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已经放弃再见奚元钧一面的想法了,可他又被送到了她面前来,还以这样的方式,真是令人感慨的意外之喜。
颜姝指尖拨弄,轻抚一曲柔和的《月上桑》,同时对奚元钧说:“奚世子,站着不会累吗?不若坐下听琴?”
亭中虽然只有一方琴凳,不过亭子周围一圈是有坐凳栏杆的,可坐下赏乐。奚元钧朝里迈了两步,掀袍坐下,他不知道和颜姝说些什么,但安静听她抚琴是不错的。
《月上桑》此曲,讲述的是一位未嫁人的养蚕女,在桑树下歌唱对美好感情向往的心境。“月上”二字也指女儿家,此曲温柔小意,以柳琴来演奏最合适不过。
尤其适合此时的颜姝弹这支曲子来给奚元钧听。
有曲调婉约,二人这样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也不会感觉局促。
颜姝抚琴时,头略低垂,专心致志。奚元钧坐在她对面微侧的位置,只要不是转头或闭眼,无论怎么都会看到她。既然这样,他干脆坦然地一直看她,看她抚琴时秀气的手势,专注的面容。
偶尔,颜姝也会朝他看过来。光线昏暗,其实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看到大致的面容轮廓。但越是这样,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暗昧。
一股异样的暖流,自奚元钧胸中萦绕。
这感觉是如此陌生,却又令人入迷。或许是曲子太好听了,他这般想着。
一曲毕,还久久令人回味。明明是不短的乐曲,却觉得没有听够,还想继续。
可颜姝却站了起来,柳琴递给丫鬟,妥善安置回琴架上。
她温声道:“不早了,趁天色还未黑得完全,得快些回房去。”
意犹未尽的奚元钧心中有遗憾甚至不舍,却不露于色。同样也站起身来:“那走吧。”
没有一声商议和约定,奚元钧站在亭前,待颜姝跟上。两人不约而同并肩前行,没有人开口说话,却也觉得这样很好。
傍晚有微微的风,拂过少女的发丝与衣袖,与男子硬朗的衣料断断续续相贴。奚元钧垂眸看了一眼,看到模糊的黑影,才察觉到二人站得太近,遂朝另一边让了一步。
颜姝表面不动声色,其实所有的细枝末节尽在眼中。她刻意弹了一曲便罢,主动提出离开,想给奚元钧留下一些念想。看他答应的像是无可无不可,但颜姝总觉得,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无所谓。
她故意来到他身旁,站得很近,二人手臂之间仅一掌宽的距离。看奚元钧很快发觉到,并且默默远离,颜姝并不失落。正因为他在意,注意力在她这边,才会发现得这样快。如果他在看远方,在看天际,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发丝蹭到了他衣服上呢。
暗色中,颜姝不着痕迹笑了笑。随即,她恢复淡定,开口问道:“奚世子在昱王府待多久?殿试那日,我会去送我三哥哥,届时,也会看到你吧?”
“再过几日就回府了。”奚元钧答她前一个问题,对后半句是默认的。
颜姝轻声道:“希望你们都能得偿所愿。”
奚元钧语调轻松,第一次向颜姝吐露心声:“其实我只是去试试,并未有所预设。这样平步青云的好机会,留给寒门贵子更合适。”
颜姝不由自主停下脚步,抬首侧目看向他。
奚元钧:“怎么?”
颜姝意外:“没想到奚世子还有这样豁达的一面。”
奚元钧这样的身份,即使他是个酒囊饭袋也能富贵一生。之前颜姝知道他参考,以为奚元钧是有志之辈,想通过考取功名,证明自己文武双全,金玉其中。却没想到,他真正的想法其实对功名并无追求,并且还懂得让贤,认为把高中的名额留给寒门子弟更好。
这让颜姝不得不意外,原来奚元钧考功名,只是想经历这个过程,从中衡量自己的深浅。她对奚元钧的看好,又多了一分。
没想到,奚元钧额外问她一句:“不觉得我有为自己落榜开脱的嫌疑?”
颜姝心想,她的确没想过这种可能。念头在心中打了个转儿,考虑清楚了才答复:“如果世子落榜了,对自己有此安慰,难道不是更证明你人品贵重吗?世子有如此高的身份地位,却不会自怨自艾,不会迁怒他人。而是将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这样的思想,好像更值得敬佩呢。”
她这一番话,竟说的奚元钧也不禁停下脚步,怔然看着她。他竟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层理解的方向。并且不得不说,颜姝的夸赞真实又有新意,听得人身心舒畅。即使他常听惯了奉承话,也被颜姝话中的真诚和体贴所熨服。
说她蕙质兰心丝毫不为过。
两人都因为情绪起伏默了默,又不约而同恢复原状继续前行。虽说再没有交流,彼此之间却隐隐约约的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疏。
尤其是奚元钧,他从前对女子的漠不关心和刻意疏远,在于颜姝同处时,悄然散得越来越少。两人相处的感觉在慢慢向相识相知的友人靠拢。
颜姝感觉到了变化,但也不希望奚元钧从此只把她看作是朋友。她左思右想,沉默了一段路,抬头看向月亮时又忽然豁然开朗。
奚元钧就像这尊散发着冷光的月亮一般洁白,他此前从未与哪位女子有过密切的关联,因此他并不擅长与女子相处,甚至可能分辨不清感情与友情的区别。
因此他给颜姝的感觉,不像是男子对女子动了情,而像是认识了一位好友或知己,卸下了心防,话才多了起来。
这样想来,颜姝觉得倒也不错,起码他不会再回避与她接触和说话,她已经成功步入了奚元钧严防警备的领地,有了一席之位,之后的事就不会像之前那么难了。
不多时,二人走到各自返回不同的方向,该分道分别了。
如今是在昱王府中,没有送不送这一说,颜姝也不敢让奚元钧送回小院去。临分别前,她想了又想,还是没忍住问他:“世子爷,那封信,你是怎么处置的?”
奚元钧默了默,淡淡吐出两个字:“烧了。”
颜姝赧然一笑:“烧了就好,烧了就好。”那做贼心虚的反应,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秘密,好像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然而实际上并无特别。
奚元钧才刚与她相处自在舒服了些,像是多了一个女子的朋友,她这样一说,那点如风舒适的自在破灭消散,又令他无所适从起来。
始作俑者知情却置之不管,向他福身道别,还不忘添一句话:“今日合奏,永生难忘。”说完,也不等奚元钧如何答复,甚至不看他,转身袅娜离去,裙摆蹁跹。
奚元钧立在原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心情久久不得平复。
待目送颜姝身形彻底看不见后,他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折回暂居处。许久,都在回想颜姝临走前留下的八个字。
其实对于奚元钧来说也是如此,但他决计说不出口这样的话,只会在心里惦念,有所回忆就罢了。因此在听颜姝诉说感受时,他内心的触动和反响竟然超出预计,大到令他陌生。
那一曲默契十足的合奏仿佛还在耳边,任意音节都清晰如印。奚元钧没想到,无论是上次并不完整留下的遗憾,还是今日酣畅淋漓的完美,对他来说,都似乎不止是与人弹奏了一首曲谱这么简单。
至少他没有当作是一件很盛大的事去深思,然而却在颜姝那八个字后,忽生异况,如山洪爆发,如焰火迸裂。
他低头看去,察觉到胸腔内无法平息的鼓动,越是想平静,反而越不得安宁。
第38章 承诺
自鹤琴台与奚元钧分别后, 颜姝不再外出走远了去寻他。按照规律,奚元钧接下来又会闭关一段时间潜心学问,因此她也安分地待在小院, 想出去走走也在附近,并不走远。
头面的打造是个细致活,两位工匠四到六日才能打出一支首饰来,头冠要用的时间更久。
进了六月后,天气渐热,除了首饰监工,颜姝便不大在外走动了。因此她不知道奚元钧已经离开昱王府的事。
奚元钧从昱王府回国公府时,小厮思远试探多嘴问了一句:“世子爷, 要不要小的去给颜姑娘送个口信?”
如果是以前,恐怕思远这多嘴多舌的言行要被奚元钧责骂, 不过这回, 他并没有怪罪小厮越界:“不用,不多生事。”
毕竟是在昱王府, 别人的地界。颜姝暂住的位置还在昱王妃身旁。之前颜姝派丫鬟过来送信是没事的,外院人少,下人又不认识她。但要是思远去内院传话, 极容易被发现。
从那日家宴时能看出来, 昱王妃虽请了颜姝来府上做头面, 以礼相待,对她也亲热, 但那都是表面功夫。其实高高在上的昱王妃并未将人放进眼里,不喜看到平民女攀高枝的行为。
奚元钧离开昱王府又不算大事, 没有必要非派人告诉她一嘴。为了这等不紧急的事,若害她毁名声, 实在得不偿失。
思远回过味来,连连点头:“还是世子爷周到,小的是想着,知会颜姑娘一声,免得她白白去园子等人。”
这话就更不该说了,奚元钧瞪了思远一眼,思远埋下头去。他心想,没法啊,主子爷不解风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要帮主子想得周到。
但其实奚元钧还落后他的想法好几层,他默默在心里想,“等他”?难道颜姝在园子里,是特地为了等他?这要怎么等,那么大的花园,提前没个约谈,怎么会碰到一起呢。奚元钧一直以为两人三次碰面都是偶遇。
若没思远提出来,他决计想不到这一层来。
所以,过了许久,都走过一整条街,思远忽然听到主子说:“颜姝去园子是为了等我?”
思远纳闷,不然呢?不过他不敢说得这么直白,毕竟也只是他的揣测,若颜姑娘没那个意思,他这么断定,对颜姑娘的名声很不好。因此思远斟酌着说:“小的不知,小的也只是猜测。兴许,世子爷和颜姑娘就是那么有缘分呢?”
奚元钧又久久沉默。他觉得不是,至少不该是。颜姝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怎么能做出一声不吭天天去园子待着,就为了碰巧能遇上他这种事呢?
在奚元钧来看,全都是因为恰好遇见,所以碰到了一起。就算颜姝是去等他,那也要足够的运气才能碰到。守株待兔这种事,能成的几率可不大。
殊不知,奚元钧全败在太坦荡太正直上,所以才会偏信二人能遇见“都是缘分”,颜姝要是知道他这么想,估计还得给他道一声谢。
之后的日子,不知道奚元钧已不在昱王府的颜姝,还是又去了园子好几回,想碰运气。可人都不在,怎么都是碰不着的。不过没见着人,颜姝也并未失落。偶遇本就是难事,哪能回回都有好运气?再说,她也知道奚元钧有可能回家去了。
待一整套头面完工时,已六月十二日了。殿试在六月十六日,这个时间,奚元钧怎么也该回了国公府去。
对于奚元钧的不告而别,颜姝并不介意。她对奚元钧了解不算多,但知道他是个有分寸有成见的人,他没有告诉她走了,要么是觉得不用多事,要么是觉得不能这么做。
或许,在奚元钧心里,两人的关系本就还没走到需要告备的程度。这也正常。
头面完工后,颜姝亲自挑好木箱、托盘,领着人为王妃呈上成品检阅。
数样首饰如流水一般在昱王妃面前展示而过,昱王妃的眼睛一亮又一亮。只看图纸和看成品是完全不同的。纸上画得好看,做出来的东西未必好看,相反也是如此。但画在纸上好看,做出来更好看,让人不喜欢都不行。
尤其是那瑞云菊的头冠,在此之前,昱王妃从未在任何大大小小的场合见到像这顶头冠一样,同时集雅致与大气于一身的好东西。
头冠底部是一整体的,往上随菊瓣舒展,延伸出用碎白玉做的繁缕花、紫石英做的小凤眼莲,头冠背后金托架也做成镂空的样式。整个头冠是花冠的形势,搭配得益,颜色惊艳又收敛,美得恰到好处。
昱王妃当即就命丫鬟为她戴上,在铜镜前美美地欣赏了许久。随后满心欢喜地夸赞颜姝:“做得好,重重有赏。”
颜姝圆满完成任务,带着一大车昱王妃给的厚赏荣归颜家。
她不在家这段时间,颜父颜母没少操心过,想派人去看看她,那昱王妃又不是等闲之地。只能通几封书信,了解女儿状况。
颜姝回到家中,把此次挣的两千两银票交给谢氏,另外还有一些昱王妃赏的瓷器玉器,地毯布匹皮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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