奴才想着,也不急于一时,就跟着过去看了。”
彩蝶瞪大眼睛,催问道:“然后呢?”
来福压低声音,道:“奴才过去的时候,就见宫道口,一群大内侍卫冷着脸在赶人,饣莼侍贵妃从慈宁宫里面出来,拦住了,对陈太贵人她们说,没多大事,让大家都回宫去……”
春兰忙道:“再然后呢?”
来福悄声道:“再然后,奴才找人打听去了,听宫里人说……”
他有些不放心,往左右去看。
苏沐瑶微微扬了扬下巴,秋蕊很有眼色的过去,将房门掩上了。
第79章
来福转过头,继续道:“听宫里人说,今儿晌午,皇上来了慈宁宫,和太后说话时,就让其他宫人出去了,后来,十四王爷从外头回来,见一众宫人都在阶下站着,就问她们,然后就进去了……”
“过了没多久,皇上和十四王爷前后脚出来,听说两人脸色很不好,在走廊下站了一会儿,不知十四王说了什么,皇上猛的踹了十四王爷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十四王爷气不过,起身欲要还手,被几个大内侍卫压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再然后,严嬷嬷扶着太后出来了,太后撑着病体,替十四王爷求情,皇上便命人放开十四王爷,起驾离开了。”
彩蝶念了一声佛,感慨道:“我早听说,皇上和十四王爷不合,没想到是真的。”
“这话可不能乱说,”水生提醒道:“妄议皇亲,要被人听到了,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知道,”彩蝶辩驳道:“这里都是自己人,我才说的。”
春兰无奈的摇头道:“好了,水生说的对,你这张嘴,确实要小心。”
云墨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拿回来的信呢?”
来福想起来,从衣襟里掏出来,递给云墨。
云墨接过来,叮嘱道:“好了,你歇一会儿,就和水生去后房用午膳吧,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
“哎。”
水生和来福一起出去了。
苏沐瑶坐在桌前,将信打开。
原主祖父下葬之后,家里一大批仆从被遣散了,剩下的有一个老奴,叫作管叔的,忠心耿耿的跟在原主祖父身边几十年,原主进宫后,由他负责家里其他的事。
这封信就是管叔写的,很厚。
从去年冬,秀女大选入宫后,他就联系不上她和云墨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所以将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都细细复述了一遍。
家里的情况并不好。
首先就是,她才进宫,家里仅剩的几处田庄房产也被舒舒觉罗家侵占去了,因为没个主事的男人,管叔他一个奴才,也说不上什么话。
这个情况苏沐瑶早就猜到了。
接下来,还有另外一件事。
管叔说,他之前典当了一些东西,折成现银,分成三次,托人往宫里送去了。
但苏沐瑶一次都没有收到。
管叔不会说谎,唯一的可能,是中途有人把这笔银子吞了。
但她和管叔见不上面,这件事暂时也无从查起。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苏沐瑶捧着信,继续往下看,目光定在某处,忽然变得凝重。
云墨她们见她脸色不对,关心道:“小姐,怎么了?”
苏沐瑶把信往外一递。
云墨看完,也不吱声了。
倒是春兰、彩蝶、秋蕊她们,因不知道前事,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情。
春兰动了动唇,问道:“这信里说的,李将军是谁?”
云墨看了眼苏沐瑶,小声解释道:“李将军是一直跟在咱们太老爷身边的副将,叫李绳武①。”
“因他祖父李绎当初是跟着南明候左梦庚投降咱们大清朝的,所以一直不得重用,康熙朝的时候,他父亲李起龙老将军有赖于太老爷的举荐,被派随征噶尔丹,后来加一云骑尉。”②
“可惜的是,李老将军因伤病早逝,李家没有人,李绳武将军幼年被咱们太老爷接过来抚养,等同于半个儿子……”
“太老爷带兵镇守甘州时,李将军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太老爷亡故后,李将军便袭职补授参领,驻防甘州道。”
彩蝶道:“那也就是说,李将军相当于是咱们主子的叔父了?”
云墨点点头。
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露出愁容。
这要怎么弄?
信里说的是五月份的事,今年夏季,甘肃那边一直不下雨,发生旱灾,凉州百姓流离失所,朝廷下发的救济钱粮一直不下来,李绳武就拍板将备用军饷下发,救济当地百姓了。
可甘州道的备用军饷是防着四川、宁夏一带发生战事的,一旦西南有外敌入侵,军饷正好可以就近从甘州道押运过去。
六月中旬,四川提督年羹尧来信,说要剿灭本地新起的流匪―┼啖郏要求他押运军饷至巴山。
可现在李绳武手里,哪儿还有多余的军饷?
一连拖了七八天,实在没有办法,便给管叔写信,想借一笔银子买粮应急。
云墨无奈道:“李将军一直在甘州驻守,家里这几个月经历巨变的事,估计他还不知道呢。”
春兰道:“主子,要不跟李将军说实话吧?”
“实话肯定是要说的,”苏沐瑶沉吟道:“但问题也得解决。”
她抿着唇,眉宇中流露出烦闷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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