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奚元钧索性不去管了,与平时的信件放在一起,当作友人之物。
于是乎,在一堆毫无特色的书信纸中,颜姝那封山茶纹洒金纸的封皮格外的惹眼。往后奚元钧但凡看到信堆,都不得不注意到她的东西,看过一次又一次,印象加深一层又一层。
第39章 巧遇
这封回信, 写得奚元钧磕磕绊绊,比今日的殿试题还要为难。
因为写作不顺,他弃了不知几张纸, 思远在一旁帮忙处理废纸,偶尔收拾纸张还没奚元钧弃得快。他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闭上眼睛做事,怕不慎看到了主子写给颜姑娘的内容。
最终大概弃了超出十张纸笺,才写完寥寥几句话的回信。奚元钧叹出一口气,仿佛做了一件什么极耗损心力的事。“封起来,送去颜府。”他交代思远,自己去了窗前, 望着外面的树景,不知在想什么。
思远以为世子爷是不好意思, 于是更加轻手轻脚地封好信封, 又静悄悄地走出去。其实奚元钧是在想,要不要附带一个回礼。颜姝送过好几回礼物, 这样只回一封信,是不是不妥?
但转念一想,颜姝曾经送东西, 几乎都是谢礼, 所以奚元钧并未叫住思远, 任他去找人送信,只送这一封薄薄的纸。
思远找了世子院最伶俐, 嘴最甜的一个小厮去跑腿送信,千叮咛万嘱咐, 务必办好差事。此等慎重程度,让那送信小厮浑身皮子紧绷, 以为是天大的重任。
当他听说书信要送给颜府的颜姑娘,醒悟过来,这的确是件大事,严重性远非寻常事可比。
颜家府邸小,守门的仅一位上了年纪的人,老阍听闻这是国公府送来的书信,又看小厮态度恭敬非常,一双老眼都睁大了。
以为主人家只是寻常富商,怎么竟如此神通广大,甚至与国公府来往甚密,可真是了不得了。
奚元钧的书信被捧交给颜姝身边的人,因为不知道他会回信,众人都意外极了。
颜姝接过信件,与丫鬟们一起盯着那薄薄的纸看,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因为没想过会收到回复,尽管只是一张纸笺,分量却重得让人烫手。
颜姝深呼吸好几次,才打开封口,取出纸笺。一眼扫过,纸上只有寥寥三句话。
“谢一车银元宝,此生吃穿不愁。”
“殿试题难实属正常,不必惶恐。”
“后日有文会,颜家淙郎可要参与。”
字字简单,仅成句式,看起来像是多一个字都不肯写给她。颜姝摇了摇头,叹奚元钧小气。不过,他竟然还会同她说笑,说她给的那“一车”银元宝,能让他此生吃穿不愁。
颜姝抿唇一笑,她知道奚元钧这是在笑话她“大方”,反话正说,她似乎都能想象出奚元钧那冷傲又无奈的神情,带着几分嫌弃。
大概,自从认识她以后,奚元钧常常都处在那样的情绪中。可看他待她日渐有了人味,如今还会回信,颜姝想着,恐怕奚元钧恰恰还乐在其中呢。
甚至于,他还会关心起她身边的人,询问颜淙要不要与他一同参加贡士的文会。颜姝细想,奚元钧什么时候知道颜淙名字的?她从未在他面前说过,每次称呼都是“三哥”。
按常理来说,奚元钧和颜淙并无交集,二人身边的人也都并不交叉,若非刻意了解,去哪里听颜淙这个名字。
颜姝啧啧称叹,暗自得意。她在想,奚元钧知不知道他不经意间泄露了一点小秘密给她呢?
她捧着这张纸笺反复看了几遍,欣赏奚元钧的字迹,和他字里行间的克制。看着他的字,颜姝忍不住想象奚元钧在写这张纸笺时,是什么姿势,什么神情。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旁边纸上先写一遍,练练字迹待妥当了才写,还是毫不在意,提笔就写呢?
颜姝想来想去,觉得奚元钧应该不会像她这样,不然多有损他国公世子的气概。她想象中的他,应该是不拘小节,一气呵成,同时神情严峻,不苟言笑的。
多亏以往矜贵高傲的形象树立,奚元钧耗费十张笺子,将接近数百字的内容凝练为三十多字的行为,恐怕颜姝这辈子都不会想到。
看够了字,颜姝将纸笺珍藏,随后去找颜淙,告诉他这桩好消息。
找去颜淙住的前院时,父亲颜劭正在与其说话,颜姝先命人禀了,待父亲和哥哥传她,这才提着裙摆登阶而上,往屋里去。
最近这几日,除了说一说殿试的事,也没旁的了。父子俩商议的是若上榜或落榜,后续在京中该做些什么。这时颜姝来寻,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却没想到,颜姝带来的也是有关殿试的事。
“文会?奚世子他们的文会?”颜家两父子对视良久,都震惊非常,因为这绝不是普通的文会。以奚元钧的身份,他接触的都是高官勋贵家中子弟,大有可能,这群人以后都是要入朝为官的。并且,以奚元钧的地位,能接触到殿试的考官都不足为奇,哪怕黄榜还未出来,他们那群人,甚至还能提前知道殿试卷宗的高低情况。
殿试不同于乡试和会试,先由几十名考官阅卷评判,最终结果由皇帝亲自选定,所以有能耐接触到评判官员,打听一下自己的答卷写得如何,私底下问一问,并不为过。
这就是颜淙和颜劭大为震撼的原因,能去参加那文会,是求仙拜佛都求不来的好机会。
颜父愣了半晌,不敢置信:“臻臻,你是如何替你三哥求来这好机会的?”
颜姝实话实说:“是奚世子提出的。”
颜父眨眼缓神,问得斟酌犹豫:“乖女啊,你跟这奚世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颜淙在一旁低下头,安静闭嘴。
其实外面对奚元钧和颜姝的事传闻已经不少了,颜淙零星听过一些,不过颜父接触不到议论这些事的圈层,所以他一概不知。而颜淙那里听到的,无非就是颜姝手段多多,拿下了国公府世子,与其纠葛渐深。
颜淙还被起哄过几次,要当奚世子大舅哥了。
不过,作为心疼妹妹的好哥哥,颜淙知道颜姝是个有主意的,也知道她聪慧伶俐,他除了好好读书,出人头地,为妹妹做靠山之类的实事,旁的不会多加干涉。
既然父亲问到了,颜姝就直说了:“父亲,女儿想嫁高门,嫁值得托付的郎君,所以与奚世子走得近了些。”
颜父久久哑然,嚅嗫半晌,最终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乖女,可千万别受委屈。”颜父总觉得,像那等树梢一般的高枝,实在是不好攀的,他唯一担心的,是他的掌上明珠会不会受委屈,受人欺负。
“不会的,父亲放心,女儿机灵着呢。”颜姝挽住父亲胳膊,保证自己会顾着自己。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商量好由颜淙自己去联络奚元钧,解决文会的事。既然是文考类的事,就不必再牵扯上颜姝,免得若有什么事,还拖累她。
颜姝并无异议,她也觉得最好不掺和这样的事比较好,后日文会,让哥哥自己去找奚世子。
满心忐忑的颜淙给奚元钧送去书信,得了个简单的回信,让其当天在国公府外等候。到了定好的日子,颜淙早早地去了国公府。
自从来京城后,求书问学,颜淙都是跟着舅父谢秉安,由他照料。他身边认识的同窗,也都差不多是认真读书的子弟。万万没想到,还有搭上国公世子的一天。
颜淙是个老实的温吞性子,见着奚元钧出来,走近恭敬地唤了声奚世子。
奚元钧听到身后一声淡淡的称呼,因为声音不大,并不明显。他回头,看到一名容颜俊秀的青年才子走来:“奚世子,我是颜淙。”
其实看模样,能认出来他是颜家人。虽是男子,颜淙和颜姝兄妹两个还是有浅浅的相似之处。但是颜淙这本分模样,和机灵的颜姝就差得远了。
“跟上。”奚元钧并未对颜淙过多亲近,只当他是寻常认识的人。颜淙点头应下,老老实实跟在奚元钧身后,不发一言。
安静得没有半分存在感的颜淙,让奚元钧不禁怀疑,这兄妹两个是怎么生的,哥哥和妹妹相差这么大。这要是颜姝跟在后面,是想方设法也要折腾点事来引他注意的。
想起颜姝,想到她做的那些事,奚元钧不经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来,很快又收了回去。化作平日面无表情的模样。
奚元钧带着颜淙,来到此前与友人约好的茶社,这里已有几个人等着了。
今日文会,都是一些家中有身份地位的贡士,相约此处共议殿试的事,同时还请了几位官员,简单聊一聊殿试书卷的事。因为说这些并不要紧,所以地点选在这里,求的就是光明正大。
已经到了的人,看到奚元钧身后跟了个生脸,都聚了过来。
奚元钧为诸人介绍:“这是颜淙,也是此次殿试的贡士。我带他来一起听一听。”
既然是奚元钧带来的人,大伙还是给几分薄面的,互相认了认,换了称呼。
随后,有人暗中议论:“姓颜?难道还真成元钧大舅子了?”另有人说,“八九不离十,元钧何时操心过别人这样的事了,亲自带来文会,给的可不是一般的人情。”“看来传闻并非空穴来风啊。”
当然,这些话没人当着奚元钧的面说,都是其他人背着他偷偷说笑的,当个热闹乐子。
颜淙从此兄凭妹贵,在这圈高门子弟中间,凭奚元钧大舅子的身份成功跻身其中。
文会结束后,颜淙回到家中,迫不及待把今日遭遇向家人一一道来。他今天不仅认识了好些平时接触不到的人,其中不乏出自高门,自身也有文才武略的俊杰。更重要的是,同好几个文官大臣有交谈。
颜淙自殿试回来后就一直忐忑,心绪不宁,今日同文官们聊过,得了好几个不错的口评肯定,一颗悬着的心霎时就放了回去。
颜家人听说后,也都一脸喜色,这么说来,颜淙未必会落榜。
颜淙高兴过后,又收敛了心思:“不过,大人们都说,殿试结果如何都是说不准的,最终得看圣上的意思。只能说,我答得还不算差。”
“哥哥,已经很好了。”颜姝提高声音,一派欣然,“但凡你的答卷得到一个人的认可,都证明哥哥的努力没有白费。这次不成,还有下次的。只要潜心向学,终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有她带动,一家人其乐融融,都不再为是否考上忧心。
到了六月二十二日,右安门外张贴殿试结果。结果以黄纸书写,称为黄榜,又称金榜。金榜题名,即有功名傍身,可入仕为官。
这天来右安门外看榜的,可不止参考殿试的贡士及家眷。皇城中百姓也会来看热闹,见一见赫赫有名的一甲三人。
放黄榜是大事,当日右安门外场地挤得水泄不通,颜姝她们一家人等了许久都没寻到机会靠近去看。但听前面议论得沸沸扬扬,哪怕看不见黄榜上的字,也听到了许多名字。
状元,翁霁。
颜姝听到许多议论翁霁的声音,说翁状元一手好字,文采斐然、才德兼备。她既意外,又不意外。翁霁此前已有两元,再中一元并不算稀奇。但颜姝见他性情内敛,想着状元郎不只要博古通今,还考验政事才干,没想到翁霁仍然在殿试中稳登头名宝座。这说明皇帝非常赏识翁霁的才华。
等了许久,前面看热闹又聊闲话的人终于散了,颜家人挤上前去,在二甲第十四名的位置找到颜淙。
万万没想到,会试第八十六的颜淙竟然在殿试中夺得如此高的名词,中了进士。这可是二甲,实打实的进士身份,往后定有官职在身的。
高兴之余,颜姝没忘记再看其它的。她之前看到二甲第一的传胪是翁行梁,暗中替郑云淑高兴了一把。此刻再看黄榜,心里只有那三个字的名字。
奚元钧果然也高中了,与颜淙同为二甲,并且相隔不远。颜姝回想起之前奚元钧在昱王府认真求学,他作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文章,涵盖面广,当时她就猜想,若说奚元钧为了殿试,但目标并不精准明确,所以他多数还是为了自己,为了求学。
如今看他高中二甲,颜姝真是为他高兴,且对他还有几分佩服。
从人群中退出来,颜姝张望了许久,都没见到熟悉的面孔。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相识的人至今都未遇见。不过,看到这右安门外挤了这么多人,颜姝猜测,今日人多,乱糟糟的,或许很多府邸的贵人都选择派下人前来看榜,带个消息回府即可。
这么想着,她就听到一旁的人在说,有些府上早早就准备好了庆祝的排场,只等传消息的人回去,便可敲锣打鼓,炮仗鲜花。
原来真是这样,颜姝明了了。坐上回家的马车,她跟谢氏说,想去围着城内看一圈,见见放榜这日皇城里的热闹。颜父颜母也知道今日各中榜的府上会有庆祝,便吩咐车夫,先不急着回颜家,在内城走一走。
随后,颜家的马车走大道,缓缓途经京中各处府邸,果然见了不少庆贺府上公子高中的。有些富庶慷慨的门户,还会洒些铜钱、瓜果给前来道贺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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