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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澹奚拿起手边的水杯，眸色深深，她似乎不止是害怕他，还出乎意料地了解他。
第34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四章
车停在山脚, 巍峨的山脉是灰白色的，再往高处看便是积雪，天空朝尽头延展。
姜栗仰头望着山顶, 余光里高大的身影在靠近。
他停在几步之遥。
姜栗抿住唇，犹豫是否该和他打个招呼，不等她纠结出结果，宋澹奚先开口了。
“昨晚睡得好吗？”
他嗓音发懒，状态轻松。
宋澹奚看向车边的女孩子，她戴着遮阳帽，大半张脸被挡住，眼睛处一片阴影, 无从判断她昨晚是否有个好睡眠。
姜栗轻轻点头，没说话。
许是因为吐露了心声, 昨晚她睡得很好。
梦里没有蝉鸣不休的夏天, 没有阳光下奔跑的少年，没有那张灿烂张扬的笑颜, 也没有他望过来温柔的双眼。
梦里只有道路尽头的雪山，沉默巍峨。
童扬回来时，宋澹奚和姜栗并肩站着, 姜栗正指着山说话。
“宋哥, 栗子。”童扬朝两人挥手, “蒋哥和师兄今天去测雪线了，我们仨去牧民家里。”
今天他们的小组任务是走访牧民, 询问与雪豹相关的信息。
三人确认完路线，便朝前出发。
宋澹奚依旧走在最后面, 姜栗能听到他踩在砂石上发出 的摩擦声，童扬在说话。
关于雪豹的话题他可能不了解, 一直没出声。
姜栗和童扬低声说了句话，转头看他：“宋澹奚。”
宋澹奚微顿，抬眸看向停下来的女孩子。
她似乎有些不确定要不要开口，喊了他的名字后沉默了几秒，随后道：“昨天没上课，现在上可以吗？”
宋澹奚笑道：“没问题，姜老师。”
姜栗不习惯他叫她“姜老师”，每一次听到都觉得心跳有点快，只能别扭地偏过头不看他。
她说起关于雪豹的小知识：“雪豹是青藏高原的旗舰物种，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通过保护旗舰物种，我们能更好了解整个生态环境。雪豹以岩羊、北山羊等蹄类动物为食，也会捕食高原兔、旱獭这类小型动物，所以当一个地区雪豹数量减少，我们探究原因时会考虑是人为还是当地生态环境发生了改变，又或是它的食物少了，所以它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宋澹奚侧头：“人为？”
姜栗：“嗯，可能是盗猎者，也可能是当地居民和雪豹指尖的矛盾。人兽冲突是常见的社区问题，冬天食物少，雪豹可能会袭击牧民们的羊群，每年都会有损失。现在国家有补贴，也有保险，但也不能完全弥补牧民们的损失，有冲突是常态。”
两人边走边说，童扬带路，很快到了牧民家里。
童扬在三江源做过这样的社区调查，一回生二回熟，连说带比划地和牧民们说明来意。
牧民们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喊出一个会说汉语的小姑娘。
语言没问题，沟通就便快了很多。
童扬负责沟通，姜栗在一旁记录。
小姑娘性格活泼，瞳孔格外明亮。
她汉语说得很标准，表达能力很好，从她的话中似乎能看到活灵活现的场面。
姜栗见到这样的小女孩子不免想到姜时珏，从包里摸出几颗糖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不肯要，她便鼓起脸，装作不高兴的模样。
“这个给你吃。”小姑娘从随身带的彩色的小包包拿出两块奶疙瘩，“我们家，自己做的。”
姜栗笑着和小姑娘分食了这两块奶疙瘩，看得童扬咽了咽口水。
姜栗两人做调查的时候，宋澹奚独自待在一旁，坐在屋子下方的山坡上，静静看着他们。
绿色的草地上，白色的小羊正低头吃草，有几只胆子大的好奇地凑到他腿边，闻他的味道。
他便低下头，眉眼间有几分温柔。
绿地蓝天，他在其中像一幅画。
童扬往自己的左右看，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羊。
他十分郁闷，不论是人还是羊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回去的路上，童扬借了姜栗的相机，说来时见到了一只黄鼠，碰碰运气能不能拍到。
姜栗和宋澹奚落在后面，没有交谈。
姜栗低着头，鼻尖有汗意，今天天气好，下午穿冲锋衣有点热，但温度很快就会降下去。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放慢脚步。
一片安静中，她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许是他目光平和，并不让觉得冒犯。
“姜栗。”宋澹奚移开目光，望向天际，“我看过你的手册。”
姜栗微怔，下意识问：“什么手册？”
宋澹奚迎上她帽檐下漂亮的双眼，平静地说：“你为青州湿地公园画的宣传手册。”
姜栗惊愕地止住脚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她当然知道宋澹奚看过湿地公园的宣传手册，每一次都是她亲手把手册交到他手上的。
最后那一周，洛京下了很久的雨，她没能再见到他。
他没能看到全图鉴手册的下册。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夏天早已过去。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边境小城，无人的雪山之上。
这里有牧民，雪豹，还有他们。
那个夏天忽然变得很遥远，很不真切，可现在她身处的地点，身旁走着的人，似乎更不真切。
姜栗轻声道：“嗯，我喜欢去那里观察动植物。去年春天在树下画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和她聊了很久，后来才知道她是青州湿地公园的园长，她委托了我画宣传手册。”
宋澹奚戴着帽子，下半截脸被阳光照射，上半张脸笼在阴影之中。
他纯黑色的眼睛看着她，隐隐显出侵略感。
他说：“我在手册上看到你画了关于夏天露营的小漫画，很可爱。你夏天也常去那里？”
姜栗的心猛然一跳，别开脸，谎话说出口没什么底气：“偶尔会去，其余时间在兼职。”
宋澹奚点头，随口道：“去年夏天我经常待在湿地公园。”
姜栗忍不住偏头看他，他戴着休闲款的棒球帽，没完全压下头发，几缕发丝不听话地从帽子边缘跑出来。
和他的性格一样，外表温和，内里张扬。
“因为那里离医院近吗？”
她试探着问。
姜栗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去年夏天他频繁地往湿地公园跑，单纯是离医院近，而恰好有一只能听他说话的小熊，还是……
只因为那里有小熊在。
宋澹奚的目光落在看似很近、实则距离他们十分遥远的雪山顶，那里落满未化的白雪。
他说：“不是。”
姜栗不想再往下问了，一时间没有应声。
宋澹奚：“一直没和你道谢，当时谢谢你来探望我母亲。”
姜栗诚实道：“那时师姐师兄们都不在，只有我在洛京，我是代替她们一起来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意。”
宋澹奚微顿，无奈笑了。
倒也不用那么老实，和去年在韩榧办公室见她时一样呆，一点儿没有长进。
宋澹奚和她道谢了，她却没找到正式的机会和他道谢。
姜栗垂着眼睫，小声说：“那天晚上的事我也没机会感谢你，谢谢你送我回宿舍，我那时候浑浑噩噩，记忆很模糊。下了那么大的雨，你一定淋湿了，有没有感冒？”
过去近一年，她提起当时的事言语中仍有担心。
即便此时他状态健康地站在她身边。
宋澹奚温和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你上楼之后雨就停了。”
姜栗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他：“真的吗？”
宋澹奚：“……”
原本他只是想让这个女孩子的愧疚少一点。
可她这样认真地看着他，清凌凌的眼从帽檐下露出来，写满了真挚和听到他没有淋雨时的欣喜。
他忽然有些后悔。
宋澹奚摸摸鼻尖：“雨小了一点，真的。我没感冒。”
姜栗沮丧地垂下脑袋，结果还是淋到了雨，但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他没有感冒。
她知道他没有骗她，因为雨日结束后，他就来公园见她了，以非常健康的状态。
想到这里，她又高兴起来。
她抿唇笑了一下：“那就好。”
这场令姜栗有些不安的对话没有持续很久，童扬飞奔着回来了，说他拍到了天山黄鼠。
姜栗和他一起跑远了，留下宋澹奚慢悠悠地在后面跟。
今天工作结束的早，韩榧老师和其他几个教授商量着酒店的厨房做几个菜，她们年纪大了，不管去哪儿都想念家乡的味道。
韩榧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阿奚，姜栗，和我去趟市场。”
姜栗呆呆地抬起头，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过韩榧会喊她去菜市场，还是和宋澹奚一起。
宋澹奚没动作，而是静静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先走。
姜栗硬着头皮走出去，身后男生高大的身影如影随形，她悄悄地加快脚步，和他拉开一点点距离。
这样她的呼吸会顺畅一点。
姜栗上了车，韩榧紧跟着坐上来，她没有选择坐副驾驶和宋澹奚并排，而是坐在了她身边。
宋澹奚启动车子，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也要系好安全带。”
韩榧懒懒地摆了下手，示意自己早就系好了，姜栗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微微涨红了脸。
车启动后，宋澹奚自觉地没开口。
这是韩榧的谈心时间。
姜栗面对韩榧，早已不是刚入学的生涩模样，她不再惧怕单独和老师待在一起，或是课后被她喊住，每每去韩榧的办公室，她都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她喜欢和韩榧老师在一起。
但现在车里不只有韩榧，还有宋澹奚。
她似乎又回到一开始，站在韩榧面前无措又紧张的模样，但有进步的是，她能控制住。
韩榧的状态和学校为人师表的模样不同，松弛自在，闲聊似地问：“出门在外，还习惯吗？”
“嗯，师姐们都很照顾我，师兄们和童扬也是。”
“心情怎么样？”
“……大多数时候都很开心。”
“还在想学校里的事儿？”
韩榧是在问丁惜仪的事，她倒是没有意料到，这个女生会影响这里一车三个人。
姜栗听出了韩榧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往前座宋澹奚的方向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的，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眼睛。
他正在看她。
“……”
她别开脸，小声说：“这两天没怎么想了，之前见到宋师兄有点意外，不会影响我的工作。”
韩榧瞧她一眼：“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影响工作，你平时忙起来眼里连老师都看不见，更何况她儿子。”
姜栗：“……”
宋澹奚：“。”
韩榧温声道：“我们来这一趟不容易，我希望你在完成工作的同时，也能放松地享受自然给予你的一切，也希望你在这趟行程里收获的不只是经验。好了，现在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韩榧点到即止，不想让姜栗觉得有压力。
她说起家常。
姜栗眼睛亮晶晶的：“老师，一会儿我也可以帮忙，我想做我的家乡菜给你吃。”
“我记得你是南明人？”
“嗯！”
“这儿买得到你要的食材吗？”
“唔，也是。应该能买到养殖的鱼虾，我做海鲜面给大家吃。”
韩榧笑道：“我年轻时去南边，尝过那边的海鲜面，一碗面里不仅有鱼虾蟹，还有秘制肉丝，味道很鲜美。”
姜栗：“这样的面在我们那边叫全家福，碗里什么都有。”
宋澹奚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看向后视镜，女孩子说得高兴了，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睛很亮。
他收回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
这是这周的第几次了？
他看见姜栗，想起的却是夏天的小熊。
第35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五章
这晚姜栗一行人的晚饭很久才结束, 她的海鲜面广受好评，刚上桌便被一扫而空，剩下几个没抢到的眼巴巴地瞧着空碗, 看得姜栗悄悄埋下头去，当做没看见。
食材都用完了，她不会魔法，变不出来了。
饭后教授们没多留，她们了解这帮孩子们，平时虽然也亲近，但老师在总归有所收敛。
姜栗坐在小角落里，面带微笑地听师姐们聊这两天遇到的趣事, 她们在不同小组，任务也有所不同, 遇见的人和事也不同, 于她来说这些小事和细节都很有趣。
聊到后来，大家商量着玩会儿游戏。
姜栗没有参与游戏的想法, 她还惦记着给宋澹奚补课的事。
在三江源不会再有这样的住宿条件，恐怕也没有环境给他补课，这两天似乎是最后的时机。
但她做不到单独和宋澹奚一起离开这里。
姜栗悄悄挪到另一桌, 从背后扯了扯童扬的衣服, 他回过头来, 她小声说了自己的请求。
童扬匪夷所思，换作是他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因为这一周下来, 宋澹奚并没有表现出对野外的兴趣，他更享受于摆弄电脑和平板。
这些关于野外的小知识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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