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归一太阳穴突突跳动,脑袋骤然钝痛,变得沉重无比。
怎么可能忘!
九九归一,幺幺归一。
幺幺,本就是他先想的名字。
不确定她的真名,幺幺,独属自己的名字。
早就画好了刺青图纸,所以他恨那傻子抢占了先机。
“陈窈!陈窈!”
那么小一只,身体又不好。江归一不敢想如果发生坍塌,陈窈该怎么逃离。
眼睛倒映越来越大的火势,他的灵魂末梢似乎燃起了火光。
砰!
木头从面前砸落。
江归一止住脚步,头像被重物猛砸数下,晕眩感太强烈,他不得不闭眼缓解,嘴里喊着,“陈窈——!”
“二爷!”
双胞胎赶过来,“二爷!快出去!这里要塌了!”
“滚!”他奋不顾身往里冲,“幺幺!幺幺!”
越来越多的人抓住江归一的胳膊,就像越来越重的责任压到肩头。
如果刚刚直接去找陈窈,如果没有守这破规矩。
那一双双手将他往外拖,但却将他推入深渊。
江归一方才的优雅气度全无,双眼通红,挥着刀乱砍,“滚!谁拦我我就杀了谁!”
江二爷的属下都忠心耿耿,哪怕被砍得遍体鳞伤,硬把他拽出了火场。
轰——
绘制龙纹的门头倒塌。
又是这样葬送一切的的火。
带走了母亲,带走了软弱的自己,带走了他所有喜爱的东西,如今又要带走他心爱的人。
“不……不要……不!”江归一看着坍塌变形的建筑,绝望地嘶吼,“不!幺幺——!”
他奋力起身,再次想冲进火场。
“压住他!”江之贤命令。
江归一回头大吼:“我看谁敢!”
十几个人同时压住挣扎咆哮的江归一,“二爷,对不住了,火实在太大了。”
山顶水源稀缺,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眼睁睁看着大火焚烧所有,表情越来越绝望。
黑色浓烟飘散风中,天穹压低雨雪忽而降至,似怜悯,浇熄了这场烈火。
压制的力量松了,江归一跑向断壁残垣,徒手翻开尚有余温的石头木块,一丝火光倏地钻进瞳孔,速窜向脑海里的冰封寂静之地。
璀璨夺目的水晶球,嘭地开裂爆炸。
那真是奇迹的一幕——
蔚蓝海水倒灌回流,旭阳重新从西边冉冉上升。
明媚阳光,湿咸海风,还有笑着的她,帧帧放映。
——江乌龟。
——幺幺,我疼。
——别哭了,丑得狠。
——想要你爱我。
——乌龟王子和幺幺公主永远幸福生活在一起。
——不要讨厌我,爱我。
.....
他终于记起失忆的自己如何一见钟情。
如何重演童年苦痛后抓住救命稻草般恳求她的爱。
如何预知这段美好记忆终有消散之日,拼命抗拒血腥暴力。
以及枪林弹雨中,爱她的记忆一点一滴消失的绝望。
江归一表情空白,捂住胸口,可那里仿佛有一个巨大的血洞,风吹过,发出轰鸣,经久不息。
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无法宣之于口,只有无声的热泪源源不断往下流。
反社会人格难以形成爱,天生负面情绪主宰行为。由黑色心脏,奇迹般从中生长的爱,是枯木逢春。
如今,隐藏的角落竟然还有一方春意盎然。
双倍的爱。
双倍的痛苦和绝望。
霎那间,无数把刀子往他身体来回抽动,反复将他凌迟。血不停流不停流,怎么都止不住。
“二爷!二爷!”
只为一个人产生的情绪,铺天盖地的爱和痛,彻底压倒了江归一。
他跪倒在地,脊背弯曲,一只手扣进泥土,一只手卡住自己的脖子,全身颤抖不止,痛得窒息了。
.
醒来已是晚上,江归一躺在病床,周围围满人。他浑身冰凉,嗓音被烟熏得嘶哑,“人找到了吗?”
“......没有。”
他侧身背对众人。眼角不断分泌泪水,强忍数次,最终捂着脸,任由泪水流淌。
“二爷……”
所有人看着江二爷身体剧烈颤抖,肩膀抖动,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咽。
一群大老爷们只觉得惊悚,又不
知道怎么安慰他们年轻的首领失去心爱的女人,只能手足无措地杵在原地。
马伯松半响才慢慢走过去,抚摸江归一的脊背,低声道:“归一。”
谁知到刚刚哭泣的男人一个激灵,自言自语,“肯定跑了......绝对跑了......别让我找到她......只要我找到她,我非得把她……剐千刀剁碎了喂狗!”
众人被这恨意和凶狠惊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马伯松说:“节哀吧。”
江归一猛然翻身,眼睛血红,劈头盖脸地骂:“节什么狗屁哀?几百个人看不住一个小姑娘!你以为她跟你们一样蠢!把自己性命赔进去!”
见人还愣着,他起身,一个一个踹,几乎在吼了,“还不滚!等着老子请你们吃枪子?一群废物!给我去找!掘地三尺也得把她给我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骨灰也得从土里刨出来!”
等人离开房间,江归一沉默地坐了很久,他压根不能往陈窈被大火烧死的方面想,只能当她逃跑,于是亲自打电话给南楚交通部门,“但凡在火车站客运站飞机场船运码头扫到叫陈窈的女人统统拦下来,身高一米六三,82.5斤,棕色头发,脸像小爱心,眉毛细弯,颜色很淡,眼睛中等大小眼珠非常黑,表情死人脸,是的,死人脸,他妈的死人脸不能漂亮?”
完了又给警局打电话报案,江归一觉得失踪不足以重视,谎称陈窈诈骗江家八千万,因为这样可以为警局冲业绩。
接着依次给flex打电话锁定各种IP,世界各地的黑色家族通报,最后在暗网用300枚比特币和江家无条件允诺发布了陈窈的悬赏令,备注【完好无损】。
做完所有,江归一把手机狠狠往地上一摔,掀翻桌子床铺柜子,入眼所见的东西全部砸了个稀巴烂。
这么大动作,护士医生连忙跑过来生怕怠慢江家新任掌权人,他们刚到门口,听见从房间传来的嚎啕大哭。
与其说是哭,不如说咆哮。
愤怒、悲伤、绝望,从中传递的情绪复杂而强烈,让人心头发酸。
“这是怎么了?”护士小声问。
“这你都不知道?哎,南楚传遍了啊,江二爷的心尖尖被火烧死了。”
.
找了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任何陈窈的消息,她就像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无论别人怎么说,江归一都不信陈窈丧命于大火,但夜深人静时,他有时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过,可房间的衣服,还有残留的气息确实证明他们曾经躺在一张床拥抱亲吻。
随时间的流逝,思念、爱欲变成刺进他心窝的利器,变成密密麻麻的蛛网,将他拢入回忆,他开始产生幻觉,认为陈窈从没离开一直在房间等他回来。
江归一经常伏在窗台对藤蔓说话,坐在沙发对抱枕说话,坐在厨房的小吧台对空无一人的凳子说话。
最开始没人发现,第二个星期,闻确发现江归一有次下车时竟然做了个俯身抱人的动作,那瞬间他脊背发毛,连忙把这事跟马伯松说,劝江归一接受心理治疗。但他坚信自己没病,就像坚信当初自己有副人格。
他们不知道江归一的幻觉在他俯身抱人的时候就消失了,因为他每天给幻觉里的陈窈投喂很多食物,她尖尖的脸颊长了点肉,但他俯身抱她的重量停留在最后一次的重量。
而就在幻觉消失的那天,江归一翻开了陈窈留下的笔记本,第一页墨汁淋漓的七个“杀”字,第二页是她的计划,翻到第八页第七个杀字,赫然写着江归一。
他气愤地把笔记本往地上砸,盯着看了很久,又捡起来抚平褶皱放进木盒。
那天晚上,江归一坐在陈窈经常坐的窗台,打开了窗户,鹅毛大雪飘进房间,寒冷刺骨,他眼神空妄地解开捆在刀刃的绷带,往自己胸口刺。
出血的瞬间,刺痛把濒临绝境的江归一唤醒,他摸着腹部的刺青,呆呆坐了一晚上。第一抹晨曦映入瞳孔时,眼泪夺眶而出,他痛哭出声。
困兽犹斗,他本就是站在悬崖边的人,骨子里的贪婪顽固,救不了自己。
但他更难以接受,如果她没死属于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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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江归一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江之贤病重的消息以一种毫无预兆的方式纷沓而来。
江归一赶到医院时,那位雄鹰般的男人已面色灰败。急救结束后,江之贤让其他人出去,独留江归一。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日落时,江之贤深深叹息,“你母亲还是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
江归一玩着腕部的天珠,“见了又如何,难道还能冰释前嫌?”
江之贤闭眼,良久,语声疲惫无力,“我曾经以为得了权利似乎就得到了一切,但只有参与权利游戏后明白,一旦参与,就必须一直玩下去,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身后之人,无论想不想累不累,直到失败或死亡。”
“我得到了很多,同时失去更多。以为她丧命于大火时,日夜煎熬和折磨让我简直发疯,所以做了很多错事。”
“归一啊,这是我付出的代价,走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
这漫长岁月的棋局,没有真正的执棋人,每个人皆是王座之下的棋子。
他憎恨那么久,勾心斗角那么年,琢磨每个人的心理,总算结束了。
江之贤大笑,笑着笑着,眼泪流到一日苍老的脸,“而我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闭眼,想起很多年少时光,想起自己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最爱的人,最好的兄弟都在身边。
悔吗?
他仿佛看见戏台之上的青衣,那双丹凤眼真是顾盼生辉啊,美得他一瞬间就停止了呼吸。
滴——滴——
“电击准备!”
医生护士冲进来,被保镖拦在外面的仇舒悦跌跌撞撞扑到江之贤身上,哭得声嘶力竭,那简直是凄厉的哀鸣。
“患者已失去生命特征,请您节哀。”
仇舒悦怔了一瞬,抓起床头柜的水果刀决绝地刺向自己脖子的动脉。
她刺得那样深那样快,谁都没反应过来。
护士惊声尖叫,顿时病房轰闹喧杂,哭声一串接着一串。
江归一什么都听不见了,也没有掉一滴眼泪,沉默地走出病房。如同当年走出火场,如同这么多年走过荆棘。
他似乎看见了匆匆赶来的甄佩文,或是穿着戏服的郦沛白,也许没有,他不记得自已怎么回到榆宁,怎么和曾经的江之贤一样站在最高处,眺望江家那棵百年大树。
恨的人都死了,不恨的人也死了。
具具尸体堆积,无名的,有名的。
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个人。
原来这位置这么孤单。
大雪封山,沉重的白色皑皑。最后一群飞鸟离开高墙,飞向远方绵延的万水千山。
而他被束之高阁,困在这一隅。
唯一想留住的人,眉眼在心里越来越清晰,成为不灭的幻影,无法割舍无法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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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之贤死后,葬礼空前绝后的盛大,国内、全世界的黑色家族赶来南楚,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一束一束的花哀悼或祭奠,让人分不清虚情假意。
江归一操办大局,全程面无表情。众人都说江二爷凉薄到极致,果真天生坏种。
江归一无所谓,他的眼神越来越冷,里面的冰霜终年不化。
之后挑起十五个系的重担,带着属下疯狂扩张势力敛财,手段异常残暴。
在某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新的梦,穿着青衣的女
人降临在身边,问他:“我好看吗?”
他看着她不语。
她又说:“若想我留下,就要把我的心吃掉。”
他刚想拥抱,周围所有景色陨落,生灵覆灭,大火烧毁一切。
梦醒江归一开始恨陈窈,恨她把自己变成沉迷情爱的蠢货,恨她践踏他的心,毫不留情抛弃他。
他发誓只要找到她,一定毁了她,一定杀了她。
只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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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邮轮酒店开张,丝绸之路敲定设计图纸,南楚CBD的高楼初具雏形。
半年后纵横资本集团以江归一第一个收复的系别为明面产业,其他十四个系分别以子公司的形式存在。
八个月后纵横资本集团正式改名Gallop娱乐资本,以每股285.6元,市赢率达到356倍,成为年内最贵的新股。
就此江家的商业帝国,迎来以第五代掌权人江归一统领的鼎盛时代。
第073章 金蝉脱壳073
凉川市。
望江公园的商业街, 街角酒吧门口摆了五组木制桌椅,一群打扮精英人士的酒客边小酌边讨论空降的市委.书.记王迪翰,说他娶了严家的女儿, 仕途上飞黄腾达。
中年男人拿手机调出张照片晃到对桌人面前, “你看, 还挺年轻。”
陈窈视力很好, 一眼认出照片叫王迪翰的男人是江归一当时十五位属下的一员。两年时间,他作为江家首领, 在其他三个家族热衷赚钱时已经将手伸到政治圈。
她撑着脑袋望向江水,脸上妆容非常摩登——黑色短发极肩,睫毛浓密长翘, 蓝青色眼影从眼睑晕染双眼皮褶皱, 透明唇釉提亮中央,乍一看像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与两年前的气质天翻地覆,即便碰到熟人,只要不说话就不会暴露。
当时江之贤真想利用火灾杀陈窈, 她早就识破, 用了招金蝉脱壳——甄佩文和黄天源找了位身形相仿的女人冒充青衣, 为让江归一放下警惕陈窈嘱咐一定要回头对望。谨慎起见,她之前在榆宁挖了几颗毒蘑菇替换了冰箱的正常菌菇, 而那天那么早起床,江归一没煮透, 毒蘑菇产生的麦角酰二乙胺和二甲-4-羟色胺磷酸, 吲哚环结构影响他的中枢神经达到致幻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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