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姝笑眯眯地为难谢氏:“母亲,那你恐怕要多为女儿备几桌酒席,女儿在京中结识的好友,恐怕两桌是坐不下的。”
“就你机灵。”有这样的女儿,谢氏简直疼爱到心尖上。她轻捏捏颜姝的鼻尖,“臻臻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请,能来多少就来多少,母亲都好好招待她们。”
颜姝乖巧点头,心想,这可是一次大好的机会。她要将来京后见过的、说过话的,全都请一遍,结结实实地热闹一场。
接了大任,颜姝回到自己院中,铺纸写笺,预备广发请帖。
她拿出压箱底的好笺子摆着,根据花笺图形分成男女不同。随即,先在一旁的纸上列出名单。
颜家一月底入京,如今已满三个月有余。这期间,颜姝结识了许多爱热闹又热心的姑娘,还曾与秦相宜化敌为友,诸多故事历历在目,令人欢喜。
她不自禁面带微笑写下这些名讳,人名越多,笑意越深。能识得这样一群好姑娘为伴,实乃人生幸事。
邀请女客的名单,颜姝都足足写了十二位。颜姝想着,她写笺子时,还要提到,可以让好友们携带姐妹、兄弟或者友人,一起来热闹热闹。
想要多多结交认识人,起码得先从见面开始。见面次数多了,熟了,关系才能变得紧密。
随后,颜姝又开始列男客名单。
简单的都好写,奚元钧他们那一群贵公子是必须会请的。不说别的,当日野花坡一行后,与他们一同宴饮,都已经算是相熟的人。将这些人名写出来后,颜姝写下一个“翁”字。
她都已经随荣儿唤过翁霁三哥哥,这请帖,不给他送一份都说不过去。
随后,还有一人是颜姝犹豫的。颜家迁宅宴请那日,郑云淑肯定在场,她想把那对郑云淑有意的翁七公子也请来。但颜姝与翁七公子并不熟悉,若给他递了帖子,其他翁家子弟却没有,是不是奇怪?
左思右想,颜姝决定不多余再递帖子,而是在给翁霁的请帖中写明,由他出面邀请,携同家手足赴宴。毕竟,从虹楼回来那日晚上。那群翁家子弟也一同送过颜姝和郑云淑回家。因此相邀不算唐突。
再由翁霁去说,这样一来,不仅少了顾此失彼的麻烦,也能让与她不熟的人更自在一些,想来即来,不想多事也没关系。
因此,她给翁霁的这张笺子里写的字,恐怕要比送给奚元钧的都多。
颜姝给名单上的每一位姑娘公子都写了单独的请帖,光是写字,她都写了一上午。
为求精致,晾干纸笺上的墨水后,颜姝还唤丫鬟摆熏炉来,给这些花笺都熏入香味,熏好后塞进帖中封好,待第二日上午,再早早地派小厮去一一送出。
原本写笺子的这日颜姝都心性平稳,可待请帖送出后,她竟有些小小的忐忑。也不知道奚元钧会不会来。
这毕竟是颜家迁宅的大事,届时宾客众多,要是奚元钧应了请帖前来赴宴,就代表他与颜家有不浅的交情。
奚元钧这等身份,会愿意给自己加上这一层无足轻重的负累吗?
其实颜姝并没设想过,等他来赴宴后她要做什么事去挑拨他。只是想借这一件事,加深彼此的联系。他若来,经过这一次家宴,两人之间会多一层不可言说的亲近。
类比柳姑娘她们,每回在外面碰见一起说几句话玩乐,都只是浅层交好。可自从柳姑娘她们去谢府寻了颜姝,在她闺房坐过之后,彼此之间就会变得不一样了,从那之后,交情逐渐越来越浓。
因此,颜姝盼着奚元钧能来颜家走一遭。更何况,这宅子买的还是奚家的产业呢,他这个少东家,不想来看看宅子卖出去后变成什么样了么?
奚元钧接到从门房送来的请帖时,其实并不意外。
颜家迁宅,对于她们家来说是大事。势必重办宴席,广邀宾客。颜姝这封请帖,不论递给哪些人,都少不了送往国公府的。
奚元钧早有预料,但他并不清楚,到底要不要应邀。
他两指夹着洒金红封的请帖,靠坐在黄花梨圈椅闲闲盯了半晌,不由出神。
恍然之间,奚元钧感觉闻到一阵若有似无的香味,淡淡的果香,似乎是梨香。
他看了看远处翘头案上摆的瓜果,并没有梨。既然没有,哪里来的香气?奚元钧视线看向可疑的请帖,两指夹着它凑近一寸,香味变得明晰。水落石出,香味是从请帖内发出的。
奚元钧哑然,没想到,颜姝竟然连一张纸笺也会弄得如此精巧,还要特意熏香。她这人,比许多京中贵女都还要讲究。
待奚元钧如此想罢,他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将请帖拆开了。封口向下,花笺滑落。
在未看清笺子上写的是何内容之前,先看到的是颜姝的字。她写的,不是姑娘们常写的小楷,竟也是行书。
字迹清瘦飘逸,形似瘦金,但又比瘦金圆润柔和,且有行书的洒脱。奚元钧从未见过这样的字迹,有心研究,便不知不觉将她写的文字都看完了。
这份请帖正式,颜姝所书内容也未见滑头,和她平时作风不像。帖中大概写道,因为有他援手,颜家才能在京中住上这么好的宅子,感恩相助,盼望以宴请表心意。
奚元钧知道,颜姝必定也给秦少珩他们递了帖子。他若不去,秦少珩势必也要百般磨他,想方设法劝他一同前去。虽说,他要不想去,谁也强迫不了他,但在种种原因相加之下,奚元钧还是做了赴宴的决定。
与此同时,翁家也收到了颜家小厮送来的请帖。
请帖送到翁霁手中时,他因为意外,愣神了许久。恰好此时两兄妹才给翁夫人请安出来,翁荣见他也收到请帖,问:“三哥哥,你会去吗?”
她以为翁霁不会前去。
一个是不熟,另一个,翁霁不太习惯参与这样生人多的宴饮。尤其是这样规模较小的,避无可避会与人交谈,翁霁就更不喜欢了。
谁知,翁霁竟然应允:“会去的。”
“嗯?”翁荣十足惊讶,她盯着翁霁看了许久,见翁霁面色如常,将纸笺的内容呈给她看,“颜姑娘托我邀请小七他们一同前去。”
“原来如此。”翁荣接过纸笺看过之后,心里就明白了。她知道颜姝的意思,她曾私下里与她讲过,翁行梁与郑云淑二人互相生了淡淡好感,她想撮合二人。
翁荣知道郑云淑是好姑娘,也知道小七纯善,两人若能成,她欣然看好。所以此次颜家宴请,颜姝想让翁家其他子弟也随翁霁一同到场,真是应了柳明昭那句话“臻臻想当月老的一颗拳拳之心可鉴日月”。
翁荣想想就觉得好笑:“臻臻真是可爱。”
翁霁从她手中抽回纸笺装好,垂下眼眸,妥善掩藏了一分深埋心底的心事。
颜家宴请的日子,挑的是一个刚好近在眉睫,诸事皆宜的好吉日。到了宴饮当日,有那等不及的,早早地就乘着家中马车来了。
自然,这些爱热闹的年轻一辈,大多都是颜姝请来的。
宾客迎了一波又一波,还没到巳时,颜姝的小院子已是一片欢声笑语。
颜姝本想带着好友们逛一逛颜家这新宅子,可是大家并未约定时间一同前来,她担心顾不上后面登门的,只好先一边招待已到的客人,一边听前面门房来传。凡是应了邀的,她都亲自去门口迎接。
确定要来的人接到请帖后都会回帖,所以主家对于当日会来多少人心中都有数。颜姝送出去的请帖,全数都收到了应邀的回帖,包括奚元钧。
颜姝本以为,奚元钧会随秦少珩他们那群公子哥一同登门,他们那群人大多时候都混迹在一处,到哪儿都呼朋引伴的。
然而今天,秦少珩他们一群人倒是一起都来了,可是却唯独少了奚元钧。他没有和他们一起。
颜姝并未多问,将人迎入内,由三哥颜淙帮着招待。不过秦少珩主动给了她交代,他告诉他,奚元钧今日有事耽搁了,稍迟些才到,让他们先来。
颜姝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好,仍与宾客谈笑风生。其实心里微微紧滞了一瞬,她担心奚元钧被事绊住,就不会来了。
过了巳时中,该来的人都已到场,门房来传的次数越来越少,再过不久,午宴便要开席。
可奚元钧仍还未到。
颜姝从最初忐忑,到心如止水,她猜测,奚元钧应当不会来赴宴了。这么想之后,颜姝便不再注意客到的情况,专心陪伴已经到了的女客,领着她们逛园子,沿着莲池漫步说话。
今日来的都是体己的小姐妹,众人在一处,大多数话题都绕在颜姝身上说。谈及奚元钧,颜姝摇了摇头:“今日你们没热闹看了,奚世子这时候还未到,今日恐怕不来了。”
众人纷纷惋叹,秦相宜掌拍团扇:“怎的就不来了?他明明给你回了帖,怎能不来了?”
可这事,任谁也说不出几句公道是非来。颜姝邀请,他答应要来,但因为被事绊住,又不是故意毁约。即便有想法,也只能在心里藏着不是滋味。
见姐妹们比自己还懊恼,颜姝还反过来安慰大家:“没事呢,奚世子能答应来就已经很好了,贵人事多吧。”
此时,事多的贵人已处置妥当了,独自打马前来谢宅。随从小厮递上帖子,只有下人将其迎进前院,与男宾客留在一处。
幸而秦少珩他们早就到了,因为在颜家只认识颜姝,他们几个无所事事,只能玩玩颜淙拿过来的投壶。一见奚元钧过来,百无聊赖的神情顿时焕发鲜活。
“元钧!还以为你不来了呢。”秦少珩从石凳上站起来,朝奚元钧抛了个东西。
两人隔了十几步远,一个敢抛,一个能接。奚元钧抓住空中朝他飞过来的东西,握在手心,原是个早枇杷。他又将果子抛给另一个人,坐下接过下人递过来的茶水喝:“说了要来。”
他之前给颜姝回过帖,已应过要来赴宴,凡是没要急事,他便不会爽约。
秦少珩他们挤眉弄眼互换眼色,虽然都知道奚元钧一向信守承诺,但怎么总感觉他在颜家说这种话,味道就是不对呢?
颜姝也是直到午宴开席,才知道他来了。
宴席是男女分开,却没有相隔太远,就在一左一右两个厅里,中间仅几道屏风隔着。
看到奚元钧的时候,颜姝前行的脚步顿住,心头滞了一瞬。
其她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本以为不会出现在颜家的面孔,之前那惋惜的郁郁之情一扫而空,柳暗花明。人人展颜而笑,都想着,方才颜姝说没热闹看了,现在人来了,是不是有热闹看?
吃罢午膳后要比之前好一些,宾客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玩乐的、逛园子的,自行请便。因此午膳用罢,颜姝请来的年轻客人,寻常来说都该到一处聚一聚。
之前招待女客的时候还没觉得,待到这时候,颜姝才发觉这是好大一群人。她所邀的人不仅都来了,柳姑娘、夏姑娘,还带了几个喜欢颜姝做的首饰,对她好奇,想要见一见的姑娘。另外,翁家也来了不少人。这两批人聚到一处,估计有二三十位。
人数太多,颜姝便张罗丫鬟婆子在水榭摆几张桌子,供她们去那里玩些清净的文字游戏。
这水榭,便是当时奚元钧来园子里看时,远远看过,建在莲花池上的。
当日园中空旷,处处一片寂寥,即使景观并不败落,也不免有淡淡的萧瑟之感。然而不出半月,这群生机勃勃的年轻人闲闲漫步在水榭长廊上,此地顿时一派欣欣向荣。连池边野草都仿佛挺拔了不少。
水榭遮阳清凉,正适合这样的午后,友人小聚,喝茶、赋诗、作画、品评。
颜姝手下的人,平时都已被她训练有素,临时布置出来的水榭,也处处雅致。那墙上、横梁处,还挂了颜姝珍藏的古画真迹。水榭顿时摇身一变,仿佛是哪处诗社的集会圣地。
姑娘们坐下歇息,看到向来醉心诗书的翁家子弟,还未来得及坐下,先聚到画前欣赏。
看这几幅画作,便知颜姝偏爱花鸟墨作,要形态生动,要笔墨简练,以敷色淡雅为佳。
几人围着一幅《狂风白鹭图》品评,赞声不止。
一道泠泠男声徐徐道:“前朝时柘之作,擅草石,多画败景。”
颜姝眼睛一亮:“三哥哥竟也知道时柘?”这是一位并不出名的画家,并且表字生涩,不与常见表字同流,会知道他,要么同为喜欢他的画作,要么记性极好。
画上并没有落款和个印,能认出来并非易事。颜姝想着,要么翁霁二者皆有,要么就只是博闻强识。
她人到惊时脱口而出的称呼,让一旁其他男子同样大惊。
奚元钧倒还面色如常,秦少珩他们眉头高高吊起,都很意外颜姝竟然和翁霁之间,不仅熟到送状元糕,还如此称呼。
翁霁答复颜姝:“我也收藏有时柘的画作,若臻臻喜欢,改日可赠你品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下连奚元钧都绷不住脸色,为翁霁和颜姝二人之间如此亲密的称呼感觉到别扭。奚元钧自知对颜姝并无男女之情,但他知道颜姝对他的心思,这时候听她与旁人交流甚欢,或多或少都会有所波澜。
聊起喜欢的画家和画作,颜姝有些沉浸,不免和翁霁多说了几句。大概翁霁也意外找到知音,也和她主动有话说。因为太投入,就有些旁若无人之感。
直到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响起,打断颜姝思绪。
她朝声源看去,就见秦少珩说:“五月的莲池如此美丽,翠叶下藏了小花苞似乎含羞带怯,这多适合作画?元钧,你书画俱佳,不如摆了笔墨来,作画给我们瞻仰瞻仰。”
秦少珩此话一出,即刻得到众多追捧,都闹着要看奚元钧作画。颜姝这个主家,听客人要作画,自然得赶紧唤人来安排。
明明奚元钧还未答应,气氛已被一群人造了起来。案上摆好笔墨纸砚,一群男男女女都望着他,等待观看奚世子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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