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姑娘都笑了起来,没想到,秦相宜倒是从意想不到的方向,给了大家一颗定心丸。颜姝更是越想越觉得她的话好笑,掩唇过罢,心里那点薄弱的不确定消散:“那我且先试试。”
*
五月,牡丹与芍药花攒绮簇,这两样兼具雍容与清雅的花,是大多数后宅女子都爱赏玩的名种。所以五月里,除了端午节,另一个备受期待的,便是大大小小的牡丹赏花会。
有官府举办的、寺庙举办的,有些喜爱牡丹的贵夫人,也会在自家府中大耗财力举办赏花会,广邀宾客赏花作诗。
官府及寺庙办的花会,行人多,花品种又未见珍稀,所以对于多数夫人小姐来说,最盼望参与的,还是设在府中的赏花会,既清净,又能有机会见到培育出的殊色。
颜姝听郑云淑说,去年宰相夫人府中有一株绿瓣白缘的牡丹,名为“朝露”,价值百金。今年还不知道有什么样别致的品种能欣赏。
早有传闻,今年昱王妃和柱国夫人都有在筹备牡丹花会。以这两位的权势和财力,届时两位府邸的牡丹花会,必定规模盛大。颜姝有心向往,但恐怕没有机缘能前往参加。也不知道能不能像长公主的桃花宴那样,宾客可以携带随行的人。
赏花会贵人云集,奚元钧大概也会在场,她正愁没有合适的机会见到他。这样一来,颜姝更迫切地想要有机会能前往。
昱王府和柱国府今年都有牡丹花会,颜姝因着之前在虹楼被柱国府的冯大公子险些轻薄,因此她并不想去柱国府的花会。可昱王府,并不是那么好进的……
却没成想,不期而然,因为端午节玉片荷花金簪的事,在牡丹花会还未广发邀贴之前,宝臻阁就收到了昱王府送来的帖子。
当时颜姝并不在店铺里,实际上她也并不常去,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颜姝更多的是在家中读书、画首饰样子。
那邀贴被人急急忙忙送回颜家,递到颜姝手上,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这泼天的喜悦。
帖子展开,是昱王府的人受王妃之命发出来的。大致意思是王妃欣赏宝臻阁少东家的才能,邀请少东家于五月二十日,前往昱王府赏花,且面见王妃,为王妃特制一套头面。
颜姝看完帖子,心情激动,平缓后又细细看了两遍才舍得放下。没想到,小小的宝臻阁,竟然引得了昱王妃的注意。实在是意外之喜。
尤其对于颜姝来说,这邀贴是双喜。一喜,她能够以宾客的身份前往昱王府的赏花会。二喜,面见王妃,为王妃做一套头面,这是何等的荣幸。
缓过神来,颜姝立即去书案前写信,她要快快告诉好友们这则好消息。
有了大盼头,日子就好过了。等待花会期间,颜姝还特地求颜夫人请了个嬷嬷回来,学了一番宫廷礼仪。当时去桃花宴,以为不能面见长公主,都没有做这些准备。这次要与王妃面谈说话,若给王妃留下不好的印象可不行。
这一回,颜姝没有特地准备什么靓丽特别的行装,她只挑了一身温婉的素色衣衫,瞧着柔软舒服得体即可。因为怕穿得太华丽,万一颜色和布料与贵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颜姝要出门时,谢氏还笑话她:“我们臻臻,今日穿得像个小女师傅似的,哪里像是要去参加赏花会的姑娘家。”
颜姝满意昂首:“今日,我就是首饰铺子的小师傅。”
因为太看重面见昱王妃,颜姝并没有考虑,她今日也会见到奚元钧的事。两取其一,颜姝还是决定更顾着前者。
再说,她虽做了素雅打扮,但也清丽可人。常常盛装于人前,偶尔素净一次,也有新鲜之感。
昱王是当今圣上同母所出的胞弟,因为两兄弟感情好,昱王又胸无大志,因此皇帝并未为其派封地做王,而是留在京中,做个招猫逗狗的闲散王爷,常伴圣驾。
在皇内城,昱王府的占地广阔位列前茅,这么大的府邸,却从进门之后,就能见到沿路摆置的芍药盆景,一直延伸到举办牡丹花会的凝香园。
到了凝香园,更是入目缭乱,花团锦簇。牡丹和芍药按品类摆放,留出供人通行的蜿蜒道路。颜姝和翁荣她们走了一会儿,才发现,原来这些盆景一团一团的摆在一起,最终组成了一朵盛开牡丹的样子。
最中心的“花蕊”下面有石台,一层一层高高呈现的,是更为稀有珍贵的少见花色和形态。
昱王妃为了今日的牡丹花会耗费了极大心血,举办这样大规模的赏花会,确实也只有王府的底蕴才能撑得起来。
置身牡丹花海,颜姝简直看花了眼。据下人说,还不到王妃娘娘召见她的时候,在此之前,她能好好地赏一赏花,将珍稀盆景看够了,才不虚此行。
方才颜姝入府递上帖子后,王府门房知道她是今日特别的来宾,对她格外恭敬。早有交代,颜姑娘可先随意逛玩,待王妃有空接见时,自会有丫鬟前去带领她。
有这句话,颜姝和姐妹们走到哪儿算哪儿,昱王府的花园太大了,处处成景,处处雅致,且园林幽深。
待走到鹤琴台,远远听闻一曲悠扬悦耳的琴音,抚琴之人指法利落,将缠绵的曲子也奏得清亮,引得了颜姝等人的注意。
几人寻声走去,还未见人,忽闻前面的人议论说:“前面是奚世子他们在抚琴呢,去看看。”
颜姝和几位姑娘对视一笑,这可巧了不是?
第35章 合奏
鹤琴台在花园里地势稍低, 周围有池水与山石环抱。颜姝她们寻声接近后,才发觉此时几人所处之地,与鹤琴台隔水相望。
两山之间, 中有一道曲桥、一段拱桥相连,颜姝她们自离得近的曲桥靠近。远远地隔着树梢望去,果然见在鹤琴台中占着的一群人,是那常常见到的贵公子们。
坐在一台玉筝前的,只看后背影,也能辨认是谁。
颜姝早知道奚元钧会来。他母亲与皇后是姐妹,昱王妃与皇后是妯娌,他与昱王府沾亲带故, 要唤昱王妃一声姨叔母。昱王府的赏花会,他自然不会缺席。
此时见奚元钧才刚开始抚琴, 曲声还未进入酣时, 颜姝出神望着,脑子里想的, 都是如何借此机会引起他的注意。
翁荣小声同大家介绍:“鹤琴台最妙的不是中间这台玉筝,而是有三台乐器分隔三处,因为中间有最合适的距离, 隔空合奏时, 互不争抢, 宛如仙乐。”
昱王妃是个雅致人,修建这鹤琴台时, 她命人分建三亭,最中间置着一台玉筝, 左右两侧分别是柳琴与编钟。将乐器分隔三地,如有合奏, 乐曲声于空中交融,音质交缠而不冲突,远比放在一处合奏要更细腻。
郑云淑此前不知这个,听翁荣讲来,顿时低低地惊呼一声:“真妙……”
“有了!”然而对颜姝来说,这绝妙的乐器分隔法,给了她一个不错的灵感。姑娘们看向她,眼神带着期盼。颜姝张望,找到了另一处亭角。她朝那方快步走去,“跟我来。”
几人并未像其他人一样围着筝台观望,颜姝找到置有柳琴的亭子,这里也有人,但迟迟无人敢贸然拨弹柳琴,与奚元钧合奏。
奚元钧正在弹的曲子,是一曲来历久远的《骤雨夜》,起初尚在平和黄昏,曲调平缓。中间因狂风大作、暴雨如瀑,曲调逐渐变得激昂。这曲子有难度,不擅长的人轻易不敢参与其中。
颜姝还算擅长,能完整弹完一整曲。但她并不打算与奚元钧一起,把一曲合奏完美。
柳琴的琴凳无人敢坐,颜姝走过去取下柳琴,抚好裙摆落座。
她凝神细听前方筝声,循着一段细微的变奏,指尖拨动,切入其中。
“咦?这是谁?居然有人来合奏了。”前方,听闻柳琴声与筝声隔空交汇,齐头并进,一位公子惊奇感叹。
起初,奚元钧滞了一下,不适应有人与他合奏,打算就此作罢。但因为那柳琴声曲调合宜,与筝声过于相配,似乎有多年的默契。奚元钧还未体验过与人合奏如此融洽,因此忍了下去,继续弹着。
奏过一段后,奚元钧感觉渐入佳境,兴致渐浓。
二人的乐声出奇相配,且柳琴刻意降调,以筝声为主,偶尔到了曲子高处,灵性地暂停三调,再接上,令乐曲声变化有致,美妙无穷。远比同声同调要好太多。
这合奏感受,令奚元钧通体舒畅,越发投入其中,只觉酣畅淋漓。
两人合奏的曲子远胜于单一乐器,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看。这样融洽又精彩的合奏,若说分隔两地的人没有一起配合过,围观的人恐怕还不相信呢。
曲子进入狂风阶段,奚元钧长指翻飞,平静的外表下,内心渐渐对于他合奏之人生出了好奇之情。
千金易得,知音难觅。待这一曲奏罢,他想要知道弹奏柳琴的人是谁,最好是个男子。若为女子……恐怕麻烦。
然而就在曲调最高峰弹过一半,柳琴忽然拨歪了几个音,然后一路出错,虽依然好听,却难掩别扭之感。奚元钧起初还尝试自改曲谱与之相配,最后对面歪得实在不堪,他这才暂停弹奏,站起身来。
那柳琴还在歪弹,感受到筝声消散,才似有迟疑一般,渐渐消停。
犹豫再三,奚元钧还是抬脚朝柳琴那处走去。他带着三分遗憾、三分好奇,另有三分疑惑。
待穿过绿意小径,看清坐在琴凳上的人是颜姝,奚元钧意外,可若问真心,其实又没那么意外。早就该知道,鬼主意多又阴魂不散的是她。
围观二人合奏的人,有一些知道奚元钧和颜姝的旧故,有些不知道。知情者看向二人相望,满眼都是看热闹看稀奇的兴奋之色。
只听那奚世子说:“你是故意的。”语气似乎是恼了,可又掩藏几分无可奈何。
知道奚元钧不好惹的人,见他这态度,如同一堆熊熊欲燃的火势却又悄无声息熄灭,就知道了,大概是方才的合奏让他太惊艳,起先就垫了几分满意在心里,所以即使生气被人故意跑调,也形不成大势去寻人麻烦。
再看颜姝,她低头唅颈,瑟瑟不答,不安分的手指拨弄柳琴琴弦,发出细细的翁声。素净的衣裙将她衬得洁如芍药,柔弱无骨。
见她这副模样,谁还生得出气?即使围观之人不识她,见绝色此般模样,也忍不住心生怜惜。因此见奚元钧带着一群公子不发一言地走了,其他人都心想,傲骨如奚世子,竟也有被美人折腰的一天。
没热闹了,围看人群逐渐散去,津津乐道的声音越飘越远。
颜姝看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放下柳琴,站起身来整理衣衫。
奚元钧果真不是好骗的,他猜出来她跑调是故意为之。可看他那态度,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也不见那日冷嘲她时的淡漠神情,她便胸有成竹,奚元钧对与他合奏的人生出了好感。
虽不知男女,可他已经将人视为知己。
结果,美妙合奏白玉有瑕,落下遗憾。他来寻人,看到是她,百般情绪涌起,让人无措又无奈。
颜姝心想,若她估算得正确,恐怕奚元钧既有遗憾,也会庆幸。
“元钧,咱们怎么就这么走了?”
远处,随着奚元钧步伐一同离开鹤琴台的一群公子们,忍不住向他打探情况。
明眼人都看出来,刚才玉筝与柳琴合奏那样融洽,看奚元钧的兴致,从来都没有那么认真投入过。以为天降难觅知音,结果竟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并且,还没能让一曲完整结束。
大家都以为奚元钧会不高兴,但他怎么如此沉默?这有点不对劲。
没想到奚元钧竟答了一句:“遇到克星了。”
秦少珩瞪大眼睛,倒着跑几步来到奚元钧面前,和他面对面:“元钧,你说什么?”难道是他听错了?不然怎么会从奚元钧嘴里吐出来一句那样好笑的话。
有人重复:“说的是不是‘遇到克星了’?”
“哈哈哈,我也听的是这一句。”得到另一人的认可。
但这之后,奚元钧再不肯多说一句了,无论兄弟们如何盘问,他都闭口不谈。若再穷追不舍,就要把人惹恼了。
可奚元钧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他从未遇到过,像今天乐器合奏这样让人感觉到默契奇妙之处的时刻。在柳琴未走调之前,奚元钧想过,对方最好是个男子,待一曲奏罢,奚元钧邀他去喝酒,从此多个如伯牙子期的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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