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了,这个世界没人欢迎自己。
他自嘲般的想着。
姜且双手撑在长椅上,身体骤然一软。
他的头脑沉沉,怔怔地望着远方,瞳孔逐渐失神。
恍然间,他好像看见了那场大火。
宛如火龙般张牙舞爪的火焰吞噬着一切,尖锐的叫声、嘶喊声、咒骂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侵蚀着他的大脑。
头在晕眩。
他的大脑里不停出现那场火灾的画面,胃里想吐。
姜且下意识想要找药。
指尖摸到长椅的那刻,他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药出门。
他也……好久没去心理医生那里了。
姜且手指忍不住攥紧,意识也开始模模糊糊。
这样不行。
姜且趁着仅有的意识起身,身体却忽然一软,思维也开始陷入混乱。
意识模糊之间,姜且看到自己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少年,他一把扶住自己,语气不容抗拒,“走,去医院。”
后面,姜且失去意识。
/
京郊的一座墓园当中。
公墓内绿树成荫,三季有花,四季常青。
沈却单手插兜,不怎么规矩地站在三座墓碑面前。
他微微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声说道:“爸、妈、阿姨。”
“我来看你们了。”
他换了个姿势,觉得不舒服后索性直接盘腿坐在地上,视线下垂,没有再直视墓碑上的名字。
这三人生前纠缠不休,死后又葬在了一起,怕是到地下都闹得不安宁。
可是不这样葬的话,姜阿姨没地方去,妈妈也回不去自己的家。
她们的家族都不要她们了。
“妈,我现在已经逐渐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家里没您照片,全被那场火灾烧没了。”
“我偶尔会想您,可后来发现记不清你脸后,想念也就淡下去了。”
“这些年,我过得很不好。”他揪着地下的草,语气平淡的诉说着自己的委屈,“很不好。”
以前他来墓园都是和沈随安姜且一起来的,所以他很少有单独向方若薇倾诉的时间。
当然,那个时候他或许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想法飘忽不定,一天一个样。
唯独今天,他很想找人说说话。
“今天,是我哥生日。”
“我不知道干什么,就跑来墓园看你们了。”
“您以前教我的我一直记着,我讨厌沈迎,也试图将他赶出家门,就是没成功。”
“您告诉我说,沈迎会抢夺家产,会抢走我所有的东西。”
沈却淡淡道:“可是他没有。”
“这么多年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的想法。”
“沈家的东西他从来都不屑要,也不想要。”
“……我也是。”
沈却抬头,半仰望着天空,叹气:“可是大家都觉得我应该要。您也如此认为。”
大家都觉得沈氏有一部分是他父亲留给他的。
可没一个人想过,要不是小叔,那些东西早在父亲死亡那年被旁人刮分完了,一丝不剩。
他从来不觉得沈氏会是他的沈氏。
沈却继续道:“沈迎……哦对了,他现在改名叫姜且。”
他手中的狗尾巴草在地面胡乱画圈,“他在生日这天不会想见到我,他也很讨厌我……”
周遭静悄悄的,依稀能听得见蝉鸣鸟雀声。
“哦对了,你们还不知道吧。爸爸结婚了。”按理来说他该叫小叔,可十年的相处早就让沈却习惯这个名义上的‘爸爸’。
“是位非常好的女士。”
习惯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比如现在,哪怕沈随安和顾听都不在,沈却仍然规规矩矩的叫着两人‘爸爸’和‘顾女士’。
“她教了我很多东西。”
“告诉我做人要礼貌,学会道歉,如何和朋友相处……更重要的是,受了委屈记得说。”
“她说,‘小却是个很好的孩子’。”
沈却忍不住鼻子一酸,“你走后,就没人再对我说这样的话了。”
“他们都很讨厌我。”
或许是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父母跟前哭实在是件太过丢脸的事,沈却眨巴眨巴眼,连忙转移话题,“哦对了,她还想方设法的化解我和姜且的矛盾。”
“她很喜欢我哥。”
要比喜欢他,还要喜欢。
沈却忽然垂头丧气了一下,很快又调整好状态,“不过没关系。”
“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
要是顾女士能再喜欢他一点,他会更开心。
绚烂的日光一寸寸地从绿荫挪动到在沈却身上,细碎的碎发遮住他眉眼,他低声开口:
“妈妈,我不想讨厌我哥了。”
十年的怨恨,足够了。
他讨厌了他十年,恨了他十年。
用一段上一辈的事将两人困住了十年。
他累了。
他也想……向前走了。
沈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生气。”
“会不会暗骂我是白眼狼,骂我和仇人的孩子做兄弟。”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好好生活了。”
他也要向前走。
墓园寂静无声。
沈却最后再看了眼三人墓碑后,缓缓起身,朝着他们鞠了一躬。
随后,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金发少年的脊背挺直,背影带着几分洒脱,像是要将过去十年束缚在他身上的绳子,全部挣脱。
他就这样,大步大步的脱离绿荫,朝着阳光下走过去。
-
开往沈宅的返程路上,顾听面露平淡地看向窗外。
车内空调十足,耳边播放着慢节奏的情歌。
她既不对姜且收到这份礼物,会有什么样的表情抱以期待,也不去幻想送出这份礼物的场景。
对她来说,重要的是心意。
手机突然“叮咚”一声。
顾听打开屏幕,发现是葫芦娃群里七老板艾特她。
【老七宋树果】:@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大忙人,什么时候出来一起吃个饭?
【老七宋树果】:我们六个等你好久了。
顾听脑袋里留下的宋树果的记忆不多,她们过去有过交集,但远远达不到娴熟的程度。
所以当宋树果用这幅态度对待她的时候,顾听觉得还挺新鲜。
或许对方是个自来熟也说不定?
【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最近有时间。
【老七宋树果】:那可太好了。老五成天喊着要叫你出来见面,大家聚在一起吃个饭,增进增进感情。
老五就是之前那个挑染头发的青年。
生了一副纨绔公子的样貌,但做事极其认真,就连蒋云翊也说他是难得的靠谱人。
这样的人往往重视团队的力量。
所以从第二站结束后,他就一直暗戳戳催顾听和大家伙一起吃个饭,增进下感情。
毕竟除了顾听,他们几个其实也不是很熟。
完全就是被蒋云翊生拉硬凑来开公司的。
【葫芦娃公司目前唯一代言人】:嗯好具体时间你们安排。
字刚敲完的那一刻,电话铃声突然弹了出来。
顾听双眼微眯,看着那串有些陌生的号码,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按下接听,“喂?”
看着不像是骚扰电话。
但除了骚扰电话和亲人之外,没人该知道她的手机号才对。
“请问是顾听,顾女士吗?”
第075章
电话那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男音, 有点偏向少年音。
手机那头的电流夹杂着他的声音一同传了过来,时不时还有背景里的脚步声。
顾听不知道这个知道她名字的人,此时在哪儿打电话, 但听他的背景音可知他所处的环境很嘈杂。
“嗯, 我是。”
“你有什么事?”
顾听应了一声后就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没想到电话那头的人也突然沉默。
顾听:“?”
“人呢?”
这人什么意思?
给她打电话又不开口说话?
电流中沉默的气氛被这一声打断。
少年咳嗽了下, 声音像是在故意压低,“姜且住院了,人目前在京都人民医院里。”
“他不配合治疗。”
“你是他的家长吧, 麻烦你快点赶过来, 我还有事,马上要离开。”
说完, 直截了当的挂断电话。
顾听眸子下意识眯起,觉得这股声音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但彼时她也来不及多想, 眉头蹙起, 对管家说道:“我们先去京都人民医院。”
-
京都人民医院单间病房里。
姜且安静地坐在床上, 手背打着吊针,呼吸微弱。他就这么看着另一个人,在他面前肆意编排着他的坏话。
“我有不配合?”浓密乌黑的短发贴在鬓角处,少年面色苍白,漂亮的眼睛直直朝着另一个人看过去。
不如说,从他被这人强硬的带来医院后, 他就没有不配合的时候。
姜且面色冷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他穿着宽大的黑色卫衣,同色系运动裤松松垮垮的拖拉在脚跟。
皮相十分优异,鼻梁高挺, 睫毛纤密, 更有一双漂亮却淡漠的眼睛。
他站在姜且对面,凉薄沉黑的眸里藏着锋芒和冷冽, 与刚才打电话时那股气质完全不同。
整个人也看着比刚才冷多了。
就像是……突然换了个人似的。
姜且静静地坐在病床上,双手叠放,“我见过你。”
少年没回他。
姜且也不尴尬,定定地瞧着他,轻声道:“你的眉眼很熟悉,像一个人。”
这不是姜且第一次见到他。
但比起上次的匆匆一面,这次他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姐弟二人的相似。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顾从南吧。”
话音落地。
少年的眼神掀起一丝波澜。
他微微抬眸,瞳孔变换了一下,下一秒,单手托腮,弯眸看着姜且,“你怎么知道?”
姜且愣了愣。
刚才那副镇定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性格变化打乱,他倒吸一口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之后的好几分钟姜且都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又沉默寡言地望向顾从南。
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不放过他脸上的一丝变化。
最终确定道:“人格分裂。”
这下怔愣的人换成了顾从南。
他小小讶异了一下,“你连这个也知道?”
姜且点点头,坦诚道:“我有精神疾病。”
他的脸色平静又苍白,仿佛患病的人不是他似的。
久病成医,他对于这方面的情况也大概了解一点。
尽管如此,姜且也没有追问顾从南生病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谁都一样。
他踌躇半天,道谢道:“谢谢你送我来医院。”
“……小舅舅。”
最后那道声音轻之又轻,但吐字清晰,只是少年因为别扭害羞,所以声音小了点。
同样愣住的还有顾从南。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笑眯眯道:“既然你叫我小舅舅,那小舅舅就再帮你一件事。”
“我已经给她打过电话了,她很快就会来医院看你,到时候表现的脆弱一点。”
顾听就吃这套。
顾从南百试不厌。
姜且听了并没有表现的很欣喜,他看着顾从南,“那你呢?”
“你要去哪儿?”
“还是说,你要躲她?”
顾从南:“……你真的很敏锐啊。”
“还好。”
姜且一只手捞过手机,点了下屏幕,情绪淡淡。
“不过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姜且说,“为什么要躲着她?”
他垂下眸,遮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她很想你。”
顾从南睫毛轻眨了一下。
他站了太久站的有些累,于是倚着墙面,高大清瘦的身材在墙面投下小小的阴影。
“因为……我和她关系不是很好啊。”
姜且冷漠吐出二字:“骗人。”
“我之前看到过你……那个你在家门口出现过。”
如果不在意顾女士的话,为什么要在他们家门口等待?
这些话姜且从来都不信。
他家里一堆口是心非的人,他在处理这事上十分有经验。
顾从南“嗯?”了一声,似乎在回想,神情也很正常,“人格之间情感又不一样,我和姐姐关系不好,又不代表另一个我不喜欢她。”
姜且:“不信。”
骗人。
“随你怎么想吧。”
顾从南站直身体,伸了个懒腰,“照顾你照顾的够久了,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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