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睿当时已经不行了,”她这会儿再也顾不得其他,解释说:“大概是在他临终的三天前,他和我告白,他说……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想和我在一起,你知道吗,他都没有交过女朋友……”
傅睿说,想体验一下约会,想知道谈恋爱是什么感觉。
阮舒怡心软了,而且,她也欠了傅家兄弟俩很大的人情,傅睿这个要求,她很难拒绝。
那一天,其实他们没有做很多事,因为傅睿实在太虚弱了,他们去私人影院看电影,傅睿在沙发上太过安静,闭着双眼,呼吸微弱,阮舒怡一度以为他会死在那里,她惊慌失措地探他的鼻息后,才放下心。
她没有叫醒傅睿,后来他醒过来,很抱歉地看着她,说对不起,又腼腆地笑了下,“我怎么睡着了……第一次约会就睡着了。”
其实那不是睡着了,那是低钾导致的昏迷,阮舒怡知道,但是她没有说。
傅睿说想要给她买戒指,他们一起去了珠宝店,他挑了一枚戒指,给她戴上并付了款,然后他们去了商场顶楼的旋转餐厅。
吃过饭后,他们并肩坐在旋转包厢里的沙发上,看外面北城的夜景。
傅睿靠在她肩头,眼眸里倒映出北城的灯红酒绿,这一切繁华都与他无关,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为什么别人都有那么多时间……”他声音很轻很轻地说:“阮阮,如果我也有那么多的时间,我会追你的。”
阮舒怡当时就哭了,她忍了很久,忍不住了。
傅睿反过来安慰她,说:“别哭,要花妆了,你不是最怕花妆吗?”
她哭得停不下来,泣不成声。
傅睿无奈地拿了纸巾递给她,“你这样,我怎么放心走?”
“阮阮,我没等到,但是我希望你能等到骨髓,”他又说:“好好做你那个视频号,你能鼓励到很多人,我哥也会帮你的,如果到时候你能顺利做手术就更好了,让病友群的大家都看看……”
“这会成为大家的希望的,你一定要等,不要放弃。”
身处绝境的人往往需要一些精神支撑,阮舒怡知道,她对傅睿的意义就在此,但那一刻,她清楚地意识到,精神支持毕竟也只是精神层面的,它无法和病魔对抗。
病友群里,她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朋友,傅睿是她最亲近的一个,她太清楚这种痛苦了,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她就更加坚定地想,绝对不能谈恋爱,不能再深入地和任何人发展任何关系。
她告诉陈凛:“那天晚上,最后傅睿又昏迷了,而且很久没有醒,我和他约会的那一天,其实傅大哥一直跟着我们,就是怕出事,后来是他把傅睿接走的,那就是我和傅睿的最后一次见面。”
陈凛没说话,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
阮舒怡眼圈泛红,努力忍着眼泪,“虽然只有一天,但是傅睿对我来说也很特别,所以你问我有没有和他交往过,我不想否认,可这就是全部了。”
她抬手擦拭眼角,陈凛瞥见,心口像是被蛰了下。
阮舒怡低着头,嗓音有些哑:“我没你想的那么洒脱……这几年,我也没别人了。”
陈凛安静片刻,闭了闭眼,身子一动,坐直了搂住她肩头,另一只手抬起,去给她擦眼泪,语气也软下来:“好了,别哭了。”
第284章 这是个充满安抚意味的吻。
办公室里很安静,轻微的一点抽噎声也被无限放大。
阮舒怡的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停地往下落,起初她还有点别扭,陈凛给她擦眼泪,她低着头别开脸。
陈凛又扳着她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看她垂着眼睫不看他,眼眶通红,唇瓣紧抿,他心脏像被拧了一把,一时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也恨自己没出息。
阮舒怡很少哭,所以一流泪他就完全招架不住。
上次她拍汉服那回,只是在视频里掉了几滴泪,他看到都觉得心疼,更别说她现在就在他面前,哭成这样。
手里的纸巾都被浸湿了,他换了几张,低头盯着她。
阮舒怡也想忍住了,但是她忍不住,眼泪有肆虐的趋势,不过这么短短一阵儿,就变得汹涌。
她知道自己的妆肯定要花了,但她咬着牙忍也忍不住,脑子里混沌地纠缠着许多东西,有这几年的回忆,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些绝望。
傅睿要她等,可她真的能等得到吗?
她不知道,都这么久了……她已经算是控制得不错的,但如果等不到骨髓,光靠控制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她要死了。
她被这个念头笼罩着,又恍惚地想,阮皓言要怎么办,陈凛真的能照顾好他吗……还有陈凛……
她和他,几年前算是交易,到现在都没有好好在一起过……
她泪眼婆娑地看面前的男人,可是看不清。
男人的手是温柔的,用纸巾轻柔地为她擦拭泪水,而她的心,就在这样轻微的,柔软的触碰里,溃不成军。
她咬着嘴唇,也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呜咽声。
她对所有人都在笑,一直假装没事,作为“阮阮”,她必须坚强,积极,乐观……她不能软弱,不能绝望。
她说她在等待骨髓,就好像真的能等到。
大多数时候,她就像个没事人,她只在深夜里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想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她很害怕,没人知道。
陈凛定定地注视着她片刻,看她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将纸巾丢到了茶几上,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
阮舒怡没明白过来,只觉得男人手臂一提,施力将她一把抱起,然后放在了他腿上。
然后他抱紧了她,手在她背上轻抚,“算了……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这句话,轻易地将她最后的防线击溃。
她趴在他肩头,哭得泣不成声。
陈凛感觉到,衬衣肩头的那块衣料,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他的心脏仿佛也被湿淋淋的海藻缠绕一般,压抑,窒闷,又沉重。
虽然她没有说……但,他猜想,她是需要发泄的。
在那些视频里,她永远在笑,在阮皓言一个三岁的孩子面前,她就算有负面情绪大抵也要克制,别人都说她很乐观积极,他却不相信,她不会恐惧。
他希望他这里,可以成为她不用任何伪装的那个角落,她可以软弱可以不那么精致美丽,放下所有包袱。
阮舒怡哭了很久,中间还听到了敲门声。
于涛没敢擅自推门,在外面问陈凛:“陈董,何总过来见您了,现在可以进去吗?”
阮舒怡身子紧绷,想要起身,却又被陈凛拍着背,按住。
他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让他去会议室等等。”
于涛得了令,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阮舒怡哭完,情绪发泄得差不多,思绪缓缓沉淀,脑子缓慢地转动,整个人逐渐安静下来,只是……
她不敢看他。
她没法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妆肯定花完了,眼睛八成也是肿着的……
她还没有这样哭过,以前偶尔难受,在深夜的时候等阮皓言熟睡,她会自己去洗手间关上门悄悄流眼泪,但都没有这么放肆。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陈凛让她哭,她就彻底失控了。
她还维持着趴在男人肩头那个姿势,手环在他脖子上,脸埋在他颈间。
她现在一定丑死了,她已经开始后悔了,怎么哭成这样,这要她怎么从这间办公室里出去啊……
又过一阵。
一切都变得很安静,陈凛的手,还轻轻地在她背上轻抚,像是在安慰她。
他的手机就在茶几上毫无预兆地响起来。
阮舒怡动了下,陈凛说:“没事,别管。”
手机铃声持续响了一阵,她想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了,磨磨蹭蹭地在他耳边说话,因为哭过,嗓音嘶哑,又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没事了,你先接电话吧。”
陈凛还是没接,看她又要动,他抱紧她,在她耳边开口:“阮阮。”
阮舒怡动作一停。
他说:“以后有我了。”
“在我面前,你可以哭的,”他嗓音沉稳,语调不疾不徐:“难受了不要忍着,也不要一个人承担,和我说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
阮舒怡鼻尖发涩,手抓紧他衣服,“你别……”
她没说下去。
他问:“别什么?”
阮舒怡想说,别再惹她哭了,但是她没有说,她在他肩头无意识地蹭了蹭,男人的肩膀伟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贪恋这个怀抱。
和最初的走肾不走心不同,和后来的鬼迷心窍也不一样,现在,她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依赖他。
陈凛觉察到,微微侧过脸,语气因为这会儿松懈下来,轻快了些,“你该不是要把你脸上的妆蹭我衣服上……”
他话没说完,阮舒怡被提醒到,一把捂住脸,想要赶紧下去。
陈凛没放手,反而抬起手去抓她的手。
阮舒怡左躲右闪,却还是没能避开,手腕被他抓着往开扳。
“你放手……”她都不知道自己这脸现在有多狼狈,“别看……难看死了。”
陈凛抓着她手腕,扳开一点,只露出下半张脸,然后……
阮舒怡就感觉到,男人的气息迫近,有柔软微凉的什么,触碰到她的嘴唇。
她身子一僵。
陈凛在吻她。
这是个充满安抚意味的吻,很轻柔,也很缱绻,带着怜惜,他辗转地亲吻过她的嘴唇,又亲她挡着双眼的手背……
阮舒怡不知不觉,就松了力道。
他拿开了她的手,有轻而细碎的吻,落在她的鼻尖,额头……
她的心快化了,像是沉浸在温柔的海洋中,手忍不住抬起,再次搂住他。
第285章 他要她有执念,有牵挂地活下去。
办公室里很安静,阮舒怡觉得自己的心,因为这些细碎的吻而战栗着。
陈凛又亲了亲她眉心,鼻尖同她轻抵,蹭了蹭,问她:“好受点了吗?”
她抿唇垂下眼,没说话。
陈凛手指在她腰间轻捏,“帮我拿湿巾。”
他用视线指了指茶几上的湿巾。
阮舒怡将湿巾拿过来,陈凛抽出一张,开始给她擦脸,“你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外面的人都下班之后再走吧。”
他知道阮舒怡死要面子活受罪,绝对受不了自己这个样子被同事看到。
阮舒怡仍不吱声,湿巾有些凉,陈凛拿着,细心地给她擦脸,动作很轻柔,就好像她照顾阮皓言时那样。
陈凛给她擦了好一阵,才说:“好了。”
阮舒怡也不好意思再赖在他腿上不动,下去了,哑声问:“你是不是要去见那个什么何总?”
“嗯,他其实是我雇的人,我之前收购了许栀家的公司,现在是他在做。”
阮舒怡有点舍不得,努力克制着,见陈凛还没动,“那你还不去?”
陈凛仰起脸看着她,“我腿麻了。”
阮舒怡:“……”
她也不知道刚刚一个姿势在他腿上坐了多久,面色有点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凛手在沙发上撑了一下,站起身来,又看向她的脸,“你的包在你工位上?”
阮舒怡一愣,“怎么了?”
“你等下,我给你拿进来。”
他说完,就出门去了。
大办公室里,周叶眼睁睁看着陈凛跑到阮舒怡工位,堂而皇之地将阮舒怡的包,拿走了。
阮舒怡都没明白他在做什么,他折回办公室将包给她,然后说:“你肯定带卸妆的东西了,你自己再擦擦,我先去会议室忙一下,很快就回来。”
等他离开,阮舒怡从自己包里拿出镜子,才看一眼,险些晕厥。
陈凛还说好了,他擦了个屁……
她整张脸都是花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拿着没有卸妆效果的湿巾乱擦,看起来简直是五颜六色。
一想到陈凛刚刚对着她这张脸几番打量,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气得咬牙,赶紧翻出卸妆湿巾擦脸。
好不容易擦干净脸,眼睛还是肿着的,不用陈凛说,她也不想用这幅尊荣去见同事。
她躺在沙发上,脑中想着骨髓的事,或许是哭泣消耗了太多体力,神经松懈下来,她想着想着,居然睡着了。
等再睁眼,屋子里已经很昏暗了。
她迷糊了几秒,打了个哈欠。
陈凛的嗓音传来:“醒了?”
阮舒怡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在哪里。
她居然在陈凛办公室里睡着了……
她赶紧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你怎么不喊我啊。”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她的嗓音虽然嘶哑,但软软的,还带着点儿娇嗔。
陈凛本来坐在大班椅上,闻言心念一动,起身就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
“我哪敢叫你,”他笑了下,在不甚明晰的光线里看着她,“我怕挨打。”
阮舒怡:“……”
她说:“你好记仇。”
陈凛觉得冤枉,“我对你这也算记仇?”
她甩了他,他都翻篇了,除了过过嘴瘾放狠话,他就没舍得对她做什么。
他别开眼,嘀咕:“我这待遇比起阮皓言,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阮舒怡有些想笑。
陈凛问她:“阮皓言有自己的育儿床,为什么还会睡你身边?”
“他到现在偶尔还会起夜,所以有时候会在我床上睡一下下,”阮舒怡解释,“你带过小孩就知道了,现在都好多了,一两岁的时候才折腾人。”
陈凛又看她一眼,“辛苦你了。”
阮舒怡觉得他这个眼神有些复杂,不过她才醒,脑子转得并不快,只顺口接话,“还好,现在已经好多了。”
陈凛拿过茶几上他特意拿来的冰水,说:“敷敷眼睛吧,我给咱们点外卖,你看你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阮舒怡被提醒到了,“我今天来之前有让刘姐多呆一阵的,我问问现在情况吧。”
她一边敷眼睛,一边给家里打电话,陈凛则起身去开灯。
一转身,他的面色就变得凝重。
阮舒怡这几年身边也没有别的男人,那他几乎可以确定了,阮皓言,就是他的孩子。
刚刚那阵子,虽然在和人聊工作,但他一直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这件事。
他有孩子了。
阮舒怡给他生的。
这是他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他回想这几天和乐乐的接触,心绪复杂到难以言说。
说不激动是假的,他被遗弃的时候还很小,就连父母什么样都不记得,但现在,他有了和他血脉相通的孩子。
可是很快,内心的悸动又被心疼取代。
他不敢想象,阮舒怡在家里破产还被追债的情况下,一个人,生下他的孩子……
她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她有没有试图联系过他?
现在她很明显在有意识地让他接触阮皓言,他想到那一天,她让他陪着阮皓言打球,一路上说了很多阮皓言的生活习惯和喜好,甚至还告诉他阮皓言喜欢吃的菜……
她生了这样重的病,却事无巨细地悉心照顾着阮皓言,从来没有想过弃阮皓言于不顾,到了这个时候,还在为阮皓言做打算。
而他是被父母抛弃的,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看来都很不可思议,堪称伟大,她那么瘦小的身躯,承担了这样一份沉重的责任,他无法想象这几年她是怎么撑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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