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涧所在的这一大片地界,三四个山头,都是皇帝划给他皇姐建别苑的。明和长公主在这里不仅建了别苑,还种了漫山遍野的桃花树。多年以来积累,桃林占地越来越广。
远远地看着,大片大片粉翠绵延,如梦似幻。尤其中间一片,被纯粹的粉云覆盖,仿若仙境。
除了长公主的桃花涧,颜姝还从未在什么地方见过面积如此广阔的桃花林。太美了,甚至说是震撼。
她和翁荣,从能远远看到桃花涧所在开始,一直贴在窗边观赏,直到马车停在山脚下的别苑入口。
翁荣年年都会看到桃花盛开的场景,但年年依旧欣赏得如痴如醉。
颜姝走下马车时,忍不住感慨:“难怪长公主要广邀宾客来观赏桃花,有这样美的别苑,我都恨不能让全天下的人都见一见。”
翁荣很给面子地回应她:“你以后也会有的。”说罢,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眼神。
拥有如此广阔的桃林,这别苑的周围便不像寻常别苑那样有外墙围着四四方方的。进入别苑的标志,是山下的一道石碑。石碑旁有长公主的私卫守着,验帖放行。
源源不断有马车停在山脚边,通过石碑,步入别苑的范围。颜姝从远处到走近,眺望了一段时间,果真发觉正如翁荣所说,前来赴宴的女眷,凡是年轻一些的,都是精心妆扮过的。
来到别苑中心,能看到院墙和护林的位置时,人流逐步汇集,颜姝站在人群之中,草草一看,并不起眼。
但若有人专注观察,就像秦相宜这样,因为早到了,在树下石墩喝茶休息,盯着一波又一波进入别苑的人,仔仔细细地看,便能透过表现看到本质。
秦相宜已经见过好些盛装的姑娘,有人穿曳地广袖、有人头戴象牙镂空花冠、有人画着桃花靥面妆,一个比一个华丽。
然而,想着要低调所以打扮简单的颜姝,反倒是一棵白菜出现在一丛花田里,还是被秦相宜给发现了。
她捏紧手中茶杯,愤愤地想,为什么颜姝打扮寻常又普通,还是这么美丽?
有些盛装出席的人若距离她太近了,和她这样清水出芙蓉的绝色凑得太近,会被比较出一种怪异的累赘感,倒还不如不要打扮得这么隆重。
在秦相宜看颜姝的时候,颜姝也注意到了她。
并非颜姝刻意观察,是秦相宜明艳万端,很难不注意到她。她今日穿的也是襦裙,但是自胸襦到脚边,布料从鹅黄渐变至暗色锦红,裙装下坠处延伸一片牡丹花绣样,掺了金线做花蕊和细细的纹路,富贵又大气。
她梳的是高高的双蟠髻,戴了嵌红宝石的宝蝶赶花大金簪四支,简洁中却又极富气势,甚至能以国色天香来形容。
明明是超出这年龄该有的妆扮,但她本人明艳的长相却硬生生撑住了,并且还让繁复的金簪和裙装成为了她的陪衬。往那一坐,似乎是宫里的娘娘出宫来赏花的。
路过秦相宜的时候,颜姝不自主地点了点头,认可了她今日的美貌无人可及。
但远远的不能说话,秦相宜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立即警觉,还问身边的人:“她什么意思?”
看到颜姝,脸色立即黑了的陆知燕愤愤说:“她还能是什么意思,觉得你打扮得太夸张了吧。”
谁料,秦相宜扭头盯了她一眼,面色带疑。而后似乎是忍了忍,才气愤地拍了石桌一掌。
陆知燕忙哄她:“相宜,别生气,今天你必定艳压全场。”
秦相宜默不作声没说话,她在想,如果是陆知燕说的那样,那颜姝应该是摇头,而不是点头吧?她明白这个道理,不过犯不上为了一个有过节的人和自己人争执。
这段小小的插曲如过眼云烟,颜姝没往心里去。她和翁荣要去找郑云淑汇合。
看到郑云淑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几位姑娘。起先在远处时,颜姝还以为是郑云淑的其她好友。但一走近,听到有人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寒酸,这首饰都晦色了吧”。
这明摆着就是找茬了,颜姝家中是开银楼首饰铺子的,她可没发现郑云淑的首饰有什么问题。郑云淑虽然是不受宠的庶女,可到底家里父亲官位不低,她的东西是能维持体面的。
知道对方没安好心,颜姝自然要帮着郑云淑。她走近几步便扬声说:“你这品蓝的兰花锦都已经是三年前的旧布了,还拿来做衣裳?我做被面都不会用这种货色,锦缎放久了就发硬,也不嫌硌肌肤吗?”
郑云淑听声辨人,回头看来,满眼感激。
那三名不知道是哪家的刻薄姑娘,眼风大扫打量颜姝,又看到后面跟来的翁家兄妹,阴阳怪气的气势弱了许多。不过为了面子,仍是抓着郑云淑讥讽:“可以啊,伏低做小的,终于找到靠山了。”
郑云淑默不作声,千不该万不该,她不应该在她们嘲讽她上次花朝节出名的时候,抵抗了一句。结果受了排挤,还被颜姝看到。
哪料,颜姝突然拉了她一把,将她牵到身边:“什么靠山,你哪儿来的靠山?怎么都不告诉我,咱们还是好姐妹吗?”又问翁荣,“你偷偷做她靠山了?”
翁荣也陪颜姝演:“说什么呢,听不懂。”她虽然和郑云淑关系没那么好,但郑云淑被欺负了,能帮一把必是要帮一把的。颜姝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
颜姝这一连串的咋咋呼呼,是为了给那三个不安好心的人证明,郑云淑是她的好友,不需要伏低做小。
演够了就行了,不需要得到对方的点评,她们几个自带了恶意,是不可能说什么好话的。说罢之后,颜姝牵着郑云淑就走了,一个眼神都没给那些人。
郑云淑鼻头一酸,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是她长这么大,生平第一次,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有人强硬地站出来帮她,帮她出气,还帮她撑腰。
颜姝嘲讽人时说兰花锦的事,气得那人鼻子都歪了也不敢还嘴,实在是太痛快了。
第20章 藏拙
颜姝牵着郑云淑,几人离开凉亭。大家跟着颜姝的步伐,走到一笆木香花旁。
木香还未到花期,此时只是一片绿油油的叶海。着合欢粉的颜姝站在前面,让这一片没有花的绿叶,好似迎来它们的美丽的花期。木香花是白色的小朵,颜姝有白色的斗篷,因此她恰好和叶海遥相呼应。
不过此时,几个人都没心思想这些不相干的事。颜姝看见郑云淑受委屈,即使两人交情并不深厚,她也会心疼。
颜姝最看不惯无辜的小姑娘被欺负,她不得不问清楚:“云淑吗,那些人都是谁?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因为有翁荣,还有外男在,郑云淑并没有一五一十地讲清楚,只说了大概:“是因为上面的姐姐看不惯我,她们和她相熟。”
郑家子女众多,又不是一个娘生的,能做到像郑氏那样公允的嫡姐是极少数。
来参加这样的宴席,一般都是已婚的妇人们聚在一起往来交谈,未出阁的姑娘们自己玩自己的,郑氏与其她官夫人结交去了,郑云淑没寻到好友落了单,就给人抓到了机会欺负。
颜姝叹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往后有我们呢。”郑云淑乖巧地点头。
见事告一段落,翁霁这才开口告辞:“阿荣,你们自便,我去寻诗社。”他说完一句后,停顿片刻,又不太适应地补充一句,“若需 要我,差人来寻即可。”
本来翁荣还只是点头,听到这一句,狐疑地扭头来看她三哥哥。不过翁霁说完就走了,她没来得及发表疑问。所以翁荣的话变成了自言自语:“我三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贴心了。”
翁霁会这么说,肯定是因为刚才郑云淑受了欺负,颜姝帮她出头,衍生出关于“靠山”的争吵。欺负郑云淑的几个人有所收敛,看的是翁家兄妹的面子。
翁霁话中所指的“需要”,意思就是若有人找麻烦,可以唤他来帮忙。
颜姝扭头对郑云淑说:“看到没,翁家解元郎都说要帮我们。”郑云淑终于有了笑容,“多亏阿姝的面子大。”
这事告一段落,三人这才一齐前往别苑内,目前还在外围庭院呢。
颜姝和郑云淑都是托关系捎带来的,不够资格去长公主面前露脸。颜姝问翁荣要不要去给长公主请安,翁荣点头说:“要去的,你们跟我一起,咱们在下首行个礼就能离开了,能留在长公主身边的都是有身份的夫人小姐。”
颜姝没想到,她们只是蹭上来的小人物,竟也能去一瞻长公主尊容。她问郑云淑以前见过公主没,郑云淑摇头。颜姝问:“以前没人带你去吗?”
郑云淑羞愧低头:“是我不敢去……”
郑云淑胆小又心思多,因为胆怯不敢去长公主面前露脸,确实符合她的性格。颜姝宽慰她:“无需多想,长公主只是爱看些鲜妍面孔,人这么多,谁也记不住谁,不会有什么的。”
颜姝就认一个理,长公主要是不想见人,谁也去不到她跟前添堵。既然长公主都允人去她面前请安了,那肯定是愿意看她们的。那何不抓紧这好机会,去贵人跟前露脸呢?
即使什么也没有,也能见见世面。那可是长公主,自幼生长于皇权中心的大人物。
三人带着丫鬟,穿过别苑的各色花道、穿廊,往别苑中屋舍逐渐宽阔集中的中心主院走去。
这别苑是用来赏景、避暑所用,所以并未修建过多住宅。更多的是赏景的座轩,举办宴会的花厅,看戏的戏台之类用作休闲的建筑。比起正经住宅更富艺术的砖石构建,与景色怡然相配,可以说处处都成景。
颜姝一路走一路仔细欣赏,感慨不虚此行。尤其是今日争妍斗艳的年轻姑娘们三三两两立于栏杆旁、花草间,随意一隅都能绘入画中,成为一幅秀美的仕女图。
待走到主花厅前,有不少夫人、姑娘安静等候在庭院中和廊庑上,还有她们的丫鬟婆子,也都远远地候着。当然,也有一些前来给长公主请安的男丁。不过比起女眷的数量,男子少之又少。大概长公主只喜欢看女孩,所以公子们都不大过来凑热闹。
源源不断有人进入正厅中,又源源不断有人半退着走出来。
颜姝她们后来者垫后等着,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前面已经少了几排的人。颜姝估摸着,每次进入的人都只是说了几句话后就退出来了。偶尔有时间长一些的,也有进去了就留下的。
她想起翁荣之前说,明和长公主会给她认为今日最美的三名女子赠送桃花的事,因为怕前后的人听见,她与翁荣凑近,小声咬耳朵:“阿荣,那赠桃花的事,是什么时候?”
翁荣亦压低声音答:“不是现在,是宴席过罢。”
颜姝点点头,前后望了望。她心想,今日姑娘这么多,美丽的面孔比比皆是,对于喜爱欣赏美人的明和长公主来说,真是一场盛宴。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前面的人终于所剩无几了。颜姝松开斗篷,交由丫鬟拿着,又整理了衣衫和发型。三人互相确认无误,没过多久,厅中有人退出后,就听有一道慈和的女声宣:“下一位客人请进。”
前面都是三三两两一起进去的,颜姝她们三个也并排踏入正殿中。翁荣在中间,颜姝和郑云淑一左一右。
三人齐齐行礼,盈盈一拜:“拜长公主安。”
上守另有一道老嬷嬷的声音:“起——”
虽说是以为能瞻仰长公主尊貌,但实则行礼后眼睛是不能乱看的,更何况长公主所坐主位还有三级宽阶。颜姝站直身体后,眼睛微垂看向地面,只能看到长公主的裙摆。
好华丽的浮光鹤纹织锦,低调的柏灰蓝也能做到千光千色,颜姝还没见过这种如此巧妙的织锦工艺。
这时,又闻一道柔慢温和却不失威仪的声音:“本宫还是爱看小姑娘穿鲜亮又轻快的红色。”
上首为主的人发了话,底下一片迎合声。
今天翁荣穿的还是浅浅的翠竹色,郑云淑身着浅浅的蜜黄褙子,长公主口中所赞“鲜亮又轻快的红色”指的是颜姝。
然而,今天穿红色系的姑娘这么多,也没见之前长公主个个都夸的。众人视线齐聚颜姝的面容,了然,自然是因为人美,才把那合欢粉的象牙绸也衬得极美。
象牙绸之所以叫象牙绸,是因为其料子像打磨过的象牙,有微弱的润亮感,光泽莹莹。因此越是肤白,穿着越好看。对穿衣的人要求极高,不光挑肤色,也挑气质。
能把这料子穿好看的人可不多。
被长公主夸了,颜姝低头道谢:“谢殿下。”她并不准备在这里出名,所以没有长篇大论地耍机灵。这里全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是安分一点稳妥。
而后,三人就被嬷嬷请出去了,换下一批人接着请安。
走远之后,翁荣小小得意一笑:“你看,我说吧,低调也没用。”
郑云淑还在为面见了长公主而激动,脸色微红。她问颜姝:“阿姝,你平时能说会道的,刚才怎么不表现一下?”
颜姝看她此时心绪起伏颇大,估计因为太激动,想法都不清晰了。她提醒她:“表现是为了让人看到,引起大家的注意,获得机会。但是,我已经有了目标,就不需要节外生枝了。”
这下,郑云淑和翁荣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距离晌午的宴会还早,三人沿着花道逛园子,等身边没有旁人,颜姝这才拉着两位姐妹,向她们坦白她为今天准备多日的计策。
因为之前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为了随机应变,颜姝准备了三个不同的主意。她一一道来,翁荣和郑云淑越听越惊讶。
正因为聊得太投入,往哪边走都成了顺其自然,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一片草地,被人喝住。
“站住!没看到这边在打锤丸?”
好熟悉的声音,怎么这么巧?颜姝一抬头,又看到秦相宜她们。五六个贵女面色不善地盯着她们,不掩怒气。
这回不妙,不是对方主动挑衅,而是颜姝她们没注意这一片是用来打锤丸的,已经走入了地窝的范围里,打搅了正在玩乐的人。
几人退出去,不想多纠缠,熟料,握着球杖坐在石墩上的秦相宜站起身,娇喝道:“不道歉就想走?”
颜姝心里还惦记着重要的事呢,便回头浅浅服了个软:“抱歉,没注意打搅了你们。”谁知秦相宜不依不饶,“听闻你得到了殿下的夸赞?”语气带酸。
这位秦姑娘的消息真够快的,颜姝了然,她并不是介意被她们打扰,而是介意刚才长公主夸她的话。秦相宜之所以在意,归根结底计较的还不是那一株桃花树么?
颜姝朝她笑笑,真诚地保证:“秦姑娘,你放心好了,今天我绝不会抢属于你的东西。”说罢,带头便走。
她有自己的事要忙,哪儿有空哄胡思乱想的小姑娘。
第21章 落水
颜姝那句话说得斩钉截铁,让秦相宜无话可说,只能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干瞪眼。
她正在盘算刚才听人说颜姝被夸这回事,她突然自己撞上来。秦相宜心绪起伏,便借题发挥了。她以为颜姝会呛她两句,像之前她对付陆知燕那样。谁知道她让道歉就道歉,难道是怕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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