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元钧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关发令:“思远,靠岸。”
随即,颜姝和桑荷被赶下船,仓促丢在湖边,因为没有好的位置,颜姝的鞋尖都踩湿了水,裙摆也沾湿了一些。
桑荷忧心忡忡的,生怕奚世子是真生气了。然而她主子颜姝却抿唇笑得停不下来。
桑荷问:“姑娘,我们被赶下船,怎么你一点也不担心呢?”
颜姝这次很有把握:“他生哪门子气?我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估计,某位世子爷,应当是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了吧。”说罢,她又没忍住笑了笑。颜姝忽然发觉,这位威名在外的奚世子,其实也不过是个不经逗的正经人罢了。
那看似厚厚的防御城墙,大概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内里薄弱又正经的一颗真心。
这么一想来,奚元钧或许是个很不错的人。
颜姝带着他给的建议,急匆匆回到小院,提笔便画。思路打开后,颜姝的新鲜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往外冒,她画了好几张纸的样子,不断更改花朵的搭配和组合。手里的图越画越好看,颜姝沉浸其中,专心致志。
昱王妃并没派人盯着颜姝,只不过偶尔让人探一探状况。听闻颜姝只不过出了两次门,其余时间都待在屋内忙碌,也就放心了。
但她不知道,颜姝拢共出了两次门,两次都在王府内遇到奚元钧。两人还曾泛舟湖上。若说两人没机会相约,只凭缘分遇到,谁能信呢?
颜姝用了四日,从粗略的花样中挑了两个最满意的,画成两套带有簪、华胜、步摇、掩鬓、梳篦、发冠、耳坠的全副头面。可容佩戴者搭配任意一样的发髻,都能供妆造有统一和谐之感,更端庄大气。
将图纸呈给昱王妃看后,颜姝这般奇巧的心思得到了昱王妃的盛赞,她挑了一个以菊花为主花款式的,吩咐下去,命工匠在颜姝的指导下打造出成品。
颜姝的大任完成一半,她满心欢喜,回来以后把图纸卷好,交给桑荷,让她出去时若能找到机会,把图送去奚元钧那里给他看看。毕竟因为有他的点拨,她才能这么快做出让王妃满意的好东西出来。
拿给他看一看,分享一下喜悦。
桑荷接过图纸,忠心立誓务必办妥。而后,桑荷小声问:“姑娘,既让奴婢送图纸,何不再写个笺子拿去给奚世子看呢?”
颜姝被喜悦之情冲昏头了,都没能想到这一茬:“你说得是,写几句感激之词,不能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她特地翻找出一张绘有合欢花的纸笺,先在纸上试着写了两行字练了手感,才提笔写字。
颜姝想着,这样偷偷在别人府邸传书送信的,带了几分暗中勾结的味道,那她这封私信,也要写得暧昧一些。不说言辞要多过分,起码要让奚元钧看了之后,有立刻烧毁,不留把柄的冲动。
她想了又想,来了主意,一边写一边偷笑。甚至已经开始期待奚元钧看到纸笺后的表情了。
第37章 偶遇
奚元钧今日要写论国之教化的文章, 便派小厮思远去取膳食来书房简单用了。去而复返的思远,除了拎着一台大食盒,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和一支藏图竹筒, 走进屋内,望着奚元钧的表情隐隐有忐忑。
“什么?”奚元钧凝眉,心头泛上一层不妙之感。
思远走上前,先放好食盒,再双手呈上书信,深深压低脑袋:“世子爷,这是颜姑娘派人送来的信。”
从看到思远的表情,看到他手里拿着书信时, 奚元钧就已经猜到大半。他盯着那米白的外封半晌,眼皮跳了跳, 还是接了过来。
他先是打开竹筒, 从中拿出卷好的图纸,展开查看。
是颜姝画的首饰图纸, 看她在其中一套上画了红圈,应当是已被昱王妃看中,选定了。
这是一套以菊花为主花的缠枝图, 但与寻常所见不同, 颜姝画的花形饱满优美, 配花丰富,总体图案又呈下密上疏的排布, 变化有致。不像多见的图形那样呆板。
她并未在花型上做了多大的改变,却出彩得恰到好处。于复杂中又取得了均衡, 令这一套头面虽别致,但不失端庄。她这年纪, 有这样的本事,实在了不起。
奚元钧不免想象,如果她潜心书画,不定也能成为名满天下的大家。
这样认可她的想法,在打开信封,取出信笺看到上面的文字时,被嫌弃的哑然所覆盖。
“展信君安,君若不安,我亦不安。”
第一句话,就让奚元钧凝噎不已。他一向不喜谁这么拖泥带水啰嗦做作,但因为想知道颜姝这次葫芦里卖得又是什么药,还是硬着头皮看了下去。
“万幸得君提点,予我灵感抒发,得王妃 娘娘夸赞。此等大恩大德,有如师恩,没齿难忘。可小女除了家中有几个钱两,再无其它拿得出手之物。改日,必奉上一车银元宝相谢,奚世子莫嫌钱铜臭。另有‘大恩大德,唯以身相许’的话,恕我难以开口,良家女子多腼腆。”
看到这儿,奚元钧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但信笺内容不多,还剩几句话,他还是看完了。
然而,最后几句,是颜姝叮嘱他,看完信记得烧毁,不要给人留下把柄之类无中生有的做作行为。
本来还没什么,只不过是一封略带暧昧之词的书信,并没有多出格。但颜姝这么一说,好像奚元钧和她之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似的。
原本看完信后正常的处置,要么丢弃、要么不想让人发现就烧毁。这都是正常之举。怎么被她一说,反倒变得不正常了,再这么做,就是心虚。
奚元钧久久未动,这封书信在手中似乎越来越烫手。良久,他还是递给思远:“烧毁。”
毕竟是在昱王府,不是自己的地方,私下的书信最好的去处,只有化成无人可辨的灰烬。可前面有颜姝那么叮嘱一遭,烧毁书信这行为,久久让奚元钧浑身别扭。
思远接过书信,燃火烧毁。奚元钧望着那跃动的火苗,胸中那股起伏不定的劲散去,又有了新的不满。
他想起来,她信中说,要感谢奚元钧的方式是给他送钱,还特意解释自己不能“以身相许”,越想越是让人气闷。晋国公府难道缺她那一车银两不成?
如此一来,颜姝这封书信再度大获成功,收效显著。
她刻意说要送钱这种奚元钧最不缺的东西给他,也刻意让他烧毁书信,让他百般不是滋味。书信送出后,颜姝一有空闲,就会设想奚元钧的心情如何,想到他遇到她以后,常常会有的无奈表情。
回想他每每被她为难又无可奈何,颜姝就忍不住面带微笑。
她想到,奚元钧在昱王府是为了筹备殿试。那么他最晚离开的时间,应当是殿试之前起码三日。剩余能见到他的时间并不多,也不知道两人还有没有机会能再来一次偶遇。
头面的样子定下来之后,颜姝只需要监工即可。制首饰的工匠是昱王妃的人,因为整套头面上要用的珠宝都是她的私藏。颜姝只需指导匠人按照她的思路把首饰制成,所以她不像之前那样忙碌。
每日,只有工匠打造首饰时她需要在场守着,其余时间都是自由的。
每日下午匠人收工之后,颜姝会顺道在园子逛一圈再回到小院,她日日如此,已成习惯,因此并不显眼,也没人特地盯着她。
奚元钧这段时间应当比较忙碌,一连五天,颜姝没有见到任何关于他的痕迹。她也曾去两人遇到过的花园和湖边看过,同样没有见到人。
渐渐的,她都快放弃了,甚至不知道奚元钧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昱王府。
但因为养成了习惯,她还是喜欢每日天际未暗之前,在王府的园子走一走。牡丹花会的一些盆景还未全撤走,日日看着,观察入微的颜姝还能知道花朵一日不同于一日的变化。
距离上一次见到奚元钧已经过去了七天,颜姝已经不再抱有能见到他的希望。她漫无目的地闲逛,来到鹤琴台。不知不觉地,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循着曾走过的路,来到摆着柳琴的亭子前。
其实颜姝更喜欢弹筝,对柳琴的喜欢要浅一些。但自从上次在久违之后拨了一曲,与奚元钧合奏,又焕发了对柳琴的喜爱。
颜姝迈入亭中,取了柳琴缓缓落座,起势架好琴,指尖轻柔抚过。
琴弦震颤,传出清新圆润的乐声,颜姝情不自禁闭上双眼,沉醉其中,轻轻拨弄琴弦,奏着不成曲调但绵软柔情的散乐。
在天幕近昏时,听着这样慢慢的声音,令人松软惬意,仿佛时间在耳畔旁也放缓了下来。
主仆二人都沉醉其中,没发现远处有人靠近。
在奚元钧距离还远的时候,没听见声音,他看天色渐暗以为园中没人。正巧走到此处,便想去之前弹过玉筝处,拨弄几下,舒缓心境。
然而走近之后,才听见柳琴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也不知道弹琴之人到底会还是不会。
奚元钧见有人已经占了这处,有了想走的心思,可就在他抬脚欲走之时,散漫的曲调自一个熟悉的音调之后,又凝聚成型。节奏熟稔,指法游刃有余。
并且,这曲调是如此的熟悉。是《骤雨夜》的开头。
奚元钧身形顿住,面上漠然的神情悄然融化,眼角眉梢也不再冰冷。因为知道了不远处坐在柳琴亭中的人是谁。
另一边,颜姝逐渐沉醉,闭着眼,看神态惬意放松,手腕拨动轻柔有变,一副擅琴者游刃有余之态。
她正享受着乐曲的美妙,悄然之中,一道轻柔琴音向她的曲调覆了上来。二者相合,如水乳交融。
颜姝怔了一瞬,旋即便懂了发生了什么。是奚元钧,他也来了此处,并且发现是她在弹奏柳琴。他并未打扰她,而是像上次她的做法一样,在远处以琴音相汇,代替相会。
颜姝心肝一颤,安稳着令自己不失措,继续弹奏下去。
此时她才懂得,上次奚元钧被她以柳琴相合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不知道他的心思会不会也像她这样,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触动,蔓延至全身,似乎像是灵魂战栗的余韵,整副身躯都有轻微的酥意。
这一次,颜姝没有破坏合奏的想法,她全程投入,全副身心都凝聚在曲子中,时而与奚元钧相合,时而为他垫音。二人明明没有一句交流,却默契十足地共同谱就出了一首美妙绝伦、荡气回肠的《骤雨夜》。
直至手指停止弹奏,乐器琴弦依然颤动发出余韵的翁鸣,在这平静又不宁静的时刻,颜姝还沉浸在曲调中,久久不能回神。
在前方琴台内的奚元钧亦是如此。
他也闭着眼,维持着一曲毕的姿势,身形静默,然而内里识海却迟迟翻涌不息。
不提二人合奏的这一曲有多完美无缺,另外,始终挥之不去的遗憾得以弥补的感觉,也让人无法平静。尤其是,现实中颜姝所配合的柳琴,远比他梦中补充的曲调要灵性得多。
这样令人陶醉,甚至是震撼人心的合奏经历,实在可遇而不可求。奚元钧此前没有想过,在完全没有商量,也没有练习的情况下,会有这样浑然天成的配合。
哪怕他曾怀疑过颜姝接近他的用心,也曾当面指摘过她,但在这之后,似乎她再庸俗虚伪都不再重要了。人生难得一知己,知己二字,是不论出身性别高低贵贱的,什么样的条条框框,在“知己”两个字面前,都轻飘飘的,不具备任何力量。
这时候的颜姝还不知道,她这一曲有多重的分量,不仅让奚元钧对她不再设防,还被如此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纳为了有灵魂共鸣的知己。
她见奚元钧主动走过来与她相会,还以为自己只是乖乖地配合了他一次,给他哄得高兴了。
此时天色变得暗蓝,来人只能见到模糊的轮廓与面庞,远不如白日那么清晰可辨,细微的神情也在暗色中得以被藏匿。在这样的环境下,人的心防会松懈不少,变得比白日更加真实随心。
奚元钧走过来,登了几级台阶立在入口处,问:“你怎么在此处弹琴。”
他的声音还是维持得如平时一样清冽冷凉,但这句开头藏不住的没话找话,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已经开始变得柔软。
颜姝仍然是抱着柳琴的姿势,同他说话时,指尖自琴弦蹭过,发出细微的声音:“原本在逛园子,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了。想起一些事来,没忍住,于是坐下摸了琴。”
她的话,说七分藏三分,藏起来的那些话,无疑是在奚元钧心上来回撩拨。
尤其,奚元钧也是不知不觉走到了鹤琴台这边,想着玉筝,朝这边走过来,意外发现有人在弹奏柳琴,随即才知道是颜姝。
但他不可能开口应和颜姝的话,把这些也告诉她。不然……奚元钧总觉得有些刻意,甚至,只是想想,都让人浑身不适。因此,他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而颜姝呢,根本不需要奚元钧说得多么清楚,她看他不仅主动过来,还同她说话,和以前的他比起来有明显的变化,就已经足够了。颜姝想着,这样大好的时机,必须牢牢把握,争取再进一步。才不枉费上苍赐予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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