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斯年微微蹙眉,“朋友之间,不是就应该互相帮助?你总算得这么清,看来是拿我当外人。”
顾烟赶紧说:“没有。”
“好了,”他冲她微微笑了下,“你喉咙是不是疼?少说话休息一下吧。”
顾烟这会儿确实嗓子痛,她不知道自己昨晚在酒吧包厢里哭得多大声,裴斯年那时候不得不打开音响放音乐,以免她吸引到外面的注意力。
并且,因为醉酒,她什么都对他说了。
说了她是如何在江城源的办公室里承受那些难堪,说了这段日子她是如何忍受着江时羿和许鸢之间的关系。
最后她说,她要离婚。
他因为这话心头一动,那会儿也是魔怔了,居然认真问一个醉酒的人,“小烟,你认真的吗?”
顾烟因为喝多,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笑起来的时候,有种难得一见的风情,她说:“我就连离婚协议都让律师写好了,等江时羿回来,就让他签字,然后去办手续。”
因为这话,他心口生出些许隐秘的期待,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顾烟的药换到最后一瓶时,已经快中午了,临时病房这时却迎来个不速之客。
江时羿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敲门,他是直接推门进来的。
临时病房是个很小的隔间,逼仄的空间里,除却病床也只有一张椅子,裴斯年从椅子上站起身,拧眉看着他。
江时羿拳头攥得很紧,他看向顾烟。
她面容苍白而病态,眼睛仍有些红肿,发丝是微微散乱的,躺在病床上,投向他的目光非常冷淡。
来之前支撑着他的是愤怒,可现在,看到她憔悴的模样,他有火气发不出,攥成拳的手,骨节咔咔作响。
不能这个时候骂顾烟,但不代表他会放过裴斯年,他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裴斯年脸上。
上一次见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挥拳,所以现在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开口语气就是问责:“你既然是她在商学院认识的学长,难道不知道她去国外就是为了治疗右耳,她耳朵的状况不容许她酗酒,她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听力!你就眼睁睁看着她喝那么多?”
顾烟攥紧了被子,她没想到江时羿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她右耳的事。
裴斯年闻言,默了几秒,眸底掠过一丝暗芒,然后有些惊讶地开口:“你还不知道吗,她已经……”
顿了顿,他深深看江时羿一眼,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江时羿没想到他是这种反应,困惑地拧眉问:“已经什么?”
裴斯年扭头,对着顾烟有些歉意道:“小烟,抱歉,我以为你和他说过了。”
顾烟的手指慢慢松开了被子,这个时候她反而镇定下来了,她想,这事儿早晚都是要告诉江时羿的。
最初不说,是因为想借着这点由头和他保持联系,后来不说,是因为怕他生气,可现在,她已经决定放弃他,他生气对她来说也无所谓了。
她对裴斯年笑了下,“学长,没事,我本来就打算要告诉他的。”
江时羿站在病床前,感觉自己就仿佛一个局外人,他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顾烟想了想,先和裴斯年说:“学长,不然你先走吧,我和他谈谈。”
裴斯年略一沉吟,又瞥江时羿一眼,对顾烟道:“好,如果你需要帮助,再打我电话。”
江时羿觉得好笑,裴斯年那个眼神充满防备,难不成是觉得他会伤害顾烟吗?
他可是顾烟的丈夫,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掺和在他们夫妻之间。
裴斯年走出病房时,顺手带上了门,小小的空间立刻就安静下来。
他依旧站在原地,紧盯着顾烟,语气不善:“怎么,难道你有什么事情,是我这个丈夫不知道,而他知道的?”
顾烟手撑了下床面,坐了起来,因为头痛,她抬起手扶了下额头。
这个过程里,江时羿没有动。
他不是没想过过去扶她一把,但是,他很生气。
裴斯年对她的事情难道知道的还能比他多吗?他觉得不可能。
而且事关她的右耳……
他猛然间想起医生说过的话,她的右耳,已经检测不到任何器质性的损伤,却迟迟不能恢复,医生只能考虑神经性损伤。
只是不待他再想更多,顾烟就已经开了口:“江时羿,我骗了你。”
她的嗓音,嘶哑干涩,说话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痛,但,她坚持说了下去:“我的右耳,很久以前就已经恢复听力了。”
第100章 他说:“我多希望你是真的聋了。”
病房里一时间落针可闻。
江时羿站在原地,良久,他开口,声音很轻:“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已经听清楚了,”顾烟表情很平静,语气也淡:“我在国外治疗的时候,其实已经恢复了,所以,我的右耳听力现在很正常。”
说出这话,她忽然发觉,她是释然的。
撒谎的感觉毕竟不好受。
江时羿仍旧没动,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和茫然,又过一阵,他听见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头没尾,顾烟却很清楚他在问什么。
她不能告诉他,她骗他是因为她喜欢他,陈秀梅不在江家工作了,他们之间的身份天差地别,很快就会彻底断了所有关联,但只要她的右耳没有好,他出于内疚一定还会和她保持联系,甚至还会关心她。
她曾经卑劣地渴求着这些来自于他的关注。
她安静片刻,说:“如果你非要问……这些年,因为我右耳的关系,江家才一直照顾我们家,奶奶也是因为这个关系对我一直很好。”
“就为了这个……”江时羿好像是缓慢地回神了,语速极其慢,“你骗我这么多年?”
顾烟低下头,他的目光像刀子。
“你看我像傻子是吗?”他点了点头,“确实像,就连裴斯年都知道……”
他没说完就自嘲地笑了。
就连裴斯年都知道。
那个男人才和她认识几年?他没有想到,他们相识这么多年,他曾一直拿她当做自己的朋友,但是在她眼中,他只是个冤大头。
就为了从江家得到这点照拂,她哄着他,像哄一个傻子。
顾烟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事已至此,好像说什么都是枉然,她在他面前做了骗子是事实,这没什么好辩驳的。
江时羿往后退了一步,看向她的眼神,宛如打量着一个陌生人,“看我为你的右耳着急,给你找各种医生……顾烟,你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顾烟被他的眼神刺痛,垂着眼,咬咬唇才又开口:“我知道你很生气,骗了你确实是我不对。”
她的坦率此时对他来说过分残忍,他听得好笑,“你觉得这样说,我就会原谅你?”
“我没有要请求你原谅,”她深吸口气,抬眼同他对视,“你有权恨我,讨厌我,我想你应该不愿意再见到我,所以,我已经让律师拟定离婚协议,就在家里放着,签完字我们可以立刻办手续。”
江时羿又后退了一步,背已经抵上墙壁。
他脑海仿佛空白,却又好像有万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她骗了他,现在就想走。
她好像没有一点点留恋。
也对……
理应是没有的,她一直中意的人,就不是他,而是裴斯年。
所以她的右耳好了,她告诉裴斯年,他想起他还曾经和陈秀梅问过她耳朵的事,就连陈秀梅都不知道她的右耳早就恢复,这居然成了她和裴斯年之间的一个秘密。
秘密。
是有多亲密的羁绊,才能共享一个秘密。
而这个秘密的存在,只为欺骗他,欺骗江家,让他们对她怀着一份内疚和责任,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可能照顾顾家。
他有些头重脚轻,眼前阵阵发黑,恍惚间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切都不真实。
他曾经,那么希望她的右耳可以恢复正常,可现在,他却痛恨,她的右耳为什么要恢复正常?
他看着她,缓慢地道:“我多希望你是真的聋了。”
顾烟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被这句怨毒的话重重地撕扯了下。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她从他眼底看到了鲜明的,不加掩饰的恨意。
“现在坦白又是为什么,”他猜测道,“为了激怒我,好顺利离婚是么?”
她找律师拟好了离婚协议,显而易见,她已经是铁了心要离婚,甚至可以说,她眼中已经没有他这个丈夫,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和裴斯年流连在酒吧一夜。
或许在他来之前,她和裴斯年正在说,等她离婚,他们可以在一起,他们已经勾画起属于他们未来的蓝图……
这些想象让他觉得荒诞,但又不无可能,或许在裴斯年眼中,他也不过是个傻子。
他一向是个骄傲的人,曾经嚣张跋扈任性妄为,万万想不到,他不过是个穿着新衣的皇帝,明明是个小丑却不自知。
曾经,他甚至想要和她好好过一生。
顾烟的手指又无意识地抓皱了被单,她声音低了些:“就算我不说这件事,你一样得接受离婚,我想何助理应该已经告诉过你,昨天你爸叫我去了公司。”
提到这件事,她到现在还是会觉得难堪,“我哥工作上犯了错,他叫我哥滚出江氏,同时也……叫我滚出江家,我想,他回头也会找你谈。”
江时羿靠着墙没有说话。
顾烟的话他听见了,但是他还沉浸在被欺骗的愤怒之中,江城源这点儿动作,竟激不起他半点感觉。
他长久地沉默着,就连双腿都因为久站而感到麻木。
顾烟说:“按照你爸的要求,我会净身出户。”
他不语。
她又说:“如果你觉得你吃亏,我可以打一百万的欠条,钱我会慢慢还给你。”
他只想笑。
一百万,还不够他买一辆车,这点钱他会在乎么?这点钱,甚至没法在这个时候买他一秒的好心情。
可是,他听见她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他对一个骗子动了心,可现在,这个骗子说,她能给他的,只有一百万。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愤怒,这是一种无法宣泄的感觉,换在以前,他可能会砸了这个病房。
可现在,他看到她苍白的脸,她还在输液的手,他听着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居然失去了语言能力。
不知何时,顾烟的输液管回血,他瞥见,往前几步去按床头呼叫铃时,居然微微踉跄了一下。
顾烟才瞥见变红的输液管,她侧过脸,看到他按完呼叫铃,抬起手关了输液管的阀。
他没有看她的双眼,说话的时候,语气硬到显得有些机械:“我不接受离婚。”
说完,他甚至不给她反应的时间,直接转身往出走。
他有种缺氧一般的眩晕感,他无法再在这个空间里呆下去。
护士正拿着药进门时,抬眼看到高大英俊的男人,心跳鼓噪的同时又微怔。
因为这个男人,菲薄的唇紧抿着,眼圈微红,看起来……
好像很失落,很难过。
第101章 顾烟我要定了,谁也别想拦我。
江时羿离开病房,在医院停车场上车后,他静坐着,如同雕塑一般许久未动。
不知过去多久,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何亮打来的电话。
他没有接,只愣愣看着,直到屏幕按下去,他忽然将手机重重砸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手机弹起,又“砰”地撞在车门上,掉落下去。
他深深地呼吸,压抑着怒意,又过了一阵,探身重新捡起手机按了按。
手机没有坏,他拨通了何亮的号,没有问何亮打电话的意图,而是先叫何亮安排看护过来陪着顾烟。
他现在不能留在病房和那女人呆在一起,看着她的脸,他有种想要杀人的冲动,可是她现在那么苍白脆弱,他好像就连对她发火都不能。
如果他不安排人过来,他不知道裴斯年会不会又过来陪着她。
她是很希望裴斯年在她身边的吧……
他想,那他绝对不能让她如愿。
他绝对不可能让他们双宿双飞。
何亮应下之后,又道:“江总,江董现在在您办公室,他刚刚让我叫您回来。”
江时羿并不意外,江城源多年不在总部,回来肯定是要折腾一番的。
他其实早就开始做准备,从账务到所有项目记录都已经在重新审核,但他没聊到江城源会提前回来,更没能想到江城源回来第一个开刀的居然是顾威这个无足轻重的行政部经理。
挂断电话之后,他开车直奔公司。
江城源这两天的动作确实不小,已经安排自己的秘书和助理审核去年到今年的财务和销售报表,整个公司上下就连气氛似乎都紧张起来。
江时羿上楼去自己办公室,江城源坐在了他惯常坐的位置。
只是江城源大概是不知道他的工作电脑密码,暂时用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听见声响,江城源抬眼,看到他时,微微愣了下。
江时羿走过去,手中的车钥匙随手扔在办公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然后他在办公桌这一端坐了下来。
坐得并不端正,姿态有些闲散。
过去十多年,父子俩见面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上一回见面还是江时羿和顾烟结婚的时候。
江城源扣上笔记本电脑,“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
“你这次出差,怎么没带秘书或者助理?”
“处理点小事,没必要带那么多人。”
“哦,处理什么事?”
江时羿懒散地笑了下,“江董,你审犯人呢?”
“江董”两个字一出,距离感立刻被拉得更加明显。
江城源面色肃冷,“你不乐意叫,我也是你爸。”
江时羿还是没叫,不论是“爸”还是“妈”,对他来说都已经是很陌生的称呼了。
江城源又开口:“你所谓的出差我不和你计较,目前其他方面也没查出大问题,不过……”
他顿了顿,“相信你应该已经听说,我把顾威开除了,今天早上我和行政部副经理谈过,把人提了上来填补顾威的空缺。”
江时羿默了几秒,“小小一个行政部经理,也值得江董亲自处理?”
“你不该把他安排在总部,”江城源靠住椅背,不疾不徐道:“我知道因为顾烟右耳的原因,你一直很照顾顾家,但就算是补偿也要有个限度,顾威的履历,去分公司做个打杂的基层还可以,放在总部很难服众,而且他的人品也有问题,才做多久就开始动公司的钱,这种小门小户出来又没受过多少教育的人,会拉低江氏的档次。”
江时羿微微垂着眼,其实从江城源提到顾烟的右耳他就听得不太专心了。
他在想,顾烟真是好样的,骗了全世界,她唯独将属于她的真实给了裴斯年。
但是此刻,他却没有告诉江城源这件事,从心理上来说,他并没有将江城源当成是自己的家人,对着这个所谓的父亲也没有一点倾诉欲。
不过很显然,江城源并不这么认为,他见江时羿不语,话锋一转:“昨天我和顾烟也聊过了,她的右耳你不用再管,也没必要为她而回收顾威这种垃圾,现在我们手里有顾威把柄,随时可以起诉,我们是掌握主动权的,她已经答应我和你离婚然后净身出户,律师我也已经安排好了,你和她这两天就把离婚办了吧,至于你奶奶那边,先瞒着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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